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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的次日,罗斯托夫家的人没有到任何地方去,也没有任何人来看他们。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瞒着娜塔莎和她父亲谈话。娜塔莎猜到他们是说到老公爵并且在计划什么,这使她不安而且生气了。她时刻盼望安德来公爵,这天她两次派人到夫司德维任卡街去探听他到了没有。他没有到。她现在觉得比初到的那几天更加难受了。在她的不耐烦以及为他而有的愁闷之外,又添了关于她和玛丽亚公爵小姐同老公爵会面时的不愉快的回忆,以及一种她不知道缘由的恐怖与不安。她总是觉得,或者他永远不会来,或者在他来到之前,她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不能像从前那样镇静地、长时地、独自地想到他。她一开始想到他,关于他的回忆便和关于老公爵,关于玛丽亚公爵小姐,关于看戏,以及关于库拉根的回忆就联系在一起了。她又想起了这个问题,她是否有错,她是否已经对安德来公爵不忠实,她又发觉自己是在极其详细地回想着那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个姿态和面部表情的每个细微含意,那个人能够在她心中唤起了她所不了解的、可怕的情绪。在家里的人的目光中,娜塔莎似乎比寻常更活泼了,但她远不如从前那么镇静、那么幸福了。
在星期天的早晨,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邀请了她的客人们,到墓地上她的教区教堂圣母升天堂去做弥撒。
“我不欢喜那些时髦的教堂,”她说,显然是夸耀她的自由思想,“各处的上帝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神甫是极好的人,他的祈祷很合适、很庄严,执事也是这样的。在唱歌班里有演奏会便是很神圣了吗?我不欢喜这样,那只是放纵!”
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欢喜星期日,并且知道怎样过星期日。她的家里在星期六就全部洗刷干净了;仆人们和她都不工作,都穿着假日的衣服,都去做弥撒。主人吃饭时添几样菜,仆人们添加伏特加酒、烤鹅或小猪。但在全家之内,没有任何东西是像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的宽阔的严厉的脸上那样地显出假日的气象,她的脸在这天显出不变的严肃的表情。
在做过弥撒、喝了咖啡之后,在家具去了布套的客厅里,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听说车子准备好了,于是她带着严肃的神情,披着她在访问时所用的节日的肩巾,站起身来,说她要到尼考拉·保尔康斯基公爵家去,和他谈谈娜塔莎的事。
在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走了以后,涉尔美夫人那里的女成衣匠来看罗斯托夫家的人,娜塔莎关了通向客厅的门,很满意这件散心的事,忙着试新衣。她穿上假缝的、还未上袖子的上装,偏着头看镜子,看背后合不合适,正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客厅里她父亲的生动的话声和另一个女子的话声,这声音使她脸红了。这是爱仑的声音。娜塔莎还没有来得及脱下她试过身的上装,门已经打开了,别素号娃伯爵夫人面带善意的亲切的微笑,身穿深紫色高领子的天鹅绒衣服,走进房来了。
“Ah,ma dé licieuse![啊,迷人的姑娘!]”她向红了脸的娜塔莎说,“Charmante![多迷人啊!]哦,这太不像话了,我亲爱的伯爵,”她向跟她进来的伊利亚·安德来伊支说,“怎么能够待在莫斯科,却什么地方也不去呢?不,我一定不放过你们的。今天晚上绕枝小姐在我那里朗诵,并且有些人要到的;假使您不把您的比绕枝小姐还好看的美女带去,我就要同您绝交了。我丈夫不在这里,他到特维埃尔去了,或者我派他来邀你们。一定要来,一定,在九点钟以前。”她向她所认识的、对她恭敬地行礼的女成衣匠点了点头,美妙地理了理她的天鹅绒衣褶,坐到镜旁的椅子上。她善意地愉快地不停地谈着,不断地称赞娜塔莎的美丽。她细看她的衣服,称赞它们,并且称赞自己的一件新的en gaz métallique[金气纱]的衣服,这是她从巴黎买来的,她劝娜塔莎也买一件。
“但是,您穿什么都适合,我的美人。”她说。
娜塔莎的脸上一直显出满意的笑容。她觉得,她受到这个可爱的,从前在她看来是一个那么难以接近的、高贵的太太,而现在对她那么亲爱的别素号娃伯爵夫人的称赞,是幸福的、花般美好的。娜塔莎快活起来,她觉得自己几乎是爱上了这个如此美丽的、如此好心的妇人。爱仑在她那方面是诚意地赞赏娜塔莎,并且希望使她快活。阿那托尔请她给他和娜塔莎撮合,她就是因此来看罗斯托夫父女。给他弟弟和娜塔莎撮合,这个念头使她感到乐意。
虽然她从前怀恨娜塔莎,因为她在彼得堡夺去了她的保理斯,她现在却不想到这件事了,并且是诚意地,按照她的方法,对娜塔莎怀着好意了。离开罗斯托夫家的人的时候,她把她的protégée[被保护人]带到一旁去了。
“昨天我的弟弟在我家吃饭——我们笑得要死——他什么也不吃,只是为了您唉声叹气,我的迷人的姑娘。Il est fou,mais fou amoureux de vous,ma chère.[他疯了,是因为爱您而发疯的,我亲爱的。]”
娜塔莎听了这话,脸色发红了。
“脸红了,脸红了,ma délicieuse![我的迷人的姑娘!]”爱仑说。“您一定要来。Si vous aimez quelqu'un,ma délicieuse,ce n'est pas une raison pour se cloîtrer.Si même vous êtes promise,je suis sûre que votre promis aurait désiré que vous alliez dans le monde en son absence plutôt que dépérir dennui.[假使您爱什么人,我的迷人的姑娘,这不是您不和人往来的理由。即使您是订过婚,我相信,和您订婚的人也愿意您当他不在这里的时候到交际场去,不让您无聊得要死。]”
“那么,她知道我是订婚的,那么,她和她的丈夫,和彼埃尔,和那个公正的彼埃尔,”娜塔莎想,“说到过并且笑过这件事了。那么这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于是她又在爱仑的影响下,觉得先前显得可怕的事情又似乎是简单而自然的了。“她是那么一个grande dame[高贵的妇人],那么可爱,并且那么显然地一心一意地爱我,”娜塔莎想,“为什么自己不快活呢?”娜塔莎想,用她的惊讶的、睁得大大的眼睛望着爱仑。
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回来吃饭了,又沉默,又严肃,显然是在老公爵那里遭受了失败。她因为所经过的冲突还太兴奋,还不能平静地说这件事情。对于伯爵的问题,她回答说,一切都好,她明天再向他说。知道了别素号娃伯爵夫人的访问和邀请赴晚会,玛丽亚·德米特锐叶芙娜说:
“我不欢喜和别素号娃来往,我也不劝你如此,但是假使你答应了,你就去,散散心思。”她向娜塔莎补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