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简·爱
《简·爱》是西方文学史上最成功的作品之一,若讲单部小说的印数或者读者数而言能跟它匹敌的恐怕只有另一部也是女人写的作品——《飘》。
《简·爱》是以第一人称写的,因此我们也不妨这样来写吧。
早年的苦难岁月 今天下午天气不好,我们不能出去散步了,不过这正合我意。我身体不怎么壮实,一次长长的散步会令我疲惫不堪。
大家,就是里德太太一家子同我,都待在客厅里。里德太太把我赶到了隔壁一间小餐室,后来约翰·里德开门进来,他是这家唯一的男孩,是小主人,比我大四岁,几乎每天每刻都在欺侮我。
他先骂了我好一会,接着把一本书朝我扔来,砸在我头上,血冒了出来。无缘无故地欺侮我到这样的程度,我一时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恐惧,我拼命同他打了起来。
我们的打闹声惊动了里德太太,她立即叫人抓住我,将我关进了红屋子。
红屋子是一间大卧室,里德先生曾经死在这里,里头的东西好多都是红的,血一样。平常很少有人到这里来,甚至不走到它的近处。这里的一切都寂静得可怕。
我在一面大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样苍白,就像一个幽灵、一具僵尸。我想到了一向在这里的遭际,里德太太一家人个个横行霸道,没有谁不欺侮我,她的三个子女都很坏,可无论做什么都只会受到赞美,我呢,无论做什么只会遭到谩骂和殴打,从上午骂到下午,从下午骂到晚上。就像今天,约翰·里德这样无缘无故地打得我流血,受惩罚的却还是我!
这一切是多么不公啊,我真想死。
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一个男人坐在我旁边,他是常来里德府的医生。他问了一下我的情形就走了,贝茜过来照顾我,给我好东西吃,我向她要了一本《格列佛游记》,里面有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让我孤苦伶仃远走他乡,流落在荒野连绵峭岩重叠的异地。人心狠毒啊,唯有天使善良,关注着可怜孤儿的足迹。”
这时,那位大夫劳埃德先生又来了,当他问我愿不愿上学时,我说愿意。
可能大夫向里德太太提出了这个建议吧,她同意了。
整个里德府只有一个人不那么讨厌我,就是贝茜。她是个漂亮的、黑头发的年轻女人,常把我当下人使唤。
这天在餐室,我见到了一个黑衣服男人,像冰一样冷,他问我是不是好孩子,说坏人死了要下地狱,又问我怎样才能不下地狱,我说“我得保持健康,不要死掉”。
里德太太又说我不诚实,他说那样会下地狱,又保证在学校里对我严加管束。
他走后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走到里德太太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说:“我不骗人,要是我骗,我会说我爱你。但我声明,我不爱你,除了约翰·里德,你是世上我最不喜欢的人。”
我又说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叫她舅妈了,长大了也永远不会来看她,我还要告诉每一个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怎样的虐待我。
里德太太好像被我的话吓坏了,她不但没打我,反而像逃似的离开了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乘着月光离开了里德府。
经过一番折腾后我终于到了距里德府足有50英里的学校。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在睡眼惺忪中起了床,开始第一天学校生活了。
我们先就着冰冷冰冷的水洗了脸,然后开始上早课,早课讲完之后就是早餐了,喝烧煳了的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虽然这时我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但这样的东西还是难以下咽。大家都愤怒地嚷嚷起来。15分钟后又开始上课了,这时一个漂亮的女老师走了进来,她就是这所沃罗德学校的校长坦普尔小姐。
下课后坦普尔小姐给大家准备了面包和乳酪。
接着学生们就到花园里去休息了。
这时天气还很凉,我瑟缩在一根柱子下,没人理睬我,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学生,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读一本书,我便过去同她聊了起来。她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学校的事,我知道了这是一所专门供孤儿们读书的慈善学校,控制学校的并不是校长坦普尔小姐,而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
