离骚
屈 原
原 文
帝高阳之苗裔兮①，朕皇考曰伯庸②。
摄提贞于孟陬兮③，惟庚寅吾以降④。
皇览揆余于初度兮⑤，肇锡余以嘉名⑥。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⑦，又重之以修能⑧。
扈江离与辟芷兮⑨，纫秋兰以为佩⑩。
汩余若将不及兮⑪，恐年岁之不吾与⑫。
朝搴阰之木兰兮⑬，夕揽洲之宿莽⑭。
日月忽其不淹兮⑮，春与秋其代序⑯。
惟草木之零落兮⑰，恐美人之迟暮⑱。
不抚壮而弃秽兮⑲，何不改此度？
乘骐骥⑳以驰骋兮，来吾道㉑夫先路。
注 释
①高阳：即颛顼（zhuān xū），上古时期的部落联盟首领之一。黄帝次子昌意的儿子，号高阳氏，又称玄帝或黑帝。苗裔：指后代子孙。
②朕：我，我的。秦以前，不论尊卑，皆自称朕。皇考：对亡父的尊称。
③摄提：“摄提格”的简称。古代岁星纪年中的年名，对应十二地支中的寅。贞：假借为“正”。 孟陬（zōu）：指正月。
④惟：文言助词，常用于句首。庚寅：即庚寅日。古代用干支记日。
⑤览揆（kuí）：指观察衡量。余：我。初度：指出生时的气度。
⑥肇（zhào）：开始，初始。锡：通“赐”，给予，赐给。
⑦纷：盛多。内美：指内在的美好德性。
⑧重：再，加上。修能：指卓越的才能。
⑨扈（hù）：披，戴。江离：香草名，又名“蘼芜”。辟芷：指幽香的芷草。
⑩纫：连缀，联结。秋兰：指秋日的兰草。
⑪汩（yù）：疾行。不及：指赶不上，来不及。
⑫恐：恐怕，表示估计、担心。与：给。
⑬朝：早晨。搴（qiān）：拔取。阰（pí）：土坡。木兰：香木名。
⑭夕：日落，傍晚。揽：取。洲：水中的陆地。宿莽：一种经冬不死的香草。
⑮忽：急速。淹：滞，久留。
⑯代序：指时序更替。
⑰惟：思。零落：指草木凋落。
⑱美人：指楚怀王。迟暮：比喻晚年，暮年。
⑲抚：依凭，趁着……的时候。弃秽：指抛弃秽浊。
⑳骐骥（qí jì）：指骏马。
㉑道：引导。
译 文
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后人，已故的父亲名叫伯庸。
岁星正好运行到寅年正月时，在庚寅日我就降生了。
父亲观察我出生时的气度，就赐予我这美好的名字。
起名叫作正则，取字叫作灵均。
我天生就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又加上外在修养的才能。
披戴着江离与芷草，用秋兰编结成配饰。
时光流逝我就怕赶不上，担心年岁不再给我更多的时间。
早上拔取坡地上的木兰，傍晚摘取水洲中的宿莽。
日月快速运行而不停留，春秋四季的时序更替。
想到草木到了冬天就要凋零，我担忧心中的美人也会年老。
为什么不趁着壮年时抛弃污秽的东西，改变你的态度？
骑着骏马奔驰吧，我在前面为你开路。
原 文
昔三后之纯粹兮①，固众芳②之所在。
杂申椒与菌桂兮③，岂维纫夫蕙茝④？
彼尧舜之耿介兮⑤，既遵道而得路⑥。
何桀纣之猖披兮⑦，夫唯捷径以窘步⑧。
惟夫党人之偷乐兮⑨，路幽昧以险隘⑩。
岂余身之惮殃⑪兮，恐皇舆之败绩⑫。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⑬。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⑭，反信谗而齌怒⑮。
余固知謇謇⑯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⑰，夫唯灵修⑱之故也。
曰黄昏以为期⑲兮，羌⑳中道而改路。
初既与余成言㉑兮，后悔遁㉒而有他。
余既不难㉓乎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㉔。
注 释
①三后：指楚国的先王。纯粹：指精纯完美。
②众芳：比喻众多的贤人。
③杂：混合。申椒：即花椒。菌桂：香木名。
④维：通“唯”，只，仅。蕙茝（chǎi）：两种香草名。
⑤尧舜：唐尧和虞舜的并称。远古部落联盟的首领，传说中的圣明君主。耿介：指光大圣明。
⑥既：已经。遵道：指遵循正道。
⑦何：副词，多么。桀纣：夏桀与商纣王的并称。均为古代有名的暴君。猖披：形容衣不系带、散乱不整的样子。比喻狂妄偏邪。
⑧窘步：指步履艰难。
⑨党人：指朋党。偷乐：指贪图享乐。
⑩幽昧：指昏暗不明。险隘：比喻艰难险阻。
⑪惮殃：指害怕灾殃。
⑫皇舆：国君所乘的高大车子，多借指王朝或国君。败绩：指事业的败坏、失利。
⑬及：赶上。踵武：指踩着前人的足迹走。比喻效法或继承前人的事业。
⑭荃：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用来比喻国君。中情：指内心真诚。
⑮谗：在别人面前说陷害某人的坏话。齌（jì）怒：指疾怒，暴怒。齌：本指炊火猛烈。这里作迅疾。
⑯謇（jiǎn）謇：指忠贞，正直。
⑰九天：指中央和四方四隅，九方之天。正：通“证”，证明。
⑱灵修：指君主。
⑲期：限度。
⑳羌：文言助词，多用于句首。
㉑成言：指订约，成议。
㉒悔遁：指反悔而改变主意。
㉓难：为难，畏难。
㉔数（shuò）化：指屡次变化。
译 文
从前楚国的三位先王德行完美，因此成为众多贤人聚集的所在。
申椒与菌桂夹杂在一起，哪里只编结蕙与
？
尧和舜光大圣明，他们遵行正道而使国家走上正途。
桀和纣多么狂妄偏邪，只走捷径以致没有路可走。
结党的人苟且享乐，国家的前途幽暗而艰险。
我哪里是担心自身遭到祸殃啊，而是怕国家遭到灭亡。
我匆忙奔走在君主的前后，希望他能遵从先王的足迹。
但君主不明察我的内心忠诚，反而轻信谗言而大怒。
我本来就知道忠贞正直会导致祸患，但还是忍受痛苦而不能舍弃。
