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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文学通史
1.37 第三十四章 歌德,作为科学家兼枢密顾问的文学巨匠
第三十四章 歌德,作为科学家兼枢密顾问的文学巨匠

歌德是西方文学史上最后一位文艺复兴式的巨人,因为他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巨人们一样,不拘泥于某一个行业,相反,他们将自己纳入知识的整体之中,他不但是伟大的诗人,还称得上是科学家、教育家、自然哲学家甚至政治家,例如他曾贵为枢密顾问,他所著的自然科学著作竟有14卷之多!

“1749年8月28日中午,时钟敲了十二下,我在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降生了。”这是歌德在他的杰作之一、也是其自传的《诗与真》中第一句话,开门见山地道出了他的来历。

歌德是地道的德意志人,父亲是律师,后来娶了法兰克福市长的女儿,所以歌德算是高干子弟了。

歌德是长子,之后有过七个弟和妹,但只有一个妹妹活了下来,父母把全副心思放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极为重视他的教育,在早期的学习中,他就掌握了堪称渊博的知识,包括好几门外语,例如英语、法语、希腊语、拉丁语、希伯来语等,还培养了观察世界的敏锐的眼光。这些都是他一生伟业的基石。

歌德在家乡一直生活到16岁,然后离开家乡,进了莱比锡大学法律系,这是父亲的主意,他希望儿子像他一样从事这门体面的、前途远大的职业。

年轻的歌德虽然也读法律,但他读得更多的不是法学,而是文学,并且走上了文学之路。

这时候正流行一种所谓的洛可可风格,它是一个艺术名词,我们可以用一个中文词形容它,就是“花哨”,洛可可风格的东西总是堂皇的、华丽的,华丽得有些过分。它诚然是美的,却缺乏内在的艺术魅力。歌德最初的文学创作便深受了这种风格的影响,他写了一本诗集,用洛可可般华丽的辞藻歌颂醇酒和爱情。

大三时,他患了重病,大口大口吐血,死神几次差点带走了他,但他吉人自有天相,都挺过去了。

在家里休养一年多后,他身体复原了,就改去了斯特拉斯堡大学,仍然学法律。

斯特拉斯堡的时光是歌德第一次的创作丰收季。他投入了西方文学史上有名的“狂飙突进”运动,认识了运动的精神领袖赫尔德,他热情引导歌德这个后生小子,介绍他读荷马、品达罗斯和莪相的诗歌以及莎士比亚的戏剧,这些伟大的作品极大地影响了歌德。

这段时期他还开始了他一生无数爱情之旅的第二次,对象是牧师的女儿弗里德里克·布里翁,歌德为她写出了他最早的美妙情诗。

大学毕业后,歌德回到了家乡,顺理成章地做起律师来。这是1771年8月的事。

不久他便陷入了苦恼,发现律师职业对他与其说是事业,不如说是折磨。他感觉自己实在不是当律师的料,最后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离开法兰克福来到了神圣罗马帝国最高法院所在地韦茨拉尔。

他到这里表面上的目的是法律实习,但不久便像在法兰克福一样把文学置于重心了。

也正是在这里,歌德开始了新一度热恋——也许这是他一辈子N次热恋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次。在一次舞会上他与夏洛蒂·布甫相遇,疯狂地爱上了她,但他这次注定要失望、无望与绝望。因为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乃是他的朋友克斯特纳的未婚妻。中国有句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西方也是这样,歌德当然也不会做出对不住朋友的事来,何况那位美女并不爱他。

这痛苦得令他疯狂的绝望之爱的果子就是《少年维特之烦恼》,歌德走向伟大的开山之作。

这本小说大家一定相当的熟悉,在歌德的许多巨作之中它不是最伟大的,然而肯定是最流行的,读过它的人也许比读过他的其他作品的所有人加起来还多呢!

这部著作出版后在当时的欧洲犹如一块巨石投向一潭死水,激起了千重之浪。无数的青年白天捧着它朗诵,晚上枕着它入眠。甚至有些失恋者模仿它的情节,像维特一样将手枪塞进口腔,了结无望的生命。

他又一次恋爱了,并与恋爱对象订婚了,她是一个富有的银行家的女儿。由她带着,歌德走进了所谓的上流社会,但歌德似乎难以忍受这个圈子里的气氛,当他离开法兰克福时,也离开了那场预定的婚姻。