铃声又响了,我们去吃午饭。午饭是由几片小得可怜的臭肉同土豆混在一块煮成的。
饭后立即上课,直到下午五点,接着吃晚饭,是一杯咖啡加一小片黑面包。我吃完还很饿。休息半小时后又是学习。过后是一杯水加一个小燕麦饼,祷告后立即上床睡觉。
这就是沃罗德学校一天的作息表。
第二天还是同样的作息时间,只是我们不能像昨天一样洗脸了,因为冷水已经冻成了冰块。我被分配在第四班,由于是初来,那一门门来来去去的课让我头昏脑涨。今天我感触最深的是看到海伦的遭遇,就是昨天同我聊天的那个。她对课堂知识掌握得多么好呀,无论那位斯卡查德小姐问什么她都对答如流。但斯卡查德小姐终于找到了她的一个毛病:指甲没有剪好,她用木条狠狠抽打海伦的脖子。
海伦根本没有解释说是因为今天早上水冻成了冰块她才没洗指甲,每个人都没洗。
我不由为她感到愤愤不平,但海伦却一点也不,她说:
对我来说,生命似乎太短暂了,不应用来结仇和记恨。人生在世谁都会有一身罪过,而且必定如此,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在摆脱腐坏躯体的同时也会摆脱这些罪过。到那时堕落与罪过将随同累赘的肉体离开我们,只留下精神的火花——生命和思想的本源。
我在沃罗德的日子就这样过着,一天天,一月月。每天的感受除了冷就是饿得发慌。这种感受每个人都有、每天都在强忍着。
在寒冷的冬日我们要走上好几里地到教堂去做祷告。我们个个衣裳单薄,冷风直从领子里灌进来,雪落进鞋子里,在里面化成了水,每个人手上脚上都长满了冻疮。
一天,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认出了我,叫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教室中央,命令我站了上去,然后,他告诉所有的人说:“这个女孩子是一个——说谎者!”
大约一星期后,坦普尔小姐把全校师生召集起来,公开宣布她已经做了调查,彻底澄清了我受到的诋毁。
我卸下了沉重的担子,更加努力地学习,成绩也飞快地进步,在学校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了。
但一个可怕的魔鬼扑向了沃罗德的校园。
这个魔鬼就是斑疹伤寒,由于这里的学生们长期吃不饱、穿不暖,体质很差,学校又建筑在林间空地里,一年四季既冷又湿,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很快一大半都染上了可怕的斑疹伤寒。
运气好的还有人要她们,被接回家去了,其余的只有待在学校里等死或者求上帝保佑不要染病,死了的则立即在夜间被草草埋葬了事。
海伦也死了,临死前,我偷偷跑到坦普尔小姐的房里见到了她。
我们聊了很久,我钻进她的小床,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海伦对我说:“简,你听到我已经死了的时候,可千万别悲伤。没有什么可以感到悲伤的。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得死去。现在正夺去我生命的疾病并不痛苦。既温和又缓慢,我的心灵已经安息。我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太悲痛,我只有一个父亲,他新近刚结婚,不会思念我。我那么年纪轻轻就死去,可以逃脱大苦大难。我没有会使自己在世上发迹的气质和才能。要是我活着,我会一直错下去的。”
她虔诚地信仰上帝,全心全意地把自己托付给万能的主。
最后,我们互相吻了吻,道了晚安,睡着了。
我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护士的怀抱里。
海伦已经死了。
海伦,还有这么多少女的死极大地震撼了公众。他们组成一个调查组,证明了沃罗德的恶劣,从地点到饮食都是如此。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大大地丢了脸。
结果,许多慷慨的绅士捐钱建了一所新学校,新学校的各种条件都大大改善了。我在那里又生活了8年。在前6年里是学生,我努力学习,成绩斐然,毕业时已经是第一班第一名。毕业后我被留在学校任教,又过了两年。
两年后一件事改变了我的命运,就是坦普尔小姐嫁人,然后离开了。
坦普尔小姐在这里时她就像我的坐标一样,我感到生活中有所依托,这是我留在沃罗德的主要理由。现在她走了,我也要离开了。
怎么离开?我想到了报纸广告,便给一家报社寄了封信,这彻底地改变了我的生活。