手指着上天为我作证啊，我一切只是为了君主。
说定在黄昏时约会见面的，在中途却改变了道路。
最初已经和我约定好，后来又反悔而有了别的想法。
我已经不再为分离而难过，只是哀伤君主屡次改变自己的志向。
原 文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①，又树②蕙之百亩。
畦留夷与揭车兮③，杂杜衡与芳芷④。
冀枝叶之峻茂兮⑤，愿俟时乎吾将刈⑥。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⑦，哀众芳之芜秽⑧。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⑨。
羌内恕己以量人⑩兮，各兴心而嫉妒。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⑪其将至兮，恐修名⑫之不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⑬兮，夕餐秋菊之落英⑭。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⑮，长
颔亦何伤⑯？
揽⑰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⑱。
矫⑲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
⑳。
謇吾法夫前修兮㉑，非世俗之所服㉒。
虽不周㉓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㉔。
注 释
①滋：栽种。畹（wǎn）：古代称三十亩地为畹。
②树：种植，培育。
③畦（qí）：分畦种植。留夷：香草名。一说即芍药。揭车：香草名。
④杜衡：即杜若。香草名。芳芷：香草名。
⑤冀：希望，期望。峻茂：指繁茂。
⑥俟（sì）时：指等待时机。刈（yì）：割（草或谷类）。
⑦虽：即使。萎绝：指枯谢。
⑧芜秽：即荒芜。指田地不整治而杂草丛生。
⑨凭：满足。厌：饱，满足。
⑩恕己以量人：指用自己内心的想法来度量别人。
⑪冉冉：指渐进地，慢慢地。
⑫修名：指美好的名声。
⑬坠露：指滴下的露水。
⑭落英：指初生的花。一释为“坠落的花朵”。
⑮苟：如果，假使。信姱（kuā）：指真正美好。姱：美好。练要：指精诚专一，操守坚贞。
⑯
颔（kǎn hàn）：形容因饥饿而面黄肌瘦的样子。
⑰揽：取。
⑱贯：穿，连。薜荔（bì lì）：香草名。蕊：花心。
⑲矫：高举。
⑳索：搓，绞。胡绳：香草名。
（lí）
：比喻长而下垂的样子。
㉑謇（jiǎn）：正直。法：效法。前修：犹前贤。
㉒服：习惯，适应。
㉓周：合，适合。
㉔彭咸：王逸的《楚辞章句》中说：“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遗则：指前代留流传下来的法则。
译 文
我既已种植了九畹的兰花，又种植了百亩的蕙草。把留夷与揭车分畦种植，还夹杂着杜衡与白芷。希望它们的枝叶茂盛，我愿意等待时机采摘它们。
即使枯萎凋零又有什么好悲伤的呢，哀伤的是众多香草没人整治。
众人都争抢上进而贪婪，不知道满足，只是一味地索求。
他们用自己内心的想法来度量别人，各自都心生嫉妒。
匆忙奔走追逐利益，这不是我内心所追求的。
老年慢慢地就要到来，我担心美名没有树立。
早上啜饮木兰上滴下的露水，晚上食用秋菊初生的花瓣。
如果我的内心真正美好而且精诚专一，那长久以来的形神消瘦又有什么好哀伤的？
拿来木兰的根联结
草，将薜荔的花心串成串儿。
举着菌桂来编结蕙草，把胡绳绞合起来下垂着。
我忠诚地效法前贤的行为，这不是世人所习惯的做法。
即使不能迎合现在的人，我还是甘愿依从彭咸留下的法则。
原 文
长太息以掩涕兮①，哀民生②之多艰。
余虽好修姱以
羁兮③，謇朝谇而夕替④。
既替余以蕙
⑤兮，又申⑥之以揽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⑦未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⑧，终⑨不察夫民心。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⑩，谣诼谓余以善淫⑪。
固时俗之工巧兮⑫，偭规矩而改错⑬。
背绳墨以追曲兮⑭，竞周容以为度⑮。
忳郁邑余侘傺兮⑯，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宁溘死以流亡兮⑰，余不忍为此态也。
鸷鸟⑱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⑲。
何方圆之能周兮⑳，夫孰异道而相安㉑？
屈心而抑志兮㉒，忍尤而攘诟㉓。
伏清白以死直兮㉔，固前圣之所厚㉕。
注 释
①太息：指大声长叹，深深地叹息。掩涕：指掩面流泪。
②民生：指人生。
③修姱（kuā）：指洁美。
羁（jī jī）：指马缰绳和络头。比喻束缚。
④谇（suì）：谏劝。替：废弃。
⑤蕙
（xiāng）：指香草做的佩带。
⑥申：重复。
⑦犹：仍然，还。
⑧怨：怨恨。浩荡：指荒唐。
⑨终：终究，到底。
⑩嫉：忌妒。蛾眉：指蚕蛾触须细长而弯曲。比喻女子美丽的眉毛。
⑪谣诼（zhuó）：指造谣诽谤。淫：淫乱。
⑫固：原来，本来。工巧：指善于取巧。
⑬偭（miǎn）：违背。规矩：指校正圆形和方形的两种工具。比喻一定的标准、成规。错：通“措”，措施。
⑭背：违反。绳墨：指木工打直线的墨线。比喻规矩或法度。追曲：指追随邪佞。
