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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丝绸之路2000年
1.5.5 东极高丽,刺马丹远航库尔德

东极高丽,刺马丹远航库尔德

新罗僧人慧超,从广州坐船去印度求法,由陆路返回大唐,并著《往五天竺传》,此事被韩国学界称为韩国“走向世界第一人”。虽然,这是一次“新罗”与“西方”世界的一次历史性相会,此行仅到了印度和波斯等国,还没有进入更西的阿拉伯世界。真正进入阿拉伯世界并来到地中海边上的是另一位朝鲜半岛来中国的宗教学人。

从古代朝鲜半岛漂洋过海走得最远的两个人都是僧侣,都是先到中国学习宗教,而后,由中国广州搭船西行,成为朝鲜半岛最早走向世界的人。前一位走到了印度和波斯:后一位,远行到叙利亚北部,这位朝圣者是高丽穆斯林刺马丹。

新罗,海上丝绸之路的天尽头

公元7世纪中后期,中国拉开了与阿拉伯世界交流的大幕,话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因为这一时期的阿拉伯帝国,先后征服印度河流域和中亚细亚阿姆河边远地区,直接与处于鼎盛时期的中国大唐王朝接壤。也正是在这一时期,诞生于阿拉伯半岛的伊斯兰教,开始通过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阿拉伯人从陆上和海洋上逐步了解中国,同时,也通过中国了解了更东方的其他国家,这之中就有被西方认作是世界东极之地新罗。

新罗位于朝鲜半岛东南部,公元6世纪时定国号新罗,取“新者德业日新,罗者网罗四方”之意。新罗兴盛了三百多年,于公元935年被弓裔部将王建创立的高丽王朝所灭。此后,朝鲜半岛统一为高丽王朝,历史上再没有新罗了。但整个中世纪,阿拉伯世界仍然把新罗作为东方之极的代表。在中世纪的阿拉伯东方文献中,留下了许多对新罗的描述。

在巴格达作家古达玛(卒于932年)撰写的《税册及其编写》中有“大地的最东方,乃中国和新罗国的边界”;在9世纪中期,苏莱曼《编年史一览表》则明确指出“新罗半岛”,这一准确地理定位;在10世纪地理学家马苏迪的《黄金草原和珍玉宝藏》中有,“在中国的另一方的沿海,除新罗及其岛屿之外,再没有谈到过其他王国,也没有提到过其他地区。”可见新罗是“陆地尽头”为阿拉伯东方文献中的普遍观点。

中世纪阿拉伯人或西方人关注新罗,除了新罗是天尽头的地理意义,还有就是贸易的诱惑,很多阿拉伯文献都提及到了新罗盛产金子。伊本·罗斯特《珍宝记》记载:“在中国的另一端有一个叫新罗的地区,盛产金子。穆斯林来到这里之后,便在那里定居下来,再也不愿意离开。”

文献表明,大约在9世纪中叶新罗王朝统治时期,穆斯林与朝鲜半岛在文化与商业方面都有过交往。11世纪初高丽王朝(918—1392年)时期,大批穆斯林商团前往高丽进行商业交往。1270年朝鲜半岛落入蒙元控制下,在蒙古军队中的穆斯林军人以及大量的中亚穆斯林来到朝鲜半岛,并在那里定居下来,遍布各地。

刺马丹恰是在蒙元统治高丽时期,成为穆斯林,并到中国,而后由中国走上西航朝圣之路……

从大唐到库尔德的远行

关于高丽与伊斯兰世界交往的历史文献,少之又少。仅有书成于1451年的《高丽史》中的一点记载。如高丽《显宗世家》载“大食国悦罗慈等一百人来献方物”、《净宗世家》载“大食国客商保那盍来献水银、龙齿、占城香、没药、大苏木等物。命有司馆待优厚,及还,厚赐金帛”。但在中国与朝鲜半岛的历史文献中,都没有刺马丹名字的记载。所以,人们无法了解这位远行至叙利亚的刺马丹身世。

这位高丽穆斯林是偶然“出现”在广州的,1985年7月广州先贤古墓一次整修,人们意外发现了一通高丽穆斯林刺马丹的墓碑。这通石碑高0.64米,宽0.42米,厚6公分,上刻中文和古阿拉伯文。墓碑左右两边各有一竖行的中文小楷,右边的清晰可读:“大都路宛平县(今北京宣武区西部)青玄关住人刺马丹,系高丽人士,年三十八岁,今除广西道容州陆川县达鲁花赤”;左边一行残缺难辨,大致为“于至正九年三月二十三□□(殁后)八月十八日□□□□□□(葬于广州城北)流□□□□□□□(花桥桂花岗并立)石”。在两边中文间,横刻九行古阿拉伯文志文。