罗彻斯特先生 不久我收到了唯一的回音,是桑菲尔德的费尔法克斯太太寄来的,条件似乎正合我意。
动身前一天我见到了贝茜,这是我八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来自里德府的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我的人了。
她告诉了我许多里德太太家的事,约翰·里德成了一个败家子,漂亮的乔治亚娜竟然要跟人私奔。
第二天贝茜走了,我也到桑菲尔德去见费尔法克斯太太,准备开始我的新生活。
经过漫长的奔波,我到达了目的地,见到了和蔼可亲的管家弗尔法克斯太太,她并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只是管家。
我的学生是个瘦小、脸色苍白的七八岁小姑娘,满口法语。
弗尔法克斯太太带我参观房子,下楼时我听见一阵笑声,清晰、悲哀而古怪。我问弗尔法克斯太太,她告诉我这大概是仆人在打闹。
这笑声一直留在我心里。
这天弗尔法克斯太太写了封信,我自告奋勇到镇上去寄。天色渐晚才回家,路上遇到一个骑马人掉下来摔伤了,我尽量帮助了他。
回家时我才知道他就是罗彻斯特先生,他胸宽腰细,既不高大也不优美,但有些古怪的性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从弗尔法克斯太太那里了解到,他大概曾经遭遇到什么不幸,也许是家庭的不幸。
有一天晚上,他跟我谈了许多,他告诉我的意思是,他本来是个好人,可惜造化弄人,被命运,或者一些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结果令他犯下了许多罪孽,他于是想赎罪,抚养阿熏勒便是赎罪的方式。她是他一个情人的女儿,但不是他的女儿,后来这个女演员情人同人私奔,并且抛弃了阿熏勒,他便把她接到英国来抚养。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着罗彻斯特先生告诉我的一切,久久不寐。
我听到一些声音,很古怪,很近,就像是一只猫或者一个鬼蹲在我床头,突然我又听到一阵像是魔鬼发出来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不敢再在这里躺下去了,立即起身出门去找弗尔法克斯太太。
一出门我就看到外面烟雾弥漫,是从罗彻斯特先生房间里出来的,我冲进去,看到他的房间已经着火,烧到他的床单了,罗彻斯特先生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我救了他,他却叫我不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第二天罗彻斯特先生一大早就出去了,我得知他找他的贵族绅士朋友们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问起同他们在一起的有没有贵妇淑女,莉娅说,当然有啦,例如布兰奇小姐和英格拉姆小姐,她描绘了她们的样子,她们十分美丽且出身高贵。
莉娅的话像锤子一样打中了我的心,我不由为自己刚刚萌生的对罗彻斯特先生那种幼稚的爱羞愧万分,我算是什么呢?一个既穷且不好看的平民女子!罗彻斯特先生有什么理由会喜欢我?天啦,我真不自量力!
两个多星期后,罗彻斯特先生同一大帮贵人朋友回来了。
他们来后第二天晚上,罗彻斯特先生叫我带阿熏勒到客厅去。我坐在那里,看着这群高贵漂亮的人们,尤其是布兰奇小姐,她像月亮女神一样美,但又那么骄傲。
罗彻斯特先生围着她献殷勤,他们还合作唱了一首歌,布兰奇弹钢琴,罗彻斯特先生唱歌,他的嗓音真美。
我知道自己对于他们,包括罗彻斯特先生,是完全不存在的。便找机会溜之大吉。但刚出得门来便被罗彻斯特先生叫住了,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我强忍住眼泪,说我很好。
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罗彻斯特先生,爱得很深。
这天下午有人来,是一位梅森先生,自称罗彻斯特先生的朋友,说他来自遥远的热带。
这当儿又来了一个人,一个吉卜赛老太婆,她坚持要给这里的年轻小姐们算命。
闹了一番后这些未婚小姐们都跟她去了,她们回来后都大为惊奇,说她竟然知道她们一切的秘密。
我也进了那个算命的房间,那个穿黑袍子的吉卜赛老婆子正坐在那里,后来老婆子揭下了面目,她就是罗彻斯特先生。
他同我和蔼地聊天,我告诉他今天有一个陌生人,梅森先生,来了。
罗彻斯特先生听罢一下变了脸色,颤抖起来。我不由说出了心里话:“我能帮助你吗,先生?——我愿献出生命,为你效劳。”
按罗彻斯特先生的要求,我去了客厅,找到了梅森先生,把他带给了罗彻斯特先生,然后睡觉去了。
深夜时分,我醒过来了,一阵尖厉恐怖的嚎叫像一个炸弹似的在整座大房子里爆炸开来,有人大喊:“救命呀!”