⑮竞：相争。周容：指迎合讨好。度：法则，应遵行的标准。
⑯忳（tún）：忧郁烦闷。郁邑：指愁闷不安的样子。侘傺（chà chì）：形容失意的样子。
⑰宁（nìng）：情愿。溘（kè）：忽然，突然。流亡：指随流水消逝。
⑱鸷（zhì）鸟：指凶猛的鸟。如鹰之类。
⑲固然：指本来就如此。
⑳方圆：“方枘（ruì）圆凿”的略语。方枘圆凿，指方形的榫（sǔn）头，圆形的卯眼。比喻格格不入，不适宜。周：合，适合。
㉑孰：谁，哪个人。异道：指志趣或本性不同。相安：指相处平安，没有矛盾。
㉒屈心：指屈抑心愿。抑志：指抑制自己的志向。
㉓尤：过失。攘：容忍。诟：耻辱。
㉔伏：通“服”，保持。死直：指为正道而死。
㉕厚：重视，推崇。
译 文
我长久地叹息并掩面流泪，哀伤人生是多么艰难。
我虽然喜好美好的德行却遭受束缚，早上劝谏君主而晚上就被废黜。
废黜我既是因为我佩戴着蕙草，又加上我采摘白芷。
它们都是我心中所喜爱的，即使九死也还是不会后悔。
我埋怨君主为人荒唐，终究不能明察我的忠心。
女子们都嫉妒我美好的容貌，谣传中伤说我善于献淫。
本来流俗就善于取巧，背弃规则而改变举措。
违反标准去追随邪曲，争着迎合讨好并作为法度。
我郁闷压抑而又感到失意，只有我在此时遭受困窘。
宁可突然死去随流水消逝，我也不忍心做出这种样子。
鸷鸟猛禽不合群，从前世以来就是这样。
方枘圆凿哪里能相合，谁可以道不同而相安无事？
委屈自己的内心而压抑志向，忍受过失而容忍耻辱。
保持清白为正义而死，这才是先贤们所看重的。
原 文
悔相道之不察兮①，延伫乎吾将反②。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③。
步余马于兰皋兮④，驰椒丘且焉止息⑤。
进不入以离尤兮⑥，退将复修吾初服⑦。
制芰荷⑧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⑨。
不吾知其亦已⑩兮，苟余情其信芳⑪。
高余冠之岌岌⑫兮，长余佩之陆离⑬。
芳与泽其杂糅兮⑭，唯昭质其犹未亏⑮。
忽反顾以游目兮⑯，将往观乎四荒⑰。
佩缤纷其繁饰⑱兮，芳菲菲其弥章⑲。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⑳以为常。
虽体解㉑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㉒？
注 释
①相道：指观察、选择道路。察：明察。
②延伫（zhù）：指久立，久留。反：通“返”，还归，回。
③及：趁着，乘。行迷：指走入迷途。
④步：行。皋：水边的高地，岸。
⑤丘：小土山。且：暂且，姑且。焉：兼有介词“于”加代词“此”的语法功能，相当于“于是”“于此”。
⑥进不入：指进谏不被采用。离尤：指遭罪，遇祸。
⑦退：辞去官职，退隐。初服：指未入仕时的服装。与“朝服”相对。
⑧芰（jì）荷：指菱叶与荷叶。
⑨芙蓉：荷花的别名。裳：指遮蔽下体的衣裙。
⑩已：止，罢了。
⑪苟：如果。信：果真，的确。
⑫岌（jí）岌：形容高的样子。
⑬佩：指佩剑。陆离：形容修长的样子。
⑭泽：汗水。引申为污垢、腐臭。糅：混杂。
⑮昭质：指明洁的品质。亏：缺损。
⑯反顾：指回头看。游目：指放眼远眺。
⑰四荒：指四方荒远之地。
⑱繁饰：指众多的采饰，盛饰。
⑲菲菲：指香气盛。弥：更加。章：通“彰”，彰明。
⑳好修：指喜爱修饰仪容。借指重视道德修养。
㉑体解：指分解人的肢体。古代酷刑之一。
㉒惩：克制，制止。
译 文
后悔选择道路时没有考察清楚，我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打算回返。
调转我的车头走原来的路，趁进入迷途还没有太远。
让我的马在长有兰花的水边高地上漫步，奔跑到长着椒树的山坡上暂且休息一下。
进谏不被采用反而遭受怨恨，我将隐退重新穿上最初的服饰。
用菱叶荷叶做成衣服，收集荷花做成下裙。
没有人了解我也算了，只要我的情志真正地高洁芬芳。
加高我的帽子使它高耸，增长我的佩剑使它修长。
芳香与腐臭夹杂在一起，只有明洁的品质还没有亏损。
我忽然回头观望，想要眺望四方极远的地方。
佩戴众多华丽的饰品，浓郁的芬芳使它们更加彰显。
人生各自有所乐的事情，我唯独喜好修养德行并成为习惯。
即使躯体分解我也不会改变，我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原 文
女媭之婵媛兮①，申申其詈予②。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③，终然夭乎羽之野④。
汝何博謇⑤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⑥。
菉葹以盈室兮⑦，判独离而不服⑧。
众不可户说⑨兮，孰云察余之中情⑩？
世并举而好朋兮⑪，夫何茕⑫独而不予听。
注 释
①女媭（xū）：屈原假设的亲近之人。媭：楚人称姐为媭。婵媛：指关切而婉转痛恻的样子。
②申申：指反复不休。詈（lì）：骂，责骂。
③鲧（gǔn）：传说为尧舜时代的部落首领，大禹之父。曾奉尧命治水，九年未成，被殛于羽山。婞（xìng）直：指倔强，刚直。亡身：即“忘身”。
④终然：指最终。夭：早死。羽：羽山，地名。
⑤博謇：指知无不言，正直至极。
⑥姱（kuā）节：指美好的节操。
⑦
（cí）：聚积。菉（lǜ）：荩草。葹（shī）：即苍耳。盈室：指满屋子。
⑧判：区别，分辨。离：违背，背离。服：佩带。
⑨户说：指挨家挨户地告谕解说。
⑩中情：指内心的真诚。
⑪并举：指互相推举。朋：结党。
⑫茕（qióng）：孤独。
