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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社会经济与江南地域文化
1.6.2.2

上述清代前期特别是乾嘉年间刘河镇豆货贸易的兴盛情形,在保存至今的一件碑刻中也得到了印证。现太仓浏河镇天妃宫收藏有一块《太仓州取缔海埠以安海商碑》(以下简称《海商碑》)。碑高166厘米,宽79厘米,立于乾隆十七年十二月。碑文分上下5部分镌刻,每部分32行,每行满行12字。碑文反映了乾隆年间刘河镇的豆船字号呈文县衙请求禁设海埠的内容,为我们研究清代刘河镇的豆货贸易及各地商人在江南的字号创设情形提供了极为有用的资料,参考相关文献所载,可以互为补充,互为佐证。碑文曾经见收于王国平、唐力行主编的《明清以来苏州社会史碑刻集》(苏州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596—599页),但书中所收碑文辨认、标点、印刷错讹较多,缺漏、衍文也有多处,故本文所用碑文为太仓市博物馆拓片。[18]

由碑文可知,乾隆十六年九月,刘河游棍江三和、许永裕、张永吉、马合顺等呈文镇洋县,请求创设海埠,抽取牙用每两三分,复又推举吴县游民马琮培、毛砚伟充当。

镇洋县在接到呈文后,详文布政司,奉布政司使郭一裕批:“开海舡必须身家殷实,取具地邻保结,方准编烙给照,呈明海关,给牌驾驶,非同内河舡只,随处揽载漫无稽查者比。且闻历来商客舡只,自行凭行雇载,任从客便,相安已久。今增设舡埠,转恐有垄断居奇、滋扰不便之处。事关创始,必须详慎,未便遽行率增,致滋扰累。仰太仓州据实确查妥议,另详察夺。”实际上布政使郭已明确表明不准设立海埠,致滋扰累。

山东商人范利吉、许复兴、张增茂、王中和,江南商人刘天益、吴德源、潘玉成、许恒和等联名,呈文《为除奸节费仁政安商事》,控告到江南海关监督兼管铜务分巡苏松太兵备道衙门,声称:“刘河一口为南北通津,商等往来贸易,皆系自舡,或附载亲友商艘居多,间有雇写他舡,亦与熟识舡主交易,相信相孚、无欺无弊者六十余年,并无牙行、地棍恣意分肥,亦无海埠横征剥削。”而游棍江三和等要求创设海埠,勒索牙用,又私举吴县游民马琮培、毛砚伟充当,“不惟江三和等刘河数十字号内无此姓名,即马琮培亦属子虚”。如系内河船户,未必都有富实身家,水手亦无稽考,因此设立埠头,以专责成。至于海运商船,皆系身家殷实良民,取有地邻甘保各结,船工、水手,年貌、住址,俱有着落,更有海关、县衙所发牌照,汛守盘查,立法已极周详,哪里需要设立海埠再行稽查。我等众商冒险经营,只应上完税课,下还水脚,岂容节外抽收,勒索每两三分。凡是经营所得,尘积锱铢,尽属商膏,实难堪命。吁请上宪俯悯商情,除奸节费,俾使众商安业。

海关监督兼苏松太道接到控告后,批令太仓州查报。太仓州即令镇洋县集讯回复。

镇洋县集讯时,只有范利吉等投案供辩增设海埠累商之弊,而江三和等匿不到案叙供。于是镇洋县将前番向藩司详文所得批示及此番集讯时江三和等匿不到案情形禀复太仓州。

太仓州接到镇洋县覆文后,再行核查,认为各省商人航海贸易时日已久,向来并无逃载盗卖之事,出口商船俱属身家殷实,舵水人等也俱有年貌、籍贯可查,并且各有保人,由县结报,始准给照驾驶。而出入海口,又系层层盘诘。诚如藩宪钧批,非同内河船只随处揽载漫无稽查者比。况且现在刘河各商之内并无江三和等字号,临到集审又不出质,而赵永昌等也屡提不到,显然皆系捏冒。太仓州因而主张,与其创增海埠,先有行费而未见安良杜弊,不如仍循旧例,各听商人自相交易之为得。而后将看法向布政司详请。太仓州完全接受范利吉等字号的控诉,拥护布政使的批示,主张仍循旧例,安良杜弊,不准江三和等游棍创立海埠的请求。

