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第五场 埃尔西诺;城堡中一室
第五场 埃尔西诺;城堡中一室

[王后、霍拉旭及一侍臣上。

王后 我不愿意跟她说话。

侍臣 她一定要见您;她的神气疯疯癫癫,瞧着怪可怜的。

王后 她要什么?

侍臣 不断提起她的父亲;她说她听见这世上到处是诡计;一边呻吟,一边捶她的心,对一些琐琐屑屑的事情痛骂,讲的都是些很玄妙的话,好像有意思,又好像没有意思。她的话虽然不知所云,可是却能使听见的人心中发生反应,而企图从它里面找出意义来;他们妄加猜测,把她的话断章取义,用自己的思想附会上去;当她讲那些话的时候,有时眨眼,有时点头,做着种种的手势,的确使人相信在她的言语之间含蓄着什么意思,虽然不能确定,却可以做一些很不好听的解释。

霍拉旭 最好有什么人跟她谈谈,因为也许她会在愚妄的脑筋里散布一些危险的猜测。

王后 让她进来。(侍臣下。)

我负疚的灵魂惴惴惊惶,

琐琐细事也像预兆灾殃;

罪恶是这样充满了疑猜,

越小心越容易流露鬼胎。

[侍臣率奥菲莉娅重上。

奥菲莉娅 丹麦的美丽的王后陛下呢?

王后 啊,奥菲莉娅!

奥菲莉娅 (唱)

张三李四满街走,

谁是你情郎?

毡帽在头杖在手,

草鞋穿一双。

王后 唉!好姑娘,这支歌是什么意思呢?

奥菲莉娅 您说?请您听好了。(唱)

姑娘,姑娘,他死了,

一去不复来,

头上盖着青春草,

脚下石生苔。

嗬呵!

王后 哎,可是,奥菲莉娅——

奥菲莉娅 请您听好了。(唱)

殓衾遮体白如雪——

[国王上。

王后 唉!陛下,您瞧。

奥菲莉娅 鲜花红似雨,

花上盈盈有泪滴,

伴郎坟墓去。

国王 你好,美丽的姑娘?

奥菲莉娅 好,上帝保佑您!他们说猫头鹰是一个面包师的女儿变成的。主啊!我们都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但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愿上帝在您的食桌上。

国王 她父亲的死激成了她这种幻想。

奥菲莉娅 对不起,我们以后再别提这件事了。要是有人问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就这样对他说:(唱)

情人佳节就在明天,

我要一早起身,

梳洗齐整到你窗前,

来做你的恋人。

他下了床披了衣裳,

他打开了房门,

她进去时是个女郎,

出来变了妇人。

国王 美丽的奥菲莉娅!

奥菲莉娅 真的,不用发誓,我会把它唱完:(唱)

凭着神圣慈悲名字,

这种事太丢脸!

少年男子不知羞耻,

一味无赖纠缠。

她说你曾答应婚嫁,

然后再同枕席;

谁料如今被你欺诈,

懊悔万千无及!

国王 她这个样子已经多久了?

奥菲莉娅 我希望一切转祸为福!我们必须忍耐,可是我一想到他们把他放下寒冷的泥土里去,我就禁不住掉泪。我的哥哥必须知道这件事。谢谢你们很好的劝告。来,我的马车!晚安,太太们,晚安,可爱的小姐们,晚安,晚安!(下。)

国王 紧紧跟住她;留心不要让她闹出乱子来。(霍拉旭下)啊!深心的忧伤把她害成这样子,这完全是为了她父亲的死。啊,葛特鲁德,葛特鲁德!不幸的事情总是接踵而来:第一是她父亲的被杀;然后是你儿子的远别,他闯了这样的大祸,不得不亡命异国,也是自取其咎。人民对于善良的波洛涅斯的暴死,已经群疑蜂起,议论纷纷;我们这样匆匆忙忙地把他秘密安葬,更加引起了外间的疑窦,可怜的奥菲莉娅也因此而伤心得失去了她的正常的理智。我们人类没有了理智,不过是画上的图形,无知的禽兽。最后,跟这些事情同样使我不安的,她的哥哥已经从法国秘密回来,行动诡异,居心叵测,他的耳中所听到的,都是那些搬弄是非的人所散播的关于他父亲死状的恶意的谣言;这些没有事实根据的谣言,在造谣者的牵强附会中,少不得牵涉到我的身上。啊,我的亲爱的葛特鲁德!这种消息像一尊杀人的巨炮,到处都在危害着我的生命。(内喧呼声。)

王后 哎哟!这是什么声音?

[一侍臣上。

国王 我的瑞士卫队呢?叫他们把守宫门。什么事?

侍臣 赶快避一避吧,陛下,比大洋中的怒潮冲决堤岸还要汹汹其势,年轻的雷厄提斯带领着一队叛军,打败了您的卫士,冲进宫里来了。这一群暴徒把他称为主上,就像世界还不过刚才开始一般,他们推翻了一切的传统和习惯,高喊着:“我们推举雷厄提斯做国王!”他们掷着帽子,挥舞双手,吆喝的声音响彻云霄:“让雷厄提斯做国王,让雷厄提斯做国王!”