译 文
女
内心痛惜婉转，反复多次责骂我。
她说鲧因为刚直而忘记自身，最终死在羽山的郊野。
你为什么还要忠直而爱好美洁，唯独拥有这样美好的节操。
荩草和苍耳充满整个房间，你却偏偏区别众人不肯佩戴。
不能向众人一一述说，谁能明察我们内心的真诚呢？
世人互相推举而喜好结党营私，你为什么行为独特而不听从我的话。
原 文
依前圣以节中①兮，喟凭心而历兹②。
济沅湘以南征兮③，就重华而陈词④。
启《九辩》与《九歌》兮⑤，夏康娱以自纵⑥。
不顾难以图后兮⑦，五子用失乎家巷⑧。
羿淫游以佚畋兮⑨，又好射夫封狐⑩。
固乱流其鲜终兮⑪，浞又贪夫厥家⑫。
浇身被服强圉兮⑬，纵欲而不忍⑭。
日康娱而自忘⑮兮，厥首用夫颠陨⑯。
夏桀之常违兮⑰，乃遂焉⑱而逢殃。
后辛之菹醢兮⑲，殷宗⑳用而不长。
汤禹俨而祗敬兮㉑，周论道而莫差㉒。
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㉓。
皇天无私阿㉔兮，览民德焉错辅㉕。
夫维圣哲以茂行㉖兮，苟得用此下土㉗。
瞻前而顾后兮㉘，相观民之计极㉙。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㉚。
阽㉛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不量凿而正枘兮㉜，固前修㉝以菹醢。
曾歔欷余郁邑兮㉞，哀朕时之不当。
揽茹㉟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㊱。
注 释
①节中：指折中，取正。
②喟（kuì）：叹气的样子。凭：满。历兹：指至此。遭遇这种情况。
③济：过河，渡过。沅湘：指沅水、湘江。征：远行。
④就：凑近，靠近。重华：上古部落联盟首领虞舜的美称。
⑤启：夏启。禹的儿子，夏朝的第二任君王。《九辩》与《九歌》：古代乐曲名。
⑥康娱：指逸乐，安乐。自纵：指放纵自己。
⑦顾难：指顾念先王创业的困难。图后：指图谋以后的发展。为后代谋划。
⑧五子：指启的第五个儿子武观，曾叛乱。用失乎：当为“用乎”，“失”疑为衍文。家巷：指内讧。巷：通“哄”，斗争。
⑨羿（yì）：夏代时有穷氏的国君。因为沉迷于射猎，为亲信寒浞所杀。淫游：指荒淫游乐。佚：放荡，放纵。畋（tián）：打猎。
⑩封：大。狐：当为“狶（xī）”之误。指猪。
⑪乱流：指放纵恣行。鲜（xiǎn）终：指少有善终。
⑫浞（zhuó）：寒浞，又名韩浞、寒漪。妘（yún）姓，任有穷氏部落首领后羿的相，后来杀死后羿，夺取有穷氏大权。厥：其，他的。家：指妻。
⑬浇（ào）：一作奡、敖。寒浞之子。相传其强壮有力，善于水战。被服：指身着，身穿。强圉（yǔ）：指强壮多力。这里指铠甲。
⑭不忍：指不肯节制。
⑮自忘：指忘却自身的安危。
⑯首：头，脑袋瓜。颠陨：指坠落，跌落。
⑰夏桀：姒姓，夏后氏，名癸，谥号桀。夏朝最后一位君主，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常违：指违背常理。
⑱乃遂焉：指于是，就。
⑲后辛：指商纣王帝辛。子姓，名受，谥号纣。商朝最后一位君主，以残暴见称。菹醢（zū hǎi）：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⑳殷宗：指殷商的王朝。
㉑汤禹：指商汤与夏禹。均为古代的贤君。俨：恭敬，庄重。祗（zhī）敬：指恭敬。
㉒周：指周代初期的贤王。论道：指谋虑治国的政令。莫差：指没有差错。
㉓绳墨：指木工打直线的墨线。比喻规矩或法度。颇：偏邪，不公正。
㉔私阿（ē）：指偏爱，曲意庇护。
㉕民德：指有德之人。错：通“措”，放置，安排。辅：帮助，佐助。
㉖茂行：指盛德之行。
㉗苟：于是。用：拥有。下土：指四方，天下。
㉘瞻前：指向前望。这里指展望未来。顾后：指回头看。这里指回顾历史。
㉙相：察看，判断。计极：指最根本的规律。
㉚可服：指成为榜样。
㉛阽（diàn）：临近危险。
㉜凿：器物上的孔，是容纳榫头的。枘：榫头。
㉝前修：指前贤。
㉞曾：“增”的本字。增加。歔欷（xū xī）：指哀叹抽泣声。郁邑：指愁闷不安的样子。
㉟茹：柔软。
㊱浪浪：指流动的样子。
译 文
依从前圣的标准保持中正，满心感叹为何遭遇这噩运。
渡过沅水、湘江向南行进，到虞舜面前大声陈述。
夏启创作了《九辩》与《九歌》，就享乐安逸而放纵堕落。
不顾念先王创业困难并为后代打算，他的第五个儿子因而内讧叛乱。
后羿放纵自己沉迷于田猎，又喜好射杀大猪。
本来荒淫的人很少会有好下场，寒浞又贪图他的妻室。
浇身穿厚重的铠甲，凭借勇力放纵欲望而不肯自制。
每天享乐安逸而忘却自身，他的头颅因此而掉落。
夏桀违背常理，于是最终遭遇祸殃。
商纣王辛创造了把人剁成肉酱的酷刑，殷商因而国运不长。
商汤、夏禹庄重而敬畏神灵，周初的圣王遵循正道而没有差错。
推举贤德而任用能人，遵循法则而不偏差。
上天不会偏袒包庇谁，看谁有德就辅佐帮助他。
只有贤德圣人凭借美好盛大的德行，才能拥有这整个天下。
回顾历史而展望未来，考察治理百姓最根本的规律。
谁不是因为忠义而被任用，谁不是因为良善而成为榜样。
我陷入危难而面临死亡，回顾自己最初的想法还是不后悔。
不衡量孔洞的大小来选择合适的榫头，这本是先代圣人被剁成肉酱的原因。
我更加感叹而抑郁，哀伤自己没有遇到好时代。
拿起柔软的蕙草掩面哭泣，眼泪滚滚滑落沾湿我的衣襟。
原 文
跪敷衽以陈辞兮①，耿吾既得此中正②。
驷玉虬以乘鹥兮③，溘埃风余上征④。
朝发轫于苍梧兮⑤，夕余至乎县圃⑥。
欲少留此灵琐⑦兮，日忽忽⑧其将暮。
吾令羲和弭节兮⑨，望崦嵫而勿迫⑩。