布政使批示:“如详饬遵。”

江三和等并不死心,又通过赵永昌具呈,巡抚和布政使二宪批令查议。

字号范利吉等再次向太仓州呈文,文称:创设海埠之扰,擢发难书,仰蒙宪台犀烛奸棍,柔怀远商,核详请禁,共遂远商之愿。惟是利益所在,奸贪之徒不少,现在墨迹未干,游棍竟又上控抚宪,蒙批“据详已悉”。惟恐将来日久案尘,必致祸根复萌,有辜深仁厚意,仍使远商被累。伏查里书等役,蠹课病民,均奉勒碑垂禁,永示章程。海埠事同一辙,恳请宪台怜悯商害,赐以通详,循例勒碑示禁,方能成为铁案,奸宄无从生祸,而异商咸愿乐效,永远感恩戴德。

太仓州核查后,详文海关监督兼苏松太道,详文称:此案先经镇洋县令查提审讯,刘河众商都称不愿设立海埠,抽收牙用,而江三和等又匿不出质。本州经复核情形,认为实在不应创增,转请仍循其旧,以安商业。已蒙藩宪批示,如详饬遵。可是江三和等县审则匿不到官,等到详销之后,则又摭拾浮词,上渎宪聪。此等之人,明系奸徒,希图扰累,日后难保不会故智复萌。依据该商等具呈前情,应该准其勒石永禁,俾绝奸徒复生觊觎之心。事关裕课恤商,祈请俯鉴商情,准予勒禁。

海关监督兼苏松太道批:“既据通详,仰候督抚二宪暨藩司、巡道衙门批示遵行,录报缴。”

江苏布政使郭一裕批:“仰候各院宪暨各道批示,录报缴。”江苏巡抚庄有恭批:“仰布政司转饬,如详勒石永禁,仍候督部堂批示缴。”

两江总督尹继善批:“仰苏州布政司照议饬禁,取碑摹送查,仍候抚部院批示缴。”

太仓州在获得各级上司直至两江总督和江苏巡抚允准后,颁布告示,竖立禁碑,其文为:“为此示,仰刘河口各省贸易舡商人等知悉:嗣后仍听循照往例,自相识认雇写装载,贸易输税,永不许奸徒游棍藉词创增海埠,希图扣收牙用射利,累商滋事,各宜永久遵行。”

乾隆十七年十二月,署镇洋县知县福安遵行勒石。

在整个案件中,只有镇洋县好像有倾向游棍江三和等人创立海埠之意,而自太仓州、苏松太道、江苏布政使、江苏巡抚直至两江总督,都允准字号商人范利吉等请求,循照旧例,不准创设海埠,致滋弊端,尤其是主管民政和财政事务的江苏布政司,态度一开始就极为明确。江三和等好像底气不足,镇洋县集审时,就匿不到官。字号范利吉等呈文,标榜身家殷实,声称上完税课,下还水脚,显得理直气壮。从呈文内容观察,江三和等借口创设海埠,是为了抽收高昂的牙用,当时该地豆业牙行的牙用只有千分之一二,而江三和等所谓的海埠,所抽费用高达百分之三,不但凭空增加此费用,而且比例奇高,这是豆船字号万万不能接受的,字号是以极力抵制。官府的裁定,显然考虑到这些因素,始终站在字号商人一边,在安良杜弊、贸易输税的堂皇理由下,作出了有利于字号的判决。江苏各级地方官府严禁创设海埠并勒石示禁的行为表明,豆船字号的实力相当雄厚,地方政府对豆船字号在太仓的经营活动是积极支持的,在打击不法势力或滋扰势力方面,地方政府是豆船字号强有力的维护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