1775年对于歌德一生至关重要的,这年,年轻的卡尔·奥古斯特继承了魏玛公国大公之位,他继位后先做的事之一就是盛情邀请歌德去魏玛。

歌德欣然接受了邀请,这年11月,他到达了魏玛,从此将那里当作家乡。

魏玛公国是当时德国许多封建小邦中的一个,人口不过10万,首都魏玛只有几千居民。它毕竟是一国之都,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凡一个国家政府所应有的机构它都不缺,还很讲排场呢。

作家与诗人歌德现在一头扎进了政治旋涡,他立即显示了如同胶泥般的可塑性,不久之后他就成了一个合格的政府官员,担任的职务也越来越高。他视察矿山、监督水利工程、管理国家剧院,甚至要替公国百十人的迷你军队发制服,这些事务都是罩在他肩头的大量职务带来的。公爵认为歌德既然是个全能的作家,当然也会是全能的官员。他从会计部长官、筑路大臣、军备大臣、艺术科学事务总监,直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枢密顾问,并成为贵族,称冯·歌德。

总结起来,歌德一生有三件大事:写作、做官、恋爱,它们像水般浸泡着他的一生。

这段时期,除了做官和文学创作,歌德还对自然科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爱好将伴随他一生。他用视察矿山的机会研究地质学和矿物学,还研究医学,他解剖人体,做出了一个不朽的发现——发现了人类的颚间骨,这是人身上最后一块以前没有被人发现的骨头。

歌德到魏玛后又开始了一场新的轰轰烈烈的爱情,这次的对象是一个同朝臣子的妻子夏绿蒂·冯·施坦因。她是一个才智高超的女人。在漫长的十年里他一直热恋着她,给她写了约1500封信。在信中歌德多半是一个小学生、一个新进的贵族,向她这位先生学习诸种社交礼仪,包括如何打点自己的日常生活,也仅此而已。歌德这次爱情就像对另一个夏绿蒂爱情一样,是失望加绝望的爱,“他的恋人”永远不能成为“她的恋人”。他的内心充满矛盾与痛苦,终于有一天,他用行动来摆脱这困境。

1786年9月3日,他改名换姓,像一个被追捕的逃犯一样神秘出走,越过了阿尔卑斯山,开始了不朽的意大利之旅。

这对于歌德是死亡,也是新生。

这次旅行从1786年9月初延续到1788年5月底。他游遍了伟大的古罗马和文艺复兴的故乡,从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那不勒斯一直走到意大利南端的西西里岛。他在罗马待的时间最长,在那里结识了一批侨居的德国艺术家、考古学者和作家。

歌德在意大利研究的首推希腊与罗马伟大的古典艺术,他用一个浪游者的姿态到处寻找那些古代遗址,怀着沧海桑田的感觉凭吊它们、用迷离的目光欣赏它们、用诗歌赞美它们。

1788年6月18日,歌德回到魏玛,这时他已经是一个新歌德了,公爵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只得允许他辞去一切政坛职务,只担任剧院的监督,这样他可以将其无穷的精力与巨大的才智用来做它们本来应当做的事。

就在这年7月,歌德与23岁的制花女子克里斯蒂安娜·武尔皮乌斯开始同居。

她原来是一家花坊的女工。歌德从意大利回来之后不久,一天早晨,当歌德在公园里散步时,她走了过来,她本想要为她那穷困的作家兄弟向大名鼎鼎的歌德求助,然而却从此翻开了人生崭新的一页。

歌德几乎毫不犹豫地将这位美丽的棕发姑娘带回了家,她从此留了下来。

在漫长的时期里她只是歌德的同居女友,是照料他日常生活的女仆,直至1806年他们才正式结婚,这时他们已经同居了差不多整整20年!

在他们同居的第二年她便为歌德生下了儿子奥古斯特,这也是歌德唯一的孩子,以后她又生了四个,但都没能保住。歌德十分疼爱孩子,这令他感到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就像后来他在一封信中对妻子所说的一样:

从东到西,

还是家里最好。

1789年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法国大革命。

这是一场改写西方历史的巨变,对于这次革命歌德是缺乏理解的,像大多数文人一样,歌德好文不好武,他否定革命这种用暴力表达思想与主张的方式,还同他的公爵一起参加奥普联军进军法国。

革命给他带来了精神上深刻的苦恼,他便又一次求助于古罗马的荣光,1790年他重游意大利,然而这次远没有上次的美好感受。

然而他从意大利回来后,等待他的将是又一场新生!

这次他将与另一位伟人结下不朽的友谊!