我跳了起来,这里每一个人都跳起床,冲出了房间。一会儿后罗彻斯特先生来了,他十分冷静地告诉大家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一个人在做噩梦而已,连哄带吓地把大家弄回了房间。
我也退了回去,但没上床,而是穿好了衣服,我感到今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
过了一会我的房门上响起了敲击声,是罗彻斯特先生。
他要我拿来海绵和盐,带我进了三楼那神秘的房间,在那里我看见梅森先生躺在那里,滴着血。
罗彻斯特先生要我在这里看护梅森,他去找大夫。
就这样,在深夜里,我照料着一个浑身是血、似乎垂死的人,还要不时用海绵为他擦掉冒出来的鲜血。直到黎明时分,罗彻斯特先生才带着外科医生来,他们很快处理了一下病人,出去了。
不久我见到一个分别了九年的人,就是里德太太的马车夫,他告诉我里德太太快要不行了,想见我。
当她处于弥留之际时,告诉我说她很后悔两件事:一是违背了对先夫许下的诺言,没有善待我,二是没有给我看一封信。
我现在看到了那封信,是叔叔写来的,信中说他在马德里,富有而无后,希望收养我,把财产传给我。
清醒过来的里德太太告诉我,她一直恨我,不能看到我幸福,所以回信说我已经死了。
当我回到罗彻斯特府时,看到了罗彻斯特先生,他对我从来没有这样好过,我也从来没有如此爱他,那狂妄的爱的火苗又悄悄地烧灼着我的心。
但有一天他突然他告诉我我得走,因为他就要结婚了。
我的心好痛,装着平静。
他又告诉我阿熏勒要上学,他给我找了一个工作,在爱尔兰。
我本来暗自希望未来工作的地点不会距桑菲尔德太远,这样也许我还有机会看到他。但这时我知道永远也见不着罗彻斯特先生了。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浑身战栗着,痛苦万分。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生下来,从未到过桑菲尔德。
我抽泣着,不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说了,离开他如同离开我的生命一样。
到现在我还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接下来发生的却太让我不可思议了。
罗彻斯特先生一下子否定了他前面说过的所有的话,什么我要走了,他要同布兰奇小姐结婚了,一切全都是假的,他要我留下来。
但我怎么会留下来呢?我对他说:
你难道认为我会留下来甘愿做一个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你以为我是一架机器?——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你不是想错了吧?——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姿色和充足的财富,我会使你同我现在一样难分难舍,我不是根据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躯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在说话,就仿佛我们两人将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
罗彻斯特先生紧紧地抱住了我,说他要娶我,要我做他的终身伴侣。
我开始怎么也不相信他的话,坚持要走,但他越来越激动的言语令得我终于清楚了:他的确渴望娶我为妻。
还有什么好推辞呢?我本来就是那么爱他!
这晚,当我们分别的时候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对这个突然而来的幸福还不那么自信。
嫁给爱情 第二天,我从他那里也知道了他之所以假意向布兰奇小姐求爱,目的只是要激起我的嫉妒,让我的爱情更加炽烈,确实,我对他的爱情已超出了我的言语所能表达的。
我们要结婚了,但就在结婚前夕,有一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时,看到了一个可怕的人,犹如鬼魂,正在我的卧室里,我看到她持着蜡烛,正仔细看我的结婚礼服,怀着憎恨把我的面纱撕成两半。
她举着蜡烛向我转过身来,脸孔向我凑近,她长得恰如传说中的鬼魅般恐怖,我顿时晕了过去。
罗彻斯特先生一开始断言说那只是我的梦,但当我把撕成两半的面纱给他看时,他脸都白了,他说那一定是格雷斯·普尔。
就在我们的婚礼正要完成时,它就结束了,那个梅森先生又来了,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了罗彻斯特先生还有一个妻子,还活着,并且生活在桑菲尔德。
罗彻斯特先生这时候的愤怒与自悲难以言述,他向我们讲述了他不幸的婚姻,他如何被骗娶了一个有精神病遗传史的家庭的姑娘,她后来像她母亲一样疯了……
他带我们到了他的妻子那里,原来就是我前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撕面纱的鬼魂,也是发出我无数次听到的怪笑的人。见到我们她像只疯狗一样向罗彻斯特先生扑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个律师告诉了我一切是怎么回事。原来,我同罗彻斯特先生订婚后,把消息通知了我叔叔,就是曾写信给里德太太的叔叔,他同梅森先生刚好认识,并且知道他同一位罗彻斯特先生认识,就提起了这事。这消息让梅森先生无法容忍,他就把实情告诉了叔叔,叔叔立即找这位律师帮忙,好让我不要陷入这场骗局般的婚姻。
