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沉船,中国、日本、高丽的海上商圈
“海上丝绸之路”的东线在中国的泛黄海商圈孕育发展,至元代已是相当成熟的穿梭往来于中国、高丽和日本之间的海上贸易航线,但航路的成熟仍无法抗拒天有不测风云,海难时有发生,无庸讳言,也正是这种海上悲剧,为后世考古发现留下了意外的“惊喜”。
1975年夏天,韩国新安郡渔民崔享根在近海捕鱼时,一网下去,捞上来的不仅有大鱼小鱼,还有六件完整的青瓷器。这位会过日子的渔民觉得这些完好且漂亮的碗家里也用得上,就和打来的鱼一起带回了家。他的弟弟在学校当教员,意识到这海里来的东西可能是文物,于是报告给当地文物管理局。经过初步鉴定,这六件瓷器是中国的宋元青瓷。根据崔享根和后来私自下海打捞文物的渔民提供的线索,1982年韩国打捞队果真在新安海底捞起一艘大型中国商船,又经过了几年的发掘与研究,这艘中国商船的故事终于穿越而来……
“600多年前的一天,一艘巨大的双桅中国商船从庆元港扬帆出海,它向东北行驶,准备先到日本九州的溥多湾,而后,再行至高丽,或是,先驶往高丽,再开往日本……途中因台风等原因,沉没在高丽的新安海域。”这短短的一段推测文字,来自船上发掘的文物实证所透露的历史信息。
先说能给这艘船进行断代的沉船器物,一件是一枚墨书“至治三年”的木简,即元代至治三年(1323年)。另一件是一只有铭文的铜权,一面为“庚申年”,一面为“庆元”,这个“庚申年”对应年代是元朝延祐六年,即公元1320年。所以,这艘商船的沉没年代应在1323年后,一两年间。
这个沉船断代令人信服,但那个铜权,也有人认为,另有它用。刘义杰先生曾专门发给我一个短文谈这个“权”。他认为,这个“秤砣”,更像是船上用来测深用的铅锤。说它是秤砣,却没有发现其与之相配套的秤杆、秤钩等物件;其次,船上的货物基本以“件”为单位,似乎也用不上称。但把它当作测深锤来看的话,与文献上记载的铅锤形状基本一致,尤其是其略显宽大的底座,它的用途就是航海家用来提取海底泥土或贝壳。如果这个铜“秤砣”真的是测深锤的话,那它在中国航海史上是很值得大笔一书的。
关于这艘船的始发港,主要是依据那个“权”的另一面铭文“庆元路”,元代所称的庆元即今天的宁波。另外,出水的瓷器中,还有一件印有“使司帅府公用”铭文的青瓷盘(图6.13)。因铜权上有“庆元”铭文,专家据此推断这个“使司帅府”指的应是“浙东道宣慰使司都元帅府”,所以,可进一步印证此船始发港应为庆元。
图6.13 新安沉船上的有“使司帅府公用”铭文的瓷器。
这艘有着“至治三年”木简,带着“使司帅府公用”瓷器的商船,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批“官本船”。大元“官本商办”的海外贸易“官本船”制度由至元二十二年(1286年)实施,到至治三年(1323年)颁布“听海商贸易,归征其税”而止。此后“官本船”制度再没有大规模推行过。新安沉船可能是“官本船”最后的风光。
大元在全国设立了七个市舶司,浙江有其四,即杭州、庆元、温州、澉浦。表明了大元当时是以杭州湾为沿海港国际贸易中心。其东线即是黄海的中国,高丽、日本商圈。新安沉船所载的物品就是当时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时尚所在。
此船沉在济州海峡北岸新安(今韩国全罗南道新安郡),而济州与日本仅一海之隔。说明高丽与大元、日本有着紧密的贸易关系,这一点毫无疑义。新安沉船中有相当数量的银质觚形瓶、净瓶、灯盏、烛台以及镀银盘等,有学者认为,这些银器是销往对金银器有独特需求的高丽的商品。
那么,为何沉在高丽新安的船,会被认定也是要到日本去的商船呢?除了济州与日本仅一海之隔的地理原因,这个推测也来自于出水文物所提供的历史信息。此船出水的佛教类用器所占比例很大,其质地以陶瓷和金属为主,与船货中墨书“东福寺”、“钓寂庵”等日本寺院名以及众多僧侣名号的木简相呼应,说明船货与这些日本佛教寺院有很大的关联。此外,新安沉船还出水日本制的雕有花纹的漆碗、漆盏、古濑户瓶等餐饮用具和象棋子、木屐等;还有铜镜20件,学者考证为日本制造。所以,新安沉船被认定为中国赴日本,并和高丽进一步贸易的商船。
几百年的海水侵蚀使这艘船出水时,上半部分和船尾已经烂没了。但从残船推算可知,这艘元代商船长约34米,宽约11米,重200吨,它由8个船舱组成,为中国福建建造的福船,它是现存最大、最有价值的中国古代贸易船,也是现存最古老的船只之一。现在这个残船被陈列在韩国木浦市国立海洋遗物展览馆,部分文物放在韩国国立博物馆展出。
2012年12月,在中韩博物馆界共同举办了一场“大元帆影——韩国新安沉船出水文物精华暨康津高丽青瓷特展”,那些从庆元港出发的物件,再次回到中国。新安沉船主要装载的货物就是各类陶瓷器,其中出水仅陶瓷器一项就达20661件,浙江龙泉生产的瓷器就有1万多件。还有来自南北方各个窑口的青白瓷、白瓷、天目釉瓷、黑釉瓷、钧釉瓷、白釉黑花瓷等。通过这些陶瓷器,再次证明,宋元时期,龙泉瓷很受外国人的喜爱,是重要的外销瓷。除了那些精美的青瓷和白瓷,这年展览还展出了大量的中国铜钱。新安沉船共出水40箱28吨800多万枚中国铜钱,数量之多在沉船发现史上也是绝无仅有,其中包含“五铢”钱在内的52个品种,年代从王莽新朝的“货泉”到元代的“至大通宝”和“大元通宝”。几乎就是一个全能型的古代中国银行和古代中国货币大展。其实,不仅元代、宋代甚至更早,中国铜钱就是亚洲的硬通货,一直到大清之前,日本就是以中国铜钱作为主要的流通货币的。
新安沉船虽然沉没了,但它仍以沉默的姿态告诉世界,当年的泛黄海圈是一个多么繁荣的东亚贸易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