路曼曼其修远兮⑪，吾将上下而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⑫兮，总余辔乎扶桑⑬。
折若木以拂日兮⑭，聊逍遥以相羊⑮。
前望舒使先驱兮⑯，后飞廉使奔属⑰。
鸾皇为余先戒兮⑱，雷师告余以未具⑲。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⑳。
飘风屯其相离兮㉑，帅云霓而来御㉒。
纷总总其离合兮㉓，斑陆离其上下㉔。
吾令帝阍开关兮㉕，倚阊阖而望予㉖。
时暧暧其将罢兮㉗，结幽兰而延伫㉘。
世溷浊㉙而不分兮，好蔽㉚美而嫉妒。
注 释
①敷：铺开，摆开。衽（rèn）：衣襟。
②耿：通“炯”，明亮，光明。中正：指正道。
③驷：套着四匹马的车。玉虬（qiú）：指传说中的虬龙。鹥（yì）：凤凰的别名。
④溘：忽然，突然。埃：尘土，灰尘。上征：指上升。
⑤发轫（rèn）：指拿掉支住车轮的木头，使车前进。借指出发，起程。苍梧：山名。
⑥县圃：即悬圃。传说神仙居处，在昆仑山顶。亦泛指仙境。县：通“悬”。
⑦灵琐：指国君宫门。
⑧忽忽：形容时间过得飞快。
⑨羲和：古代神话中为太阳驾车之神。弭节：指驻节，停车。
⑩崦嵫（yān zī）：山名。在甘肃天水西。古代常用来指日落的地方。迫：接近。
⑪曼曼：通“漫漫”，形容距离远或时间长。修远：指长远，辽远。多指道路。
⑫咸池：古代神话中认为是日浴之处。
⑬总：束系。辔（pèi）：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扶桑：古代神话中的树名。传说日出于扶桑之下。故亦指日出地。
⑭若木：古代神话中的树名。拂：违背，逆。
⑮聊：姑且。逍遥：指徜徉，缓步行走的样子。相羊：指徘徊，盘桓。
⑯望舒：古代神话中为月驾车之神。先驱：指前行开路。
⑰飞廉：古代神话中的风神。奔属：指追随，跟随。
⑱鸾皇：指鸾与凤。皆瑞鸟名。常用以比喻贤士淑女。先戒：指开路警戒。
⑲雷师：古代神话中主管打雷的神。具：具备，准备。
⑳继之以日夜：即夜以继日。晚上连着白天。形容加紧工作或学习。
㉑飘风：指旋风，暴风。屯：积聚。离：通“丽”，附丽，附着。
㉒帅：通“率”，率领。云霓：指彩云，云霞。御：通“迓（yà）”，迎接。
㉓总总：指聚合的样子。离合：指分合，聚散。
㉔斑：灿烂多彩。陆离：形容光彩绚丽的样子。上下：指升降。
㉕帝阍（hūn）：古人想象中掌管天门的人。阍：守门人。开关：指打开城门、宫门、关隘等的门户。
㉖倚：靠着。阊阖（chāng hé）：指传说中的天门。
㉗暧（ài）暧：指昏昧不明的样子。罢：完毕。
㉘结：编结。延伫：指久立，久留。
㉙溷（hùn）浊：指混乱污浊。
㉚蔽：遮住，遮掩。
译 文
跪着铺开衣襟陈述言辞，我已经得到正道、感到心中光明。
驾乘四条虬龙所拉的凤车，忽然间我乘着风尘飞上天空。
早上从苍梧山出发，晚上到达县圃。
想要稍微在宫门前停留一会儿，太阳渐渐地向西落去。
我让羲和停下车马，看到崦嵫山就不要靠近。
前路漫长而遥远，我将上天入地寻求出路。
放我的马在咸池喝水，把缰绳捆绑在扶桑树上。
折断若木来阻止太阳西落，姑且缓步徘徊行走。
让望舒在前面引路，让飞廉在后面追随。
鸾凤为我预先戒严道路，雷师却告诉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让凤鸟飞翔在天空上，日以继夜不停歇。
旋风聚集起来互相依附，率领云彩前来迎接。
云彩纷乱盛大忽聚忽散，上下翻转光彩绚烂。
我让掌管天门的人开门，他却靠着天门看着我。
这时天空昏暗将要日落，我只能编结幽兰长久地停留在门外。
世道浑浊善恶不分，喜欢遮蔽美好并心存嫉妒。
原 文
朝吾将济于白水①兮，登阆风而
马②。
忽反顾③以流涕兮，哀高丘④之无女。
溘吾游此春宫⑤兮，折琼枝⑥以继佩。
及荣华之未落兮⑦，相下女之可诒⑧。
吾令丰隆⑨乘云兮，求宓妃⑩之所在。
解佩
以结言兮⑪，吾令蹇修以为理⑫。
纷总总⑬其离合兮，忽纬
其难迁⑭。
夕归次于穷石兮⑮，朝濯发乎洧盘⑯。
保⑰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虽信⑱美而无礼兮，来违弃⑲而改求。
览相观于四极⑳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瑶台之偃蹇兮㉑，见有娀之佚女㉒。
吾令鸩㉓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雄鸠之鸣逝兮㉔，余犹恶其佻巧㉕。
心犹豫而狐疑㉖兮，欲自适㉗而不可。
凤皇既受诒兮㉘，恐高辛㉙之先我。
注 释
①白水：水名。神话传说中源出昆仑山的一种河流。相传饮之可以不死。
②阆（láng）风：山名。在昆仑山之上。
（xiè）：通“绁”，系，拴。
③反顾：指回头看。
④高丘：楚国山名。
⑤春宫：传说东方青帝居住的地方。
⑥琼枝：传说中的玉树。
⑦及：趁着，乘。荣华：指草木茂盛和开花。落：衰败，零落。
⑧下女：指下界女子。相对于天庭女子而言。诒：赠予，给予。
⑨丰隆：古代神话中的雷神。
⑩宓（fú）妃：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洛水女神。
⑪佩
（xiāng）：指佩带的饰品。结言：指用言辞订约。
⑫蹇修：传说中伏羲氏的臣子。古代的贤者。理：媒人。
⑬总总：指杂乱的样子。
⑭纬
（huà）：指乖戾，相异不合。难迁：指难以迁就。
⑮次：停留，住宿。穷石：地名。相传为夏时夷族有穷氏后羿所居。
⑯濯：洗。洧（wěi）盘：古代神话中的水名。据说发源于崦嵫山。
⑰保：依靠，仗恃。
⑱信：确实，果真。