这个不朽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从意大利回来后,他接受了一份正式的邀请,替一份名叫《季节女神》的新刊写稿。这个行动的结果就是与席勒的结交。

这时席勒已经成名,虽然他还很年轻。歌德一开始带着怀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后生辈的爆发。不过,这年,1794年,8月的一天,席勒给歌德写来了一封信,这也许是西方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信之一。信是这样开头的:

尽管相隔遥远,我已经对您的思想历程旁观了很久,而且怀着不断重新激发起来的钦佩心情注视着您所描绘的道路。

接着,席勒用敏锐而深邃的目光分析了歌德的一生及创作。这一切令歌德有如受到雷击、又如饮用了甘霖,深感找到了知己。他迅速回信,邀请席勒来到了他的家中,两人一谈就是整整14天!从此歌德乃至整个德意志文坛面目焕然一新。

虽然两人有着观念的差异,但他们现在决心共同建立起文坛的新坐标,用完美的形式、纯洁的语言表达人道主义的思想内容,而这又是以希腊的古典艺术作为榜样的。

此后歌德的作品贯穿了这一理念,他与席勒之间所写的大量书信也成了人类宝贵的精神财富。歌德晚年将它们编纂成了一部杰作——《席勒与歌德通信集》。

这段时期他们用这个理念创作的果实包括席勒后期的许多著名戏剧以及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等。当然最重要的是《浮士德》,歌德正是在席勒的极力鼓动下继续将这部如此庞大复杂的作品写将下去。

这也许是歌德创作生涯中最美满的一个时期,是他的第二个创作高峰期。我们知道,一个作家最害怕的是没有知音相赏,所谓“摔碎琵琶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满面春风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现在,他与席勒就像伯牙与子期一样,达到了人生的和谐之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1805年,席勒因病谢世,年仅46岁。对歌德来说这等于失去了一半的生命,他在悲痛之中写下了《席勒的大钟歌尾声》,里面表达出来的真而深的哀痛令人潸然泪下。

就是在这个时候,西方正经历着一场暴风雨的洗礼,带来这场暴风雨的乃是拿破仑。1805年,前年已经称帝的拿破仑展开了对奥地利与普鲁士的战争,经过乌尔姆、奥斯特里茨等战役,他彻底打垮了奥地利,征服了普鲁士,也就是说已经征服了整个德意志,令德意志的大小诸邦都匍匐在他脚下。

拿破仑虽然对于孱弱的德意志颇有些蔑视,然而对于德意志人歌德却是礼敬有加。每次经过魏玛,不管多么劳累忙碌,他都要抽空接见歌德,对他表达最高的敬意。而歌德呢,虽然拿破仑征服了他的祖国,是他的祖国之敌,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痛恨征服者,相反,他也对拿破仑表达了敬意。我想,这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四分五裂的德意志很难说是一个“祖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英雄惜英雄”。一个真正的伟人与英雄必具有超于常人的宽阔胸怀,对于另外的伟人与英雄,即使他是敌人,也会自然而然地产生敬慕之情。

拿破仑失败之后,歌德也开始度过他的晚景。这时歌德将眼光投向了东方,他专心专意地研究起阿拉伯和波斯的诗歌、印度的哲学、中国的古典文学等,让另一种文明的精神浸透他的思想与作品。

他离开了长久蛰伏的魏玛,经常在德意志各地漫游,在蔚蓝的莱茵河畔、图林根的莽莽丛林里流连。其中最令他难忘的是1831年那一次。

1780年他曾到过图林根的森林,曾在在那里的一座木屋墙上写过一首诗。这首诗是否还在呢?穿过更加茂密的森林,他找到了那栋几乎被林木掩埋了的小木屋。在墙上找到了那首诗:

群山

一片静寂,

树梢

微风敛迹,

森中,

群鸟缄默,

稍待,

你也安息。

时光如白驹过隙,倏忽之间,五十一年已经如水而逝,如今,他已由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年轻诗人步入了耄耋之年,这一切不能不令他感慨万千!

在生命的最后十年里,歌德虽然年事已高,却仍然像太阳一样焕发出智慧之阳光,创作了《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等不朽之作,最伟大者当数《浮士德》,它被称为整个西方文学史上最辉煌的杰作之一,堪同《伊利亚特》《神曲》等巨作并称。

1832年3月22日,歌德与世长辞,在第二天,歌德行将入土为安的时刻,他最后的友人和传记作家温克尔曼再一次瞻仰了他的遗容:

在我面前,一位完美的人物十分优美地躺在那里,我因而感到的兴奋心情使我在一瞬间忘记,不朽的精神已经离开了这样一个躯体。我把手放到他心脏的地方——那里是一片深深的寂静——然后就离开了,以便使我的眼泪尽情地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