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曰国礼貌原则[49]

顾曰国对利奇（Leech）的礼貌原则的策略准则和慷慨准则进行了修订，他认为，礼貌在汉文化中有四个基本要素：尊敬他人、谦虚、态度热情和温文尔雅，并且提出了制约汉语言语行为的五种礼貌准则：称呼准则、贬己尊人准则、雅言准则、求同准则和德言行准则。

1.称呼准则

用适当的称呼问候对方。汉文化中，讲究“上下有异，贵贱有分，长幼有序”，人们在人际交往中使用适当的称呼语被认为是最起码的礼貌原则。汉语的称呼中经常出现“老”字，因为“老”是经验和知识的象征。“老司机”“老爷爷”“赵老”等称呼体现了对年长者的尊重，这样便充分照顾到年长者的面子，体现出和谐融洽的人际关系。

2.贬己尊人准则

对自己或与自己相关的事物时要“贬”、要“谦”，对听者或与听者有关联的事物要“抬”，要“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夫礼者，自卑而尊人”（《礼记》），也体现了汉文化中的谦虚品质。汉语中经常听到“我的礼物非常菲薄，不成敬意”“我聊备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您笑纳”“粗茶淡饭请海涵”“鄙人拙见”等类似的客套话，把对自身的贬损夸大，用来表示礼貌。

且说次日午间，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昨承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仰之至。”张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知见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敢不奉命。但毫无学识，倍增汗颜。”贾珍道：“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红楼梦》）

此段对话发生在贾珍和医生之间。贾珍对医生十分有礼貌，对医生“尊”和“抬”，称赞对方精通医术，自己十分敬仰：对自己采取了“贬”的手段，称自己为“小弟”。而医生也很有礼貌，对贾珍也采取“抬”和“尊”，称贾家为“大人家第”；对自己则采取了“贬”的手段：称自己为“晚生”“下怀”，称自己“粗鄙”“知见浅陋”“毫无学识”。可知，贾珍和医生均贬己尊人，十分礼貌。

下文是钱锺书《围城》方鸿渐与唐晓芙之间的对话：

“我后天想到府上来拜访，不挡驾吗？”

“非常欢迎，就只舍间局促得很，不比表姐家的大花园洋房。你不嫌简陋，尽管来。”

在称呼唐晓芙的“家”时，为了抬高对方，方鸿渐礼貌性用上了“府上”一语；唐晓芙讲求礼貌，贬低自己，在形容自己的居室用了“简陋”一词。

中西方礼貌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差别。如当受到他人赞美时，西方人会感到高兴，从而说“thank you”，这样就避免损害对方的积极面子，符合礼貌准则。当别人赞美中国人时，他们往往说“不敢当”，这样则否定了对方的赞美，贬低自己，以示自谦。“不敢当”这种回答在西方人看来，是“虚伪”，也是“缺乏自信”，西方人认为，自己赞美中国人的话语被直接否决，这样很不礼貌。

在西方国家，年龄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西方人忌讳“老”字，因为“老”就意味着衰迈，就意味着死亡。因此在英语当中表示“老”的单词不用“old”，而用senior citizen（资深公民），elderly people（年龄较大的人）。在汉语中，“老”则表示经验丰富，是尊称。“老太太”是古今对老年妇女的一种尊称；对德高望重的人的敬称，如“秦老”。

3.雅言准则

出言要高雅。在汉文化中，文质彬彬往往被人认为是懂礼貌、有教养。文雅准则的重要内容是“用雅言，用委婉语”，这也是说话人自身修养的体现。

对一个学习较差的学生，如果老师在课堂上用“差生”来评价他，那么这就意味着老师给学生贴上了一个“差”的标签，否定了该名学生其他方面的优点，会使他自卑和消沉。如果用“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来评价这名差生，会让他觉得有希望赶上来。

又如在单位有位小伙子未婚同居，领导找他谈话，又开不了口，只能半开玩笑地说，“听说你无证驾驶了”，这话语较为委婉，把令人难堪的事实隐于言语幽默之中，顾及了对方的面子，表明了该领导不赞成此种行为。

4.求同准则

注意人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要保持相称，说话双方力求和谐一致，满足对方的要求，赞同对方。它体现了汉文化的“尚同”“恭敬不如从命”的礼仪。

有个叫许允的人在吏部做官，提拔了很多同乡人。魏明帝察觉之后，便派人去抓他。他的妻子为了把这件事争辩过来，赶出来告诫他说：“明主可以理夺，难以请求。”于是，当魏明帝审讯许允的时候，许允直率地回答说：“陛下规定的用人原则是‘举尔拔右’。我的同乡我最了解，请陛下考察他们是否合格，如果不称职，臣愿接受处罚。”魏明帝派人考察许允提拔的同乡，他们都很称职，于是将许允释放了，还赏了一套新衣服。

许允提拔同乡，根据是封建王朝制定的个人荐举制的任官制度。不管此举妥与否，它都合乎皇帝在其身份地位上所认可的“理”。这与皇帝的需求是一致的。许允的妻子深知跟九五之尊的皇帝打交道，难于求情，却可以“理”相争，于是叮嘱许允以“举尔所知”和用人称职之“理”，来抵消提拔同乡、结党营私之嫌。

5.德言行准则

在行为动机上尽量减少他人付出的代价，尽量增大他人的利益。在言词上尽量夸大别人给自己的好处，尽量缩小自己付出的代价；这体现了汉文化中“有德者必有言”以及“君子耻有其词而无其德，耻有其德而无其行”的传统思想。

先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的一段：

……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

廉颇曰话语“相如素贱人，……必辱之”（“之”指代“相如”）不符合雅言原则，也不符合求同准则，即不符合他赵将军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即是蔺相如给廉颇好处，增大廉颇的利益，符合德言行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