⑲违弃：指离弃，丢弃。
⑳四极：指四方极远之地。
㉑瑶台：美玉砌的楼台。亦泛指雕饰华丽的楼台。偃蹇：指高耸。
㉒有娀（sōng）：古国名。殷契母简狄，即有娀氏女。佚女：美女。佚：通“昳”， 美丽。
㉓鸩（zhèn）：传说中的毒鸟。
㉔雄鸠：即鹘鸠。逝：去，往。
㉕恶：讨厌，憎恨。佻巧：指轻佻巧佞。
㉖狐疑：指猜疑，怀疑。
㉗适：往，归向。
㉘凤皇：即凤凰。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的叫凤，雌的叫凰。受诒：指接受礼物。这里指接受高辛氏的聘礼去说媒。
㉙高辛：帝喾（kù），姬姓，名俊，高辛氏，五帝之一。上古时期的一位著名部落联盟首领。
译 文
早上我将渡过白水，登上阆风山后把马拴好。
忽然我回头张望流下泪来，哀伤高丘没有美女。
我快速地游览这春宫，折下琼枝来接续配饰。
趁着盛开的花朵还没凋零，我寻求美好的女子赠送给她。
我让丰隆驾云飞翔，去寻找宓妃所在的地方。
解下配饰拿去定下誓约，我又让蹇修作为媒人去说合。
宓妃心情纷乱、若即若离，后来又忽然乖戾不合、难以迁就。
晚上回到穷石过夜，早上在洧盘清洗头发。
仗着她的美貌而骄傲无礼，每天安然享乐、放纵游玩。
虽然她确实美丽却缺乏礼教，离开她去别的地方寻求。
观察游览天地四方，周游上天后我回到地上。
眺望瑶台那么高耸，我看到有
氏的美女。
我让鸩鸟为我做媒，鸩鸟告诉我她不好的地方。
雄鸠鸣叫着要去做媒，我却厌恶它太轻佻机巧。
我内心犹豫不定而又充满疑惑，想要自己去造访却又不合礼数。
凤凰已经接受高辛氏的信物，恐怕他比我提前一步。
原 文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①，聊浮游②以逍遥。
及少康之未家兮③，留有虞之二姚④。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⑤。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⑥。
闺中既已邃远兮⑦，哲王又不寤⑧。
怀朕情而不发⑨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⑩？
注 释
①集：停留。止：停留，逗留。
②浮游：指慢游。
③少康：又名杜康，姒相之子，夏朝君主。未家：指男子未婚。
④有虞：上古时代的部落名。二姚：指有虞氏的两个女儿。有虞氏为姚姓，故称。
⑤导言：指传达疏导之言。固：牢固，牢靠。
⑥称恶：指称颂邪恶。
⑦闺中：指闺房中的女子。邃远：指深远，久远。
⑧哲王：指贤明的君主。寤：通“悟”，觉悟。
⑨发：表达，阐述。
⑩终古：指久远。
译 文
想要去远方停留却无处落脚，姑且漫游徘徊。
趁少康还没成家，有虞氏的两个女儿也还没出嫁。
说媒的人笨拙无能，恐怕不能传达我的心意而不能谈成。
世道混浊嫉妒贤能，喜好遮蔽美好而称颂邪恶。
闺房中的美女既然这么深远，明智的君王却不觉悟。
我的心中怀着衷情而不能发泄，我怎么能长期容忍这些呢？
原 文
索藑茅以筳
兮①，命灵氛②为余占之。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思九州③之博大兮，岂唯是④其有女？
曰勉远逝⑤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⑥？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⑦？
世幽昧以眩曜兮⑧，孰云察余之善恶？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⑨其独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⑩，谓幽兰其不可佩。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⑪兮，岂珵⑫美之能当？
苏粪壤以充帏兮⑬，谓申椒⑭其不芳。
注 释
①藑（qióng）茅：古代占卜用的一种灵草。筵
（tíng zhuān）：指卜卦用的竹片。
②灵氛：古代善于占卜吉凶的人。
③九州：古代将中国划分为九个区域。根据《尚书·禹贡》记载，九州分别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和雍州。
④是：这，此。
⑤勉远逝：指勉力远去。
⑥释：舍弃，抛弃。女：通“汝”，你。
⑦故宇：指旧居。引申为故国，家乡。
⑧幽昧：指昏暗不明。眩曜（yào）：指惑乱，迷惑。
⑨党人：指结党的人。
⑩服：佩带。艾：草名，即艾蒿。盈：满。要：通“腰”。
⑪得：适合。
⑫珵（chéng）：美玉。
⑬苏：割草，取草。引申为取。粪壤：指秽土。帏：佩带的香囊。
⑭申椒：香木名。即大椒。
译 文
拿来灵草与竹片，让灵氛为我占卜。
他说两种美好的事物一定会相合，谁真正美好而让人钦慕？
想想九州的广大，难道只有这里有美女吗？
他说勉力远走不要犹豫，哪个追求美好事物的人会抛弃你？
哪里会唯独没有芳草，你何必怀念故国呢？
世道幽暗使人迷惑，谁能明察我们的善恶？
人们的好恶都不相同，只有这些结党的人独特怪异。
家家户户都在腰间挂满艾草，却说幽香的兰花不能佩戴。
观察选择的草木尚且不合适，难道能合理地衡量美玉吗？
取来粪土装满香囊，却说申椒大概不芳香。
原 文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巫咸①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②。
