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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社会经济与江南地域文化
1.9.1.1

明清两代,江南各地科第蝉联、捷报频传的盛况,地方文献多有描述。如苏州府,明王鏊说,“苏人才甲天下”[3],“科第往往取先天下,名臣硕儒亦多发迹于斯”[4]。万历时,常熟县令耿橘说:“今代科目之设,惟吴越为最盛,而越又谢吴,吴又推虞。”[5]昆山,人才之盛倍于他地。太仓,“擢高科登显仕者,后先相望”[6]。入清,当地人也说:“吴郡人文自有制科以来,名公巨儒先后飏起。”[7]如杭州府,地方文献称:“自(明)世宗御宇以迄于今,科第日增,人文益盛。”[8]该府属下的海宁县,“入明,风气渐开,人文蔚起,衣冠日盛”[9]。如常州府,“科目蝉联,数代不绝”[10]。其附郭武进县,“科甲蝉联鹊起,文风甲于天下”[11],当地人自豪地说:“政事科名,舄奕相望,驾前明吉水而上之者,惟武进为称首。”[12]如松江府,宋代科名已盛,入明“科诏始下,人材已彬彬然,百余年来,文物衣冠,蔚为东南之望”[13],清“康熙以来,科第日盛”[14]。这些概括性描述大致可信,但无法据以了解江南科第的具体情形。

今据明清进士题名录统计,明清两代自明洪武四年首科到光绪三十年末科,共举行殿试201科,外加博学宏词科,不计翻绎科、满洲进士科,共录取进士51 681人,其中明代为24 866人,清代为26 815人。江南共考取进士7 877人,占全国的15.24%,其中明代为3 864人,占全国的15.54%,清代为4 013人,占全国的14.95%。[15]总体而言,明清两代每7个进士,就有1个以上出自江南。这么高的比例,毫无疑问在全国独占鳌头。

明清江南进士在全国的比例图

诚然,江南进士在全国的比例前后变化起伏较大。为清晰起见,笔者绘成明清江南进士在全国的比例图,图中横轴为年代,纵轴为百分比,虚钱为平均数。

前图表明,江南进士在全国的比例明初并不高,进入16世纪后半叶才稳步上升,入清后除了个别年份外一路攀升,到18世纪前后的半个世纪达到最高峰,并将显赫的地位一直维持到下个世纪初年,在后来的一个世纪则持续下滑,并接近最低点。

具体说来,明清江南进士数量的前后变化大致可以分为五个阶段。

自洪武四年到天顺八年(1371—1464)的28科为第一阶段,全国进士5 064人,江南为572人,占11.3%。其中超过10%的有15科,低于10%的有13科,最低的是洪武四年科,江南仅中式2人,占全国的1.63%,这也是明代江南进士最少的一科;最高的是景泰二年(1451)科,江南取中41人,占全国的20.40%。

自成化二年到嘉靖二十六年(1466—1547)的28科为第二阶段,全国进士8 933人,江南为1 374人,占15.38%,大体上相当于明清两代江南进士在全国所占比例的平均数。这个阶段各科都超过10%,其中超过15%者多达19科,但没有一科达到20%。

自嘉靖二十九年到嘉庆元年(1550—1796)的95科为第三阶段,全国进士24 957人,江南多达4 657人,占18.66%。这是江南进士在全国比例最高的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不到15%的只有13科,超过20%的多达33科,其中在明代者有3科,在清代者为30科,说明清代江南进士在全国的比例虽稍低于明代,但自清初到嘉庆元年期间却远高于明代。在这33科中,有8科超过25%,2科接近30%,最高的2科超过30%,即康熙二十七年和五十一年,分别高达33.56%和31.64%,进士集中在江南的程度达到顶峰。

自嘉庆四年到道光二十七年(1799—1847)的25科为第四阶段,全国进士5 734人,江南为689人,占12.02%。从整体上说,其时江南进士在全国的比例是逐年下降的,但幅度较小。由嘉庆四年的13.64%降为道光二十七年的11.26%,其中只有道光十五年不足10%,为9.19%,与最高的道光二十一年的13.86%相差不过4个百分点。

自道光三十年到光绪三十年(1850—1904)的25科为第五阶段,全国进士6 933人,江南为585人,占8.44%。这是江南进士占全国比例最低的阶段,超过10%的仅4科,最高的光绪二十七年科不过11.75%,最低的同治元年科也有5.18%,其余多在7%—9%之间,高低悬殊很小。

上述江南进士人数的五个阶段,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清江南地域社会和经济兴衰的特色。明初,朱元璋大力打击江南地主,限制江南地主势力,江南地主的实力有限,科举应试的经济条件有所制约。江南地主则与新王朝离心离德,多不合作,科考热情不高,首科应考人数就不多,这就从另一个方面影响登第人数。明中期,江南经济迅速由萧条走向恢复,江南社会整体实力大为增强,全社会文化水准提高,江南人士应举者倍增,在全国的竞争力也逐渐提高,故录取比例逐年上升。明嘉靖、万历时期和清康熙、雍正、乾隆时期是江南经济发展的两个高峰时期,社会基本稳定,经济繁盛,江南士子热衷科举成名,纷纷在科第上大显身手,中式人数在全国的比例臻于极盛。明末清初,虽然江南天翻地覆,但江南士子科试热情丝毫未减,群彦辈出。明社既屋,江南士子矢志殉明者有之,坚持不出者有之,但多数人只在稍稍观望犹豫后,即耐不了“不食周粟”的寂寞和艰辛,纷纷出山应试。[16]清朝第二次开科的顺治四年,全国录取进士298人,江南即多达88人,占了将近三分之一,其中武进一县尤为突出,考中27人,“尤为盛事”,占全国近十分之一。江南士子,包括那些明代遗民的子弟,在清廷的百般笼络下,自觉或不自觉地俯伏在新主子的銮驾下。进入嘉庆年间,江南迭经水旱灾害,居于全国统治地位的丝绸、棉布市场大为收缩,江南经济出现少有的持续萧条不景气状况,紧随其后的鸦片战争、咸同兵燹,江南大地历经浩劫,百孔千疮,科考的经济条件丧失殆尽,科举的弊端渐为江南士人所认识,江南人中第比例迅速下降,形成明清时期的最低点。江南进士占全国比例的这种盛衰变化,反映了江南士子的政治前途与国家的命运、江南经济兴衰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