王后 他们这样兴高采烈,却不知道已经误入歧途!啊,你们干了错事了,你们这些不忠的丹麦狗!(内喧呼声。)

国王 宫门都已经打破了。

[雷厄提斯戎装上;一群丹麦人随上。

雷厄提斯 这国王在哪儿?弟兄们,大家站在外面。

众人 不,让我们进来。

雷厄提斯 对不起,请你们让我自己来解决这件事[1]

众人 好,好。(众人退立门外。)

雷厄提斯 谢谢你们,把门看守好了。啊,你这万恶的奸王!还我的父亲来!

王后 安静一点,好雷厄提斯。

雷厄提斯 我身上要是有一点血安静下来,我就是个野生的杂种,我的父亲是个王八,我的母亲的贞洁的额角上,也要雕上娼妓的恶名。

国王 雷厄提斯,你这样大张声势,兴兵犯上,究竟为了什么原因?——放了他,葛特鲁德,不要担心他会伤害我的身体,一个君王是有神圣呵护的,他的威焰可以吓退叛徒。——告诉我,雷厄提斯,你有什么气恼不平的事?——放了他,葛特鲁德。——你说吧。

雷厄提斯 我的父亲呢?

国王 死了。

王后 但是并不是他杀死的。

国王 尽他问下去。

雷厄提斯 他怎么会死的?我可不能受人家的愚弄。忠心,到地狱里去吧!让最黑暗的魔鬼把一切誓言抓了去!什么良心,什么礼貌,都给我滚下无底的深渊里去!我要向永劫挑战。我已横下一条心[2]:死也好,活也好,我什么都不管,只要痛痛快快地为我的父亲复仇。

国王 谁可以阻止你?

雷厄提斯 除了我自己的意志以外,全世界也不能阻止我;凭我的力量,我一定能轻而易举地达到我的目的。[3]

国王 好雷厄提斯,要是你想知道你的亲爱的父亲究竟是怎样死去的话,你还是先认认清楚谁是友人谁是敌人呢,还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们一概作为你的复仇的对象?

雷厄提斯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要找我父亲的敌人算账。

国王 那么你要知道谁是他的敌人吗?

雷厄提斯 对于他的好朋友,我愿意张开我的手臂拥抱他们,像舍身的鹈鹕一样,把我的血供他们喝饮[4]

国王 啊,现在你才说得像一个孝顺的儿子和真正的绅士。我不但对于令尊的死不曾有份,而且为此也感觉到非常的悲痛;这一个事实将会透过你的心,正像白昼的阳光照射你的眼睛一样。

众人 (在外)放她进去!

雷厄提斯 怎么!那是什么声音?

[奥菲莉娅上。

雷厄提斯 啊,赤热的烈焰,炙枯了我的脑浆吧!七倍辛酸的眼泪,灼伤了我的视觉吧。天日在上,我一定要叫那害你疯狂的仇人重重地抵偿他的罪恶。啊,五月的玫瑰!亲爱的女郎,好妹妹,奥菲莉娅!天啊!一个少女的理智,也会像一个老人的生命一样受不起打击吗?恋爱中的天性是完美的,如今这完美的珍宝已随所爱者而去了!

奥菲莉娅 (唱)

他们把他抬上柩架;

哎呀,哎呀,哎哎呀,

在他坟上泪如雨下,

再会,我的鸽子!

雷厄提斯 要是你没有发疯,你会激励我复仇,你的言语也不会比你现在这样子更使我感动了。

奥菲莉娅 你应该这样唱“当厄当”,你就叫他当厄当吧。[5]啊,这纺轮转动的声音多么好听!是那坏良心的管家把主人的女儿拐了去了。

雷厄提斯 这一种无意识的话,比正言危论还要有力得多。

奥菲莉娅 这是表示记忆的迷迭香;爱人,请你记着吧:这是表示思想的三色堇。

雷厄提斯 她在疯狂中把思想和记忆混杂在一起了。

奥菲莉娅 这是给你的茴香和漏斗花;这是给你的芸香;这儿还留着一些给我自己;这芸香,我们可以管它叫礼拜日的忏悔草。啊!你可以把你的芸香插戴得别致点儿。这儿是一枝雏菊,我想要给你几朵紫罗兰,可是我父亲一死,它们全都谢了。他们说他死得很好。——(唱)

可爱的罗宾是我的宝贝。

雷厄提斯 忧愁、痛苦、悲哀和地狱中的磨难,在她身上都变成了可怜可爱。

奥菲莉娅 (唱)

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会不会再回来?

不,不,他死了,

你的命难保,

他再也不会回来。

他的胡须像白银,

满头黄发乱纷纷。

人死不能活,

且把悲声歇;

上帝饶恕他灵魂!

求上帝饶恕一切基督徒的灵魂!上帝和你们同在。(下。)

雷厄提斯 上帝啊,你看见这种惨事吗?

国王 雷厄提斯,我必须跟你详细谈谈关于你所遭逢的不幸,你不能拒绝我这一个权利。你不妨先去选择几个你的最有见识的朋友,请他们在你我两人之间做公证人:要是他们评断的结果,认为你父亲是我主动或同谋杀害的,我愿意放弃我的国土,我的王冠,我的生命,以及我所有的一切,作为对你的补偿;可是他们假如认为我是无罪的,那么你必须答应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们两人开诚合作,定出一个惩凶的方策来。

雷厄提斯 就这样吧;他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的下葬又是这样偷偷摸摸的,他的尸体上没有一些战士的荣饰,也不曾替他举行一些哀祭的仪式,从天上到地下都在发出愤怒不平的呼声,我不能不问一个明白。

国王 你可明白一切;谁是真有罪的,让斧钺加在他的头上吧。请你跟我来。(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