百神翳其备降兮③，九疑缤其并迎④。
皇剡剡其扬灵兮⑤，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⑥兮，求矩矱⑦之所同。
汤、禹严⑧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⑨。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⑩夫行媒。
说操筑于傅岩兮⑪，武丁⑫用而不疑。
吕望之鼓刀兮⑬，遭周文⑭而得举。
宁戚之讴歌兮⑮，齐桓闻以该辅⑯。
及年岁之未晏⑰兮，时亦犹其未央⑱。
恐鹈
⑲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⑳。
注 释
①巫咸：古代传说中的人物。唐尧时人，以作筮著称。
②糈（xǔ）：精米，古代用以祭神。要：通“邀”，约请。这里指迎候。
③翳（yì）：遮蔽，障蔽。备降：一同降临。
④九疑：指“九嶷山”，又名苍梧山。这里指山神。缤：繁多而杂乱的样子。
⑤皇：大。剡（yǎn）剡：形容闪烁的样子。扬灵：指显示神灵。
⑥升降以上下：指上天入地，周游四方。
⑦矩矱（yuē）：指规矩法度。
⑧严：通“俨”，庄重。
⑨挚：伊尹，伊姓，名挚，小名阿衡。曾辅助商汤灭夏朝，为商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咎繇（gāo yáo）：皋陶，上古传说中的人物。曾担任舜时掌管刑法的“理官”，以正直闻名天下。调：和谐，协调。
⑩用：因。通过。
⑪说（yuè）：傅说，殷商时期著名贤臣，先秦史传为商王武丁的丞相。曾在傅岩做苦役，从事版筑维持生计。操：拿。筑：捣土的杵。傅岩：古地名。
⑫武丁：子姓，名昭，商朝第二十三任君主。在位时期，勤于政事，创造了“武丁盛世”。
⑬吕望：姜子牙，姜姓，吕氏，名尚，一名望，字子牙，别号飞熊。曾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建立周国。鼓刀：指摆弄刀子发出响声。宰杀牲畜时敲击其刀，使之发声，故曰鼓刀。
⑭周文：姬昌，姬姓，名昌。周朝的奠基者，史称周文王。
⑮宁戚：姬姓，宁氏，名戚，卫国（今河南卫辉）人。曾以喂牛为生，因叩牛角高歌，而被齐桓公拜为大夫。后长期任齐国大司田，为齐桓公主要辅佐者之一。讴歌：指歌唱。
⑯齐桓：姜姓，吕氏，名小白。春秋时齐国第十五位国君，春秋五霸之首。该：备。
⑰晏：迟、晚。
⑱未央：指未尽，无已。
⑲鹈
（tí jué）：鸟名，即伯劳。秋天鸣叫。
⑳不芳：指失去芳香，即凋零。
译 文
想要听从灵氛吉利的占卜，内心却犹豫而又怀疑。
巫咸将在傍晚降临，我怀着大椒、精米等礼物去迎候。
众神们遮天蔽日一同降临，九嶷山神纷纷来迎接。
神灵们光芒闪耀展现神威，告诉我占卜吉利的原因。
努力地到上下四方去寻求，寻求与自己原则相同的人。
商汤、夏禹庄重地寻求与自己相合的人，得到伊尹、皋陶后就能协调共进。
如果内心喜好高洁的品行，又何必通过媒人来说合。
傅说在傅岩拿着夯土棒筑墙，武丁任用他不会猜疑。
吕望拿着刀砍肉，遇到周文王后得到推举重用。
宁戚敲着牛角高歌，齐桓公听到后就把他备为辅佐大臣。
趁年纪还没有老去，时机也还没有失去。
就怕鹈
提前鸣叫，使得百草因此凋谢而不芳香。
原 文
何琼佩之偃蹇兮①，众
然②而蔽之。
惟此党人之不谅③兮，恐嫉妒而折之。
时缤纷④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⑤。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⑥。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⑦。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余以兰为可恃⑧兮，羌无实而容长⑨。
委厥美以从俗兮⑩，苟得列乎众芳。
椒专佞以慢慆兮⑪，
⑫又欲充夫佩帏。
既干进而务入兮⑬，又何芳之能祗⑭。
固时俗之流从⑮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⑯兮，又况揭车⑰与江离。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芳菲菲而难亏兮⑱，芬至今犹未沫⑲。
和调度⑳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饰之方壮兮㉑，周流观乎上下。
注 释
①琼佩：指玉制的佩饰。偃蹇：形容众盛的样子。
②
（ài）然：指遮蔽的样子。
③不谅：指不信实，不诚实。
④缤纷：指繁多而杂乱的样子。
⑤淹留：指羁留，逗留。
⑥茅：草名。即白茅，俗称茅草。
⑦直：竟然。萧：即艾蒿。
⑧恃：依赖。
⑨羌：文言助词，用在句首，无义。无实：指浮华而没有实质。容长：指外表好看。
⑩委：抛弃，舍弃。从俗：指顺从时俗。
⑪专佞（nìng）：指专断谄媚。慢慆（tāo）：指傲慢放肆。
⑫
（shā）：古书上说的茱萸一类的植物。
⑬干进：指谋求仕进。务入：指追求上进。
⑭祗（zhī）：敬，恭敬。
⑮流从：指随波逐流。
⑯兹：此。
⑰揭车：香草名。
⑱芳菲菲：指芳香。亏：减损，减少。
⑲沫：通“末”，竭，终止。
⑳调度：指格调，气度。
㉑方：正当。壮：强盛。
译 文
为什么玉佩那么出众美盛，众人却遮蔽了它的光彩？
只有这些结党的人不诚信，恐怕会因为妒忌而折损玉佩。
