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何时扬“帆”远航

虽然，《汉书·地理志》用了近三百个字记录了大汉开洋，细数了从南海的北部湾出洋的始发港、航行路线和目的地“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可四月，有邑卢没国；又船行可二十余日，有谌离国；步行可十余日，有夫甘都卢国；自夫甘都卢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但对于航海活动而言，这个记录中有很重要的一点交待不清，即“汉之译使”乘的是划桨船，还是帆船？

图3.2　南越文王赵眜墓中出土的“羽人船纹铜提筒”，画中船上有飘飞的幡，只是祭祀用的幡，而非取风之帆。

问题就这样来了：海上丝绸之路开辟之初，中国是否已有了自己的帆船？

汉字文献很早就有关于船的记载，甲骨文已有“舟”和“凡”字，“舟”字中间从三甚至从四短橫，“凡”字中间从二，依字形看，“舟”和“凡”是同源的造字：表示江河中的小船，这里的“凡”，可能是更简单的漂浮工具——筏，并非帆船（也有人认为，“凡”即是帆）。

在搜寻古船的考古实证过程中，在广州博物馆里，我研究过汉墓中出土的陶船模，其船类似乌篷船，有锚、有舵，但没有帆；同样是在广州，我还研究了南越文王赵眜墓中出土的汉代“羽人船纹铜提筒”上的图画（图3.2），画中的船上有飘飞的幡，但不是取风之帆，只是祭祀用的幡，和近于帆的高高的人物羽饰；战国时期铜鉴船纹上的所谓帆，也都属于此类。在可见的中国古船考古实证中，目前找不到任何汉代风帆船的证物。

再来看看汉代的历史文献，有无帆船的记载。据《汉书·刑法志》记载，汉武帝发动统一东南沿海战争时，“内增七校，外有楼船”，建有强大水师。据《史记·平准书》记载，西汉水师其船“高十余丈，旌旗加其上，甚壮”。这些记载表明，至少西汉大型楼船上，并没使用风帆，只有“旌旗加其上”。

这说明，至少西汉时，帆船还没在中国出现。

接着看看东汉相关记载。据《后汉书》载，公元41年，东汉朝廷派马援率水师平交趾二征夫人之乱，“……遂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援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进击九真贼征侧余党都羊等。”这种近海“缘海而进”和“随山刊道千余里”的记录，表明此役没有跨海航行之举，全文也无一字提到风帆，所以，不能将其中战船与风帆海船联系起来。

关于风帆的记载，一直到东汉晚期刘熙（约生于160年）撰著辞书《释名》才有明确说明，此书第二十五篇《释船》，有关于船舶5个方面的解释，其中对风帆的解释是，“随风张幔曰帆。帆，泛也。使舟疾，泛泛然也”，这是文献对风帆的推进功能的最早记载。此后，曹魏之初，又有博士张揖的训诂之书《埤苍》，书中已明确“樯，帆柱也”，并提及“大樯一枚长七丈”。后来的《三国志·吴书》中，已有用帆船航行的直接表述，吴国将领丁奉水上调兵，“时北风，奉举帆二日至，遂据徐塘”，说明三国时帆船已用于军事运输，且被证明是高速运输工具。

那么，帆船技术是中国原创，还是海外输入的呢？

从历史文献上看，秦汉时期的导航技术有了进一步的提高。据《汉书·艺文志》载，西汉时海上导航的占星书已有《海中星占验》十二卷，《海中五星经杂事》二十二卷等有关书籍总计达一百三十六卷之多，可能是中国航海人员载航海过程中总结出来的天文经验和规律。其内容应是记录航海中对星座、行星等位置判定以确认航线。除天文导航外，地文导航与陆地定位技术，在航海中也占十分重要的地位。但是在秦汉文献中，找不到关于国人使用帆船的记录。

中国人最早记录帆船航行的是三国吴人万震，他的《南州异物志》（原书已佚，转录见于《隋书·经籍志》、《旧唐书·经籍志》等）记载：“外徼人随舟大小，或作四帆，前后沓载之。有卢头木，叶如牅形。长丈余，织以为帆。其四帆不正前向，皆使邪移，相聚以取风”，许多人认为，这是关于中国帆船的最早记载。其实，刚好相反，它是早期外国帆船来中国的记载。这里所说的“徼”指的是边界，“外徼人”即外国人。

从万震的《南州异物志》中可知国外船舶上采用多桅多帆，可转动帆，利用多面风航行。此书中还记录了“外域人名船曰舡”，其船“大者长二十余丈，高去水三二丈，望之如阁道，载六七百人，物出万斛。”古之“万斛”大约相当于今之千吨，这或有些夸张，但也足见“外徼人”、“外域人”的大船之一斑。史籍中出现的“外徼”或“外域”之帆船，自然有西方帆船技术领先于中国千年的事实为依据，中国船家学习外国帆船技术，也在情理之中。

我曾向老友江晓原先生请教过“帆影西来”之事。这位科学史专家说，中国同时期天文学中的域外成分，表明“西学东渐”已成风气。希腊化时代至罗马帝国初年，西方科学技术达到一个高峰。在那之前，所有复杂技术发明独立起源的主张，都应该接受更严格的检验。西方学界认为“足够复杂的技术”很难在不同地方分别产生，只要存在交流和传播的客观可行性，就应视为同源扩散的结果。比如，复杂的风帆技术。所以，江晓原先生更倾向于风帆是中国船家从南洋或印度洋引进的一种航行技术。

《三国志·吴书》中，已有吴国将军用帆船航行的直接表述，吴国将领丁奉水上调兵，“时北风，奉举帆二日至，遂据徐塘”，说明三国时帆船已用于军事运输，且被证明是高速运输工具。所以，不很自大的研究者都认为，帆船在中国出现大约在东汉末年至三国初期；三国时期的吴国可以最先学习外国技术，造出中国帆船。海上丝绸之路的中国帆船，已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