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2 2
2

尼考拉到家以后,起初是严肃的,甚至是兴致索然的。使他苦恼的,是必须过问这些繁杂的家务,就是为了这个,他母亲才要他回家的。他为了赶快卸下这个负担,在回到家的第三天,当别人问他到哪里去的时候,他没有回答,便愤怒地皱着眉,走到厢房去看米清卡,向他要全部细账。这全部细账是什么,尼考拉比那感到恐惧和困惑的米清卡知道得更少。和米清卡谈话、算账的时间不是很长。村长、农民代表和村书记,在厢屋的门廊里等待着,觉得又恐惧又满意,起初听到年轻伯爵的似乎越来越高的声音在吼叫、在震响,然后又听到连续不断的咒骂和可怕的话。

“强盗!忘恩负义的畜生!……我要杀死这条狗……我不和爸爸……抢我们……”云云。

然后这些人,同样又满意又恐惧地看见年轻的伯爵,满脸通红,眼睛充血,抓住米清卡的领子,把他拖出来,在说话的时候,或者用腿,或者用膝盖很敏捷地踢他的屁股,大叫着:“滚开!恶棍,不准你的魂留在这里!”

米清卡从六级台阶上直冲下来,跑到树丛中去了。(这个树丛是奥特拉德诺犯人们有名的避难处。米清卡自己喝醉了酒从城里回来时,常常藏在这个树丛里,并且奥特拉德诺的许多人在这里逃避米清卡时,知道了这个树丛的保护作用。)

米清卡的妻子和姨子们,从房间的门里伸出惊惶的面孔,向门廊里望着,房里面正在煮一个清洁的茶炊,有管家的一张高床,上面铺了一床缝絮的什锦被。

年轻的伯爵,没有注意她们,喘着气,踏着坚决的脚步从她们的身边走过去,走进屋里去了。

伯爵夫人立刻便听女仆说了厢屋里所发生的事,一方面觉得心安,就是他们的家境一定要好转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安,不知道这件事对于他的儿子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她几次踮着脚走到他的门口,听见他一筒一筒地吸烟。

第二天,老伯爵把儿子叫到一边,带着畏怯的笑容向他说:“你知道,我亲爱的,你白白地发火了。米清卡把一切都向我说了。”

“我知道了,”尼考拉想,“我在这里,在这个愚蠢的世界里简直是什么也弄不明白的。”

“你发火,因为他没有把那七百个卢布登账。可是他写在后面的一页上,你没有看那一页。

“爸爸,他是恶棍,是贼,我知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但假使您不愿意,我便不再向他说什么了。”

“不是,我亲爱的(伯爵也发窘了。他觉得,他没有好好管理妻子的田庄,并且对不起子女们,但他不知道怎样加以纠正),不是,我请你管事情,我老了,我……”

“不,爸爸,假使我对您做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请您原谅我;我知道的比您少。”

“这些该死的农奴、金钱和转页记账,”他想,“牌账里的‘折角’和六倍赌注,我是会算的,但对于转页记账——我一点也不懂。”他向自己说,并且从那时起不再过问家事了。但是有一天伯爵夫人把儿子叫到面前,向他说,她有安娜·米哈洛芙娜两千卢布的期票,并且问尼考拉,他想要怎么处置这笔钱。

“就这么办吧,”尼考拉回答,“您向我说过的,这件事由我决定;我不欢喜安娜·米哈洛芙娜,我也不喜欢保理斯,但他们是我们的朋友,而且穷困。那么,就这么办吧!”于是他撕掉这张期票,这行为使老伯爵夫人流出了欢喜的眼泪。此后,年轻的罗斯托夫不再过问任何事情,专心热烈地忙于那件对他说来是新鲜的事——打猎,老伯爵家的打猎是大规模地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