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跳进人来了!
跳进人来了!

近来,日本鬼子很少有大队下乡围庄了。只是特务队常常夜里偷偷从据点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窝藏在村里。免不了就有那少数的工作同志,或送信的人,不小心被敌人捉住,捆绑起来。

一天晚上,雨来从夜校回来,趴在油灯底下,给妈妈念新学的课文。妈妈坐在灯边,一边听着,一边穿针引线地纳鞋底子。

雨来念着念着,眼皮子发沉,打起盹儿来。妈妈说:“快去撒泡尿,回来睡觉吧!”

雨来迷迷糊糊,光着脚跑到堂屋,蹬在后门坎子上,向院里撒尿。一阵夜风吹来,雨来打了个冷战。撒完尿,正要转身回屋里去的时候,忽然听墙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和嗡嗡的说话声。雨来的心跳起来,他两眼注视着墙头,竖起耳朵,想听他们说的是什么,可是怎么也听不清。忽然,他看见墙头上探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雨来睁大眼睛仔细看,分明是一个人的脑袋。雨来忙躲进门里,只听扑通一声,那人跳进院里来了。雨来扭头往屋里跑,低声叫着:“妈妈!妈妈!”

妈妈从雨来惊慌的声音和神情,知道出了事,忙问:“什么事?”

“跳进人来了!”

妈妈的脸色唰地变得苍白了,她知道跳进来的是什么人。妈妈伸手就从炕上把雨来的书抓过来,塞到炕席底下,叫雨来:“快上炕,装睡觉!”

这时候,又听前院有人绊在水桶上。哐啷哐啷,连人带桶倒在地上的声音,夹杂着咒骂的声音。一个粗哑的嗓子骂道:“还放上障碍物了!真他妈丧气!”

雨来已经爬上炕,躺在炕头,拉过被子蒙头盖上。妈妈仍旧坐在灯下纳鞋底子。

前后院已经有了很多杂乱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又听有人踢得那水桶乱滚,骂骂咧咧地到了堂屋。门帘子忽地一下掀开了,跟着伸进一支手枪,后面探进一个脑袋。凸起的脑门和鼻梁相接的地方,滴溜溜闪动着耗子一样的小眼睛。那人缩着脖子,把屋里上上下下瞧了一遍,目光停留在雨来的身上,问雨来妈妈:“被子底下是什么?”

雨来蒙在被子里不出声,妈妈回答说:“我的孩子,刚躺下睡了!”

特务用门框挡住身子,把手枪对着雨来,大着胆子叫道:“把被子给我揭掉!”

雨来妈妈没有动,反问那个特务:“孩子睡觉,揭他的被子干什么?”

特务瞪着眼睛,威吓雨来妈妈:“揭不揭?不揭我开枪啦!”

雨来妈妈探过身子去,伸手把雨来身上的被子掀到一边。雨来装着被惊醒的样子,用手揉着眼睛,说:“怎么把我的被子给揭掉啦?”

他假装刚看见那个特务,坐起来,问他:“干什么的?你找谁?”

这个特务没有搭理雨来,只瞥了他一眼,就把手枪对着雨来妈妈,低声问:“有八路军没有?”

妈妈摇摇头,回答说:“没有。”

这个特务,把门后、柜底下、缸里,全都搜寻了一遍。他歪着脖子横着耗子眼睛,叫道:“给我老老实实在炕上待着!不许动!”

他见雨来坐在那里,两眼直望着他,就把枪口对着雨来的脑门,威吓说:“你朝我眨巴眼睛干什么?心眼儿里打主意呢是不是?给我老实地躺着!”

等雨来拉着被子躺下去,他又把枪口对着妈妈:“敢动一动,敢叫一声,就给你们两颗‘定心丸’尝尝!”

这个特务横着脖子,翻翻眼珠出去了。

只听堂屋有人压低着嗓音,喊叫道:“太君问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

前后院都有人,用同样压低的嗓音回答:“都准备好了!”

问:“车子都推进来了?”

回答:“推进来了!”

随着急速的脚步声,问话的掀帘子来到屋里。瞧他那副神情,就像来到他自己家里似的,只四下扫了一眼,就盘腿坐在炕上。他把头上的黑呢子礼帽摘下来,放在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放在自己面前,又把夹在右耳朵上的半截烟卷拿下来,倒掉烟头上的一点烟末,用长长的指甲,把纸包里的白面,挑到烟卷头里。然后,他划着火柴,脖子一仰,吸溜吸溜地抽起来。从他两个鼻孔里喷出的烟,散发出一种使人恶心的腥臭味儿。

妈妈坐在雨来身边,偷偷地打量这个特务。只见他穿一身黑礼服呢制服,胸脯的口袋外边,吊着一条表链,活像条蛇,头发抹着浓浓的油,狗舔过一般光滑,黄白的脸上满是酒刺,鼻孔里伸出两撮黑毛,左眼眉底下,一个核桃大的肉瘤。妈妈心里暗暗叫道:“这不是佐佐木特务队的大队副孙大瘤子吗?”

最近从天津调来的日本特务队长佐佐木,手下二十多个最凶恶的特务,都是佐佐木从天津亲自挑选来的,只有这个大队副是本地人。因为他眼眉底下有个肉瘤,人们都叫他“孙大瘤子”。他一边吸着白面,一边问雨来的妈妈:“你们这村子里,常来八路军的人吗?”

雨来的妈妈摇摇头,回答说:“不知道!”

孙大瘤子脸上带着严厉气恼的神情,白了雨来的妈妈一眼。他吸了两口白面,大概是享受着白面的醉意,闭着眼睛,拖长着声调问道:“常来八路军游击队吗?”

雨来的妈妈仍旧摇摇头,回答说:“不知道!”

孙大瘤子没有睁开眼睛,又问:“大部队来过吗?”

虽然他的声调还是拖得长长的,声音也不高,可是已经明显带出了不满意和威胁的意味。

雨来妈妈还是摇摇头,回答说:“不知道!”

孙大瘤子又吸了两口白面,把刚刚吐出嘴的臭烟,又顺鼻子眼吸进去,一伸脖子,咽进肚子里。他恶狠狠地斜了雨来妈妈一眼,然后低头,重新拿指甲往烟卷头里挑白面。他用伤了风似的鼻音,拉长了声调,说:“我说,你怎么老是摇头啊?我看,你的脑袋在肩膀头子上,长得有点儿不牢靠了吧?”

妈妈不慌不忙地回答说:“轻易不出门,就是来了八路军也不知道。”

孙大瘤子吸完一口白面,突然,把烟卷头往炕上一摔,横眉竖眼地叫道:“不知道,不知道。八路军一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这时候,进来一个特务,向孙大瘤子打个敬礼,说:“太君请孙队长!”

孙大瘤子下炕,收起白面,戴上礼帽,用那种凶恶的目光盯着雨来妈妈,咬着牙说:“早晚宰了你!”

然后,跟那特务一同出去了。

雨来从被头露出一对小眼睛,望着妈妈,悄声问:“都走了?”

妈妈向雨来使眼色,做手势,叫雨来不要说话。前后院和堂屋,不断有人走动。

一个特务掀帘子进来,向雨来妈妈叫道:“下炕,烧壶水喝!”

雨来妈妈下炕,到堂屋给特务们烧水。孙大瘤子跑到堂屋,吩咐一个正坐在锅台上抽白面的特务,说:“你盯着这老娘儿们,一不留神,就可能在水里给咱们下点儿毒药。”

于是,这个特务两个眼睛寸步不离地跟着雨来妈妈转动。

这一宿,敌人并没有捉到八路军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