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窘境 ^[66]

这次晚间聚会深深震动了马吕斯，给他心灵留下一片忧伤的阴影。他的感受，也许就像大地被铁犁破开并播下麦种那样，只感到伤痛，要等以后才能尝到萌芽的颤动和结实的喜悦。

马吕斯心情沉重。一种信念刚刚树立起来，难道就要抛弃了吗？他心里明确说不行，明确说他不愿意怀疑，可是，他又不由自主地开始怀疑了。处于尚未走出和尚未走入的两种信仰之间，是难以忍受的；这种黄昏的暮色，只有蝙蝠那种心灵才喜欢。而他马吕斯心明眼亮，需要见到真正的光，受不了怀疑的半明半暗。他要留在原地，固守在那里，这种愿望不管多么强烈，他也抵挡不住另一股力量，不得不继续前进，不得不验证思考，走得更远。那股力量要把他引向何处？他走了多少路才接近他父亲，怕是现在又要一步一步远离而去。思潮翻腾，越想越苦恼。只见周围出现悬崖峭壁，无路可通。他既不赞成外公的思想，也不同意他朋友的观点；他在前者眼中大胆冒进，而在后者看来又落伍了；于是他承认自己既脱离了老一辈，又脱离了年轻一代，从两方面都是孤立的。他不再去穆赞咖啡馆了。

他的思想处于这种混乱状态，就不大考虑生存的一些实际问题。而生活的现实却不容忽视，突然来捅他一臂肘。

一天早晨，客店老板走进马吕斯的房间，对他说道：

“库费拉克先生为您担保。”

“对。”

“可是，我得收房费了。”

“请库费拉克来跟我谈谈吧。”马吕斯说道。

老板请来库费拉克，便离去了。马吕斯和盘托出他还没有想到告诉库费拉克的情况，说他父母双亡，在世上孤单一人。

“那您打算怎么办呢？”库费拉克问道。

“毫无打算。”马吕斯答道。

“您打算做什么呢？”

“毫无打算。”

“您有钱吗？”

“有十五法郎。”

“要我借给您一些吗？”

“绝不。”

“您有衣服吗？”

“就这些。”

“您有首饰吗？”

“有一只表。”

“银的？”

“金表。就是这只。”

“我认识一个服装商人，他会收购您的燕尾服和长裤。”

“很好。”

“这样，您就只剩下一条长裤、一件坎肩、一件上衣和一顶帽子。”

“还有这双靴子。”

“什么！您总不至于打赤脚吧？真够阔气呀！”

“有这些就够了。”

“我还认识一个钟表商，他会买您的怀表。”

“很好。”

“嗳，好什么，今后您怎么办呢？”

“怎么办都行，反正要老老实实做人。”

“您会英文吗？”

“不会。”

“会德文吗？”

“不会。”

“那就算了。”

“问这干什么？”

“我有个朋友是书商，他要出版一种百科全书。您若是行，就可以翻译德文或英文词条。稿费很少，但总可以糊口。”

“那我就学习英文和德文。”

“学习期间呢？”

“学习期间，我就变卖衣服和表。”

服装商人找来了，他出二十法郎买下那身旧衣裳。两个青年又去钟表店，将那只表卖了四十五法郎。

“还不赖，”回到客栈，马吕斯对库费拉克说，“加上我这十五法郎，一共八十法郎。”

“还有客店的账单呢？”库费拉克提醒道。

“哦，我倒忘了。”马吕斯说道。

“见鬼，”库费拉克又说道，“您学英语期间用五法郎吃饭，学德语期间用五法郎吃饭。这就意味课本要狼吞虎咽，或者一百苏钱要细嚼慢咽。”

这期间，吉诺曼姨妈终于摸到马吕斯的住处，其实她心地相当善良，不忍看别人落入凄凉的境况。一天上午，马吕斯从学校回来，发现姨妈的一封信和六十银币，即封在盒里的六百金法郎。

马吕斯将钱如数退还给姨妈，并附了一封措辞恭敬的信，说他已有谋生手段，今后足以维持生活了。当时，他身上只剩下三法郎。

拒绝收钱的事，姨妈只字未提，怕外公一气之下永绝亲情。况且他发过话：“永远也不要向我提起这个吸血鬼！”

马吕斯不愿负债，就离开了圣雅克门旅店。

【注释】

[1]道德团：1808年德国爱国青年组成的团体。

[2]苦古德社：一个小型的共和党人秘密组织，在普罗旺斯地区，意为“笨蛋社”。

[3]ABC与法文词“身份低下”发音相似，故隐含“民众”之意。

[4]原文为拉丁文。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一世（527—565年在位），曾派宦官纳尔雷斯出征。

[5]原文为意大利文。17世纪，巴尔贝里尼家族为建府邸，在罗马拆毁古建筑。巴尔贝里尼与“野蛮人”读音相近。

[6]原文为西班牙文。是西班牙自由派联合的口号。

[7]原文为拉丁文。耶稣对彼得说的话。彼得意味石头，故说在石头上建教堂。

[8]后改为埃德蒙·罗斯唐广场。

[9]即今天的古雅街。

[10]古希腊美少年，阿德里安皇帝的宠儿，130年溺死在尼罗河后被封为神。

[11]阿文蒂诺山：罗马城外七山岗之一。格拉库斯兄弟二人先后是罗马护民官，兄蒂贝里乌斯（公元前162—前133）、弟卡伊乌斯（公元前154—前121）因主张土地改革而被大地主杀害。