从中文碑文可知,刺马丹是阿老丁的儿子,原来住在大都路宛平县(今北京宣武区西部)青玄关,是高丽人士。至正九年(1349年)出任广西陆川县“达鲁花赤”(相当于县令),不幸死在了赴任路上,年38岁,葬于广州。刺马丹曾游历今天的土耳其与叙利亚交界的库尔德地区。

阿拉伯文经过广东伊斯兰教协会专家译释为:“这座坟茔是阿老丁之子刺马丹教仆归宿处。祈求真主慈悯和宽恕他……他旅行于库尔德(今叙利亚北部)……时在七百五十一年(伊斯兰教历),真主的吉月。”此碑上的铭文作者为阿勒颇,在碑的背面有详文细介绍了他游历伊斯兰教发源地的国家,他与刺马丹皆为伊斯兰教徒。据介绍,高丽穆斯林刺马丹的墓碑是广州目前所发现时代最早之阿拉伯文石碑之一。

据记载,元大都当年有许多被列为“色目人”的高丽人在蒙元朝廷为官,他们在元大都的城周边居住,阿老丁很有可能为蒙元朝廷做事,所以住在宛平县。他的儿子刺马丹作为伊斯兰教徒很有可能与其他教徒去阿拉伯朝圣,并到达过今叙利亚北部的库尔德,这在当年应是了不起的远行,所以写在了墓碑上。

此前,在泉州我曾考察看过穆斯林墓地,其最早的穆斯林墓碑为南宋的阿拉伯文墓碑,在扬州我也考察过穆斯墓园,其最早的阿拉伯文穆斯林墓碑为元代的,这些墓主皆为阿拉伯人。朝鲜半岛的高丽穆斯林以伊斯兰宗教葬仪埋在中国,刺马丹可能是唯一的一例。700年前,这位从广州经海路远行至库尔德的高丽穆斯林,也是高丽史中的第一例。这是现今历史文献记载,最早到过阿拉伯世界地中海西岸的第一位高丽人。他将韩国人所说的海上丝绸之路,又向西推进了一大步,同时,再次证明了东极之人,与西方在历史上的互动。

广州先贤古墓寻刺马丹碑

为了寻找这位先贤最后的记录,我专程来到广州桂花岗先贤古墓考察。这里是一座安静的公园,传说这座清真先贤古墓是以赛义德·艾比·宛葛素为首的40多位阿拉伯著名伊斯兰教传教士的墓地。相传宛葛素于唐贞观初年到广州传教并建清真寺供侨民礼拜。他归真后,教徒为其营葬于此。现在这里挂上了一块国家文物局颁发的牌子:“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海上丝绸之路史跡”。但是,在这里我并没有找到据说是出土于此的刺马丹墓碑。后来,在韩国学者朴现圭先生专论刺马丹墓碑的文章中得知,原来刺马丹墓碑出土后被光塔寺收藏,放在寺中的一个库房里,外人见不到。略有安慰的是,在广州博物馆镇海楼二楼的海上丝绸之路展区内,有刺马丹墓碑的复制品,可供公众参观。

我又来找到广州博物馆。老馆长黄庆昌带着我走进镇海楼,但那个海上丝绸之路专题展,已经撤展了,刺马丹墓碑的复制件也收入到库中,我只在黄馆长提供的画册中见到这个碑的拓片印刷品(图4.5)。这个碑的出现表明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巨大辅射作用,它使朝鲜半岛的文化求索,通过中国广州通往印度洋的海上丝绸之路,进一步沿伸到了地中海东岸。这里顺带说一句,李氏朝鲜建立(1392—1910年)后,于1427年颁布法律禁止外来宗教活动,伊斯兰教从半岛上渐渐消退。

刺马丹墓碑的发现令韩国学者非常兴奋,我与他们交流时,他们一直是说他们的半岛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东起点”,这对于中国,也没什么不可以,它从一个侧面再次强调了,以中国为中心的“海上丝绸之路”有着巨大辐射力。

对于西方人而言,对于托勒密时代而言,对于大航海时代而言,他们那里根本不存在什么“海上丝绸之路”,有的只是通往东方的“黄金之路”和“香料之路”,它们与东方的海上丝绸之路存在着某种对接和融合,毕竟海是开放的,融合的,最终,皆无所谓起点,也无所谓终点了。

图4.5 马丹墓碑出土后一直由广州的光塔寺收藏,外人见不到。这里展示的是马丹墓碑的拓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