时局纷乱而变化不断，我又怎么能在这里长久逗留。
兰草与白芷变得不再芳香，荃与蕙变成了茅草。
为什么往日的芳香花草，现在竟然变成了白蒿、艾草一类的臭草？
难道还有其他的缘故吗？是他们不喜好美德带来的危害。
我以为兰花可以依靠，它却浮华不实而只有外表修洁。
抛弃美好的品质随从世俗，姑且能列入众多香草之中。
大椒专断谄媚而傲慢放肆，茱萸还想填充人们佩戴的香囊。
既然他们都一心钻营往上走，又怎么能敬重芳香的品质呢？
世俗的风气本来就随从大流，又有谁能够坚定不移？
看大椒和兰花也像这样，又何况揭车和江离呢？
只有我的佩饰值得珍视，但它的美好品质却被人抛弃到这种地步。
它的清香难以消损，那香气到现在还没有变淡。
调节自己的气度来寻求欢愉，姑且周游四方去寻求美女。
趁我的佩饰正当盛美的时候，周游到天地四方。
原 文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①吉日乎吾将行。
折琼枝以为羞②兮，精琼爢以为
③。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④以为车。
何离心⑤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⑥。
邅⑦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扬云霓之晻蔼⑧兮，鸣玉鸾之啾啾⑨。
朝发轫于天津⑩兮，夕余至乎西极⑪。
凤皇翼其承旂兮⑫，高翱翔之翼翼⑬。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⑭。
麾蛟龙使梁津兮⑮，诏西皇使涉予⑯。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侍⑰。
路不周⑱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⑲。
屯余车其千乘兮⑳，齐玉轪而并驰㉑。
驾八龙之婉婉㉒兮，载云旗之委蛇㉓。
抑志而弭节兮㉔，神高驰之邈邈㉕。
奏《九歌》而舞《韶》兮㉖，聊假日以媮乐㉗。
陟升皇之赫戏兮㉘，忽临睨夫旧乡㉙。
仆夫㉚悲余马怀兮，蜷局㉛顾而不行。
乱㉜曰：
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既莫足与为美政㉝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注 释
①历：选择。
②羞：通“馐”，美味佳肴。
③精：挑选过的好米。这里指精选。爢（mí）：碎屑。
（zhāng）：粮食。
④瑶象：指美玉和象牙。
⑤离心：指不同心，不团结。
⑥自疏：指自求与之疏远。
⑦邅（zhān）：改变方向。
⑧晻蔼（ǎn ǎi）：指阴暗。
⑨玉鸾：车铃的美称。啾（jiū）啾：象声词。鸟兽虫的鸣叫声。
⑩天津：指天河渡口。
⑪西极：指西边的尽头。
⑫翼：翅膀。承：继续，接连。旂（qí）：通“旗”。
⑬翼翼：指飞动的样子。
⑭遵：顺着，沿着。赤水：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水名。容与：指犹豫不前的样子。
⑮麾：指挥。蛟龙：传说中是一种善变化且能兴云雨、利万物的神异动物。梁津：指桥梁与渡口。
⑯诏：征召。西皇：传说中西方的尊神。指古帝少皞金天氏。涉：步行过水。
⑰腾：传递。径：径直，直接。侍：服侍，侍奉。
⑱不周：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山名。
⑲西海：古代神话传说中西方的大湖名。期：约定的地点。
⑳屯：聚集。乘：古代称兵车，四马一车为一乘。
㉑齐：同时，同样。玉轪（dài）：指玉饰的车辖。借指华丽的车。并驰：指齐头并进。
㉒婉婉：形容屈伸、卷曲的样子。
㉓委蛇（wēi yí）：形容绵延屈曲的样子。
㉔抑志：指抑制自己的志向。弭节：指驻节，停车。
㉕邈邈：形容遥远的样子。
㉖《九歌》：上古乐曲名。《韶》：相传为夏启的乐舞。
㉗假日：指假借时日。媮：通“愉”，愉悦。
㉘陟（zhì）：登高。赫戏：指光明。
㉙睨（nì）：斜视。旧乡：指故乡。
㉚仆夫：指驾驭车马之人。
㉛蜷（quán）局：指蜷曲或弯曲不伸的样子。
㉜乱：古代乐曲的最后一章或辞赋末尾总括全篇要旨的部分。
㉝美政：指圣君贤相的政治。
译 文
灵氛已告诉我占卜吉利，选择一个好日子我将出行。
折断琼树的嫩枝作为菜肴，精选玉屑作为干粮。
为我驾起飞龙拉的马车，用美玉和象牙装饰车身。
怎么能与不同心的人在一起呢？我将远游主动离开他们。
转变方向去往昆仑，路途遥远我也要周游四方。
扬起云霓彩旗遮住了天空，玉鸾的铃声清扬如鸟鸣。
早上从天河渡口出发，晚上我到达西方边际。
凤凰的翅膀张开连接着云旗，在天空翱翔自由舒展。
忽然我来到这片流沙中，沿着赤水河我犹豫不前。
指挥蛟龙在渡口搭桥，招来西皇帮我渡过河流。
路程遥远而困难重重，我传令众车径直在两旁侍候。
路过不周山而向左转弯，指向西海当作目的地。
聚集我那上千的车辆，让它们的车轮一起转动前进。
驾乘八条飞龙蜿蜒飞驰，车上的云旗随风飞扬。
控制心绪，停下脚步，我的神思飘摇悠远。
演奏《九歌》，跳起《九韶》舞，姑且借这机会娱乐享受一下。
登上光辉灿烂的上天，忽然间低头看到故乡。
仆人悲伤，我的马也怀恋，它曲身回头而不肯前进。
尾声：
算了吧，楚国没有人理解我，我又何必怀念故国呢？既然没有人能与我一同推行美政，我将追随彭咸到他安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