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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八一〇年元旦的前夜,叶卡切锐娜朝代的一位要人家里举行舞会和le réveillon[夜餐]。外交团体和皇帝都要到会的。

在英国码头上,这个要人的有名的宅邸里闪耀着无数的灯火。在铺着红布的、灯火辉煌的大门口站着警察和宪兵,而且还有警察局长和几十个警官。许多马车驶开了,许多新到的马车、穿红号衣的听差和戴花翎帽子的听差又驶来了。从马车里走出了穿军服的、佩星章和勋绶的男人们;妇女们穿着绸缎与银鼠皮大衣,小心地踏上砰然拉下的脚踏板,急速而又无声地在大门口的红布上走过。

几乎每次在新车子来到时,人群里就发出低语声,并且都脱掉帽子。

“皇帝吗?……不是,大臣……亲王……大使……你没有看见花翎吗?……”人群里有人这么说。人群里的一个人,穿得比其余的人都好,似乎认识所有的人,叫出当时最显要的人的名字。

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客人来到跳舞会了,而要赴这个跳舞会的罗斯托夫家的人还在忙着准备服装。

罗斯托夫家里对于这个跳舞会有过许多讨论和准备;有过许多恐惧,怕接不到请帖,怕衣服准备不好,怕一切不能办得合适。

玛丽亚·依格娜姬也芙娜·撇隆斯卡雅要和罗斯托夫家的人一同到跳舞会去,她是伯爵夫人的朋友和亲戚,前朝的一个又瘦又黄的女官,在彼得堡上层社会里领导外省的罗斯托夫家的人。

罗斯托夫家的人要在晚间十点钟到塔夫锐达花园去找女官,这时已经是十时欠五分了,小姐们还没有穿好衣服。

娜塔莎要去赴她平生第一次的大跳舞会。她这天早晨八点钟就起身,整天都在狂热的兴奋和活动中。她的全部精力,从早晨起就集中在一点上,就是他们全体,她,妈妈,索尼亚,都要穿得不能再好。索尼亚和伯爵夫人都十分信任她。伯爵夫人要穿绛红天鹅绒的衣服,她们俩在粉红色绸套裙上穿白色细纱布衣,胸襟上戴蔷薇花,头发要梳成à la grecque[希腊式]。

一切必要的事都做好了:脚、手、颈、耳,已经特别仔细地照跳舞会所需要的那样洗过了,搽过香水和香粉了;挑花的丝袜和白缎子的有彩带结的鞋已经穿上了,发装几乎完成了。索尼亚的衣服快要穿好了,伯爵夫人也要穿好了;但替大家帮忙的娜塔莎却落后了。她还坐在镜子前面,瘦肩膀上披着短宽服。索尼亚已经穿好衣服,站在房当中,用针别紧着最后一条在针下擦响的缎带,把小手指都顶痛了。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索尼亚!”娜塔莎说,一边转过头去,用双手抓住头发,替她梳头的女仆来不及放手,“彩带结得不好,到这里来。”

索尼亚蹲下了。娜塔莎把缎带改了样式,别上了。

“我说,小姐,这样是不行的。”女仆握着娜塔莎的头发说。

“啊,我的上帝,等一下!这就对了,索尼亚。”

“你们快完了吗?”伯爵夫人的声音说,“马上就是十点了。

“就好了,就好了……您准备好了吗,妈妈?”

“只要用针别上帽子了。”

“让我来吧,”娜塔莎大声说,“您不会弄!”

“但已经十点钟了。”

决定是十点半钟到跳舞会的,但娜塔莎还要穿衣服,他们还要到塔夫锐达花园去。

发装完毕后,娜塔莎穿着从下边露出舞鞋的短裙,披着母亲的短宽服,跑到索尼亚面前,看了她一下,然后跑到母亲面前去了。她转动着母亲的头,用针别了帽子,刚刚吻到了她的白发,她又跑到替她在缩短裙子底边的女仆们面前去了。

耽搁的原因是娜塔莎的裙子,它太长了,两个女仆在缩短裙边,匆忙地咬去线头。第三个用嘴唇和牙齿衔着针,从伯爵夫人面前向索尼亚面前跑着,第四个高举着手拿着薄纱衣。

“马富路莎,快一点,亲爱的!”

“把顶针从那里拿给我,小姐。”

“快了吧,行了吧?”伯爵走到门口说,“这是香水。撇隆斯卡雅等得已经很久了。”

“弄好了,小姐,”女仆说,用两个手指举起缩短了的纱衣,在吹掉什么,抖掉什么,用这个动作表示她知道她手中纱衣的轻盈和干净。

娜塔莎开始穿衣服。

“马上,马上就好了,不要进来,爸爸,”她大声地在遮着脸部的纱裙下边向开门的父亲说。

索尼亚砰然一声关上了门。过了一会儿,她们让伯爵进来了。他穿着蓝色大礼服、长筒袜、低口鞋,搽了香水和发油。

“嗬,爸爸,你多么好看,漂亮极了!”娜塔莎说,她站在房当中,理着薄纱衣的皱襞。

“请您,小姐,请您……”女仆说,她跪着,把衣服向下拉着,用舌头把针从嘴的这一边向另一边移动着。

“随你怎么说!”索尼亚看了看娜塔莎的衣服,失望地叫了一声,“随你怎么说,还是太长了!”

娜塔莎走开,照壁镜去了。衣服是太长了。

“哎呀,小姐,一点也不长。”马富路莎说,跟着小姐在地板上爬着。

“哦,太长了,那么,我来缩一下,一分钟就缩好了。”态度坚决的杜妮亚莎说,从胸前的布巾上拔出一根针,又跪在地板上着手做起来。

这时候伯爵夫人穿了天鹅绒衣服,戴了帽子,难为情地轻轻地走进来。

“嗯!我的美女!”伯爵大声说,“比你们都好看!……”

他想要抱她,但她红着脸避开了,免得弄皱了衣服。

“妈妈,帽子还要偏一点,”娜塔莎说,“我来替你重新别一下,”于是她冲上前去,但是在缩短衣边的女仆们来不及松手,衣边的一块纱被撕了下来。

“哎哟哟!这是怎么回事?凭上帝,这不是我的错……”

“不要紧,我来撩一下,不会看得出的。”杜妮亚莎说。

“美女,我的女皇!”从门外走进来的保姆说,“啊,索纽施卡!美女们啊!……”

十时一刻他们终于上车出发了。但还得要到塔夫锐达花园去。

撇隆斯卡雅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她年老而丑陋,但她也做了罗斯托夫家的同样的事情,虽然没有那么慌忙(这在她已是惯事了),却也同样地在自己的身上搽了香水,洗干净了,敷了香粉,同样小心地洗到耳朵后边,甚至当她穿了黄衣服佩了女官的徽章走进客厅时,年老的女仆也和罗斯托夫家一样,热烈地称赞女主人的衣服。

撇隆斯卡雅称赞了罗斯托夫家的人的服装。罗斯托夫家的人夸奖了她的趣味和装饰,于是她很当心头饰和衣服,在十一点钟上车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