[12]爱娃德奈：古代传说中的钟情女子，她见人焚烧她丈夫的尸体，便跳进柴堆里。哈尔莫狄乌斯和阿里斯托吉通：雅典人，他们合力杀了暴君希帕尔克（公元前527—前514年在位），然后将凶器藏在爱神木枝叶下面。

[13]以西结是《圣经·旧约》中四大先知的第三名，是自述体的《以西结书》的作者。博马舍的风流天使指他剧作的主人公费加罗。

[14]孔多塞（1743—1794）：法国数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政治家。法国革命中持温和态度，国民公会议员。

[15]原文为拉丁文。

[16]西班牙文“人”的书写。

[17]阿拉戈（1786—1853）：巴黎观象台台长。

[18]若弗鲁瓦·圣伊赖尔（1772—1844）：法国自然学家。

[19]普伊塞古和德勒兹：帝国旧军官，成为磁学专家。

[20]法语中的“牡蛎”引申意思为“愚蠢的人”。

[21]安德列·舍尼埃（1762—1794）：法国诗人。他先是参加革命运动，后又反对恐怖政策而被送上断头台。

[22]1772年，列强第一次瓜分波兰。

[23]1815年，拿破仑在滑铁卢失败后，被迫再次退位。俄、普、奥三国为战胜国，在维也纳开会制裁法国。

[24]《密涅瓦》：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时期的刊物。

[25]参看本书第一部第三卷。

[26]拉勒芒：1820年6月，巴黎自由派游行示威中被杀害的大学生。

[27]法文为“鹰”，是拿破仑的徽志，因此路易十八听了不悦。

[28]博须埃（1627—1704）：当时法国教会的实际领袖，曾任莫城的主教。

[29]五路易等于一百法郎，又是“圣路易”的谐音。

[30]若李的名字只有1个L，现在连发4个L音，而法语这个字母的发音跟“翅膀”相同，故说“用四个翅膀飞翔”。

[31]格朗太尔的发音与“大R”相同。

[32]如今称曼恩林荫路。

[33]水手鱼：用酒和洋葱烹调的鱼。

[34]引自科来的喜剧《亨利四世出猎》。

[35]据希腊神话传说，波吕丢刻斯和卡斯托耳是异父弟兄，合称狄俄斯库里。帕特洛克罗斯：阿喀琉斯的好朋友，在特洛伊战争中身穿阿喀琉斯的盔甲冲到城下，被赫克托耳杀死，阿喀琉斯为他报了仇。尼索斯：在维吉尔的叙事诗《伊尼德》中，他是厄里亚勒的朋友。厄达米达斯：在《托克萨里斯——友谊》中，他是阿雷特和夏里克萨纳的朋友。埃菲斯蒂翁：亚历山大的朋友。佩什梅雅：医生杜勃勒伊的朋友。

[36]据希腊神话传说，皮拉得斯是俄瑞斯忒斯的朋友，并帮助他报了杀父之仇。

[37]戏引布瓦洛（诗艺）中的话：“法兰西人，天生鬼精灵……”法语中的“鼻子”和“天生”同音。

[38]原文为拉丁文。

[39]同上。

[40]原文为拉丁文。引自《圣经》中《箴言》：“上帝的担心是智慧的初萌。”

[41]卡利古拉（12—41）：罗马帝国皇帝，因神经错乱而行为怪异。

[42]原文为拉丁文。

[43]第欧根尼：公元3世纪希腊作家。

[44]斯特隆吉利翁：公元前5世纪末希腊雕塑家。

[45]彼得那：希腊城市名。公元前168年，罗马执政官保罗·埃米尔率军在彼得那战胜马其顿，结束了马其顿的独立，史称彼得那战役。

[46]托尔皮亚克：高卢古地名，即今天的德国城市曲尔皮西。公元496年，法兰克人在此战胜日耳曼人。

[47]原文为拉丁文。

[48]福基翁（约公元前402—前318）：雅典将军和政治家，因主张和平而被判处死刑。

[49]加斯帕尔·柯利尼（1519—1572）：海军元帅，因信奉新教而被朝廷杀害。

[50]庇西斯特拉特（公元前600—前527）：雅典暴君。

[51]西拉尼翁：公元前4世纪希腊雕塑家。

[52]阿尔比翁：英格兰的古称。

[53]约拿单：美国人的贬称。

[54]原文为英文。

[55]同上。

[56]指法国和瑞士因1815年巴黎第二协定的条款所产生的边界争端：热克斯地区属于法国，但又位于法国海关之外。

[57]席柏勒：希腊神话中的众神之母。

[58]伊娥：希腊神话中天后赫拉的首席祭司，因得到宙斯的爱，被赫拉变成小母牛。

[59]由图盖刻印在鼻烟纸上的宪章。

[60]宪章第十四款给国王保留为国家安全颁布法令的权力，从而引起自由派的怀疑，并成为1830年7月革命的导火索。

[61]指路易十八，拿破仑下台后的法国国王；法国写年月日与中国顺序相反。共和八年雾月十八（1799年11月9—10日），拿破仑发动政变，上台执政。

[62]原文为拉丁文。

[63]当时俄国地名。

[64]拉普拉斯（1749—1827）：法国天文学家、数学家和物理学家。

[65]梅尔兰（1754—1838）：法国政治家。

[66]原文为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