他们说完后就走了,我呢?我无语无泣,只感到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泥淖,无处立足,坠进深渊,激流已将我淹没。
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离别”这两个字眼让我的心如刀剜般痛苦,但我别无选择。
罗彻斯特先生仍一如既往地爱我、渴望同我生活在一起,为了博得我的谅解与同情,他告诉了我他不幸的生涯。
他是家里的次子,父亲不愿意把财产分割开来,因此把所有财产留给了他哥哥。为了使次子免于赤贫,他替他安排了一桩婚事,对象是他一个在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主朋友,他答应给女儿三万英镑陪嫁。
他被带到那个女人跟前,她是美丽的,也似乎多才多艺,还主动地引诱他——她比他要大整整5岁,当时他只是一个学生,被自己的亲人和这外表美丽的女人所迷,同她结婚了。
婚后他才发觉她原来是那样恶劣:缺乏教养、极度淫荡。更可怕的是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越来越没有理性,终于,她疯了。其实这一切早就注定了,因为她们整个家族都是如此。
他实在不堪忍受那地狱般的生活,就把这个疯妻从遥远的西印度群岛带回来,住到了桑菲尔德,那时候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死了,一切家产归他所有。
把疯妻安顿好后他开始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他尝试过各种生活,也堕落过,找过情人,但那样的生活与他的天性格格不入。终于,他还是回到了桑菲尔德。
就在他快到桑菲尔德的路上,他碰到了我,我还帮助了他。
以后发生的事我们前面都说过了,要补充的是罗彻斯特先生告诉我,他打从见到我起就注意我了,很快就喜欢我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内,只是我并未知觉而已。
他求我忘掉昨天的不幸,仍同他在一起,他是多么的爱我、离不开我啊!
我相信他的话,但我不能接受。
第二天一大早,当晨曦还没有照亮东方的天际时我就悄悄地离开了桑菲尔德。
我到了一个叫惠特克劳斯的地方,身无分文,差点死掉,但我被救了,救我的还是我的亲戚,圣约翰,他的母亲的名字叫爱,她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位牧师,他娶了盖茨黑德的简·里德小姐;另一个叫约翰·爱先生,生前在马德拉群岛的沙韦尔经商,把他的财产留给那个当牧师的兄弟的孤女,这个孤女就是我。
我得到了两万英镑遗产,但我最感动的根本不是钱,而是我有了三个亲人:一个表兄,两个表妹,正是表妹在风雨中救了我。
至于财产,我打定了主意,由我们四个来平分,每人五千英镑,足够我们四人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尽管他们一再推辞,我仍然实现了自己的主张。
后来圣约翰去印度传教了,我也在那天下午去桑菲尔德了。
然而当我看到它时,我差点失去了知觉,如今的桑菲尔德是什么样呀!——已经是一片废墟、完完全全的废墟,荒无人烟。
我的惊愕与担心非言语所能形容。我只想立即知道罗彻斯特先生怎样了。回到镇子上后我问起了旅店老板,幸好他曾是罗彻斯特先生父亲的管家,并且目睹了发生在桑菲尔德的那场可怕的灾难。
那是在我走后不久,一天夜里,罗彻斯特先生的疯妻乘格雷斯·普尔醉酒了,从关她的地方溜出来,把房子点上了火——先点着了我曾经睡过的那张床。
这时正值深夜,等大家醒过来时一切都迟了。
整座辉煌的罗彻斯特府和它里面的财富在火海里化为灰烬。
罗彻斯特先生呢,为了救他在顶楼上大喊大叫的疯妻,为了让所有的人先于自己离开,被一根倒下来的柱子砸中了,后来被截掉了一只手,两只眼睛也瞎了。
他没能救回她的疯妻,她从楼顶跳下来死掉了。
我并没有太伤心,因为我听到了那最好的消息:罗彻斯特没有死,而且没有离开英国,如今他住在芬丁,他的一个森林围绕中的荒凉山庄。
以后的岁月不用多说,我们结了婚,我终于嫁给了爱情,从此过着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怎么评价《简·爱》呢?可以打个比喻:有的伟大作家,例如但丁或者福楼拜,是一座巨大的金山,由一整块的巨金组成的,有万吨之重。虽然是金子,但我们搬不动它,只能看看。《简·爱》就不同了,它也许没有《神曲》或者《战争与和平》那样伟大,不是一座金山。它只是小小的一块宝石,然而,缘其是小小的宝石,我们才能拿得动它,用它去换来我们所要的东西——粮食或者书籍。
这就是说,《简·爱》也许不是一部深刻的巨著,也许只是一部比较通俗的作品,但正因为它的“通俗”,很多人才会去读她,并且从她那里获取精神食粮,体验真、善、美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