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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与孤独的拥抱
1.6.1.4

这一辈子,太多的荒废,太多的消耗,什么事也做不了。先生常常感慨。

我能理解先生内心的苦楚。先生这一代人,从事东欧文学,总是生不逢时。50年代,刚刚能做些事情,中国和东欧关系恶化,陷入僵局。不少东欧文学学者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才华,便坐起了冷板凳,而且一坐就是几十年。之后又是“文化大革命”。清查。大批判。下干校。折腾来,折腾去,政治总是高于一切,专业则被丢弃在一旁。到了70年代末,国家开始走上正轨时,他们大多已人过中年,临近退休。到了80年代末,一切正要展开时,又遇上了东欧剧变。东欧剧变后,困境再度降临:学术交流机会锐减,资料交换机制中断。看不到报刊,看不到图书,看不到必要的资料,又没有出访机会,这对于文学研究和翻译,几乎是致命的打击。这种局面持续了好几年,到后来才逐渐得到改观。而此时,不少人已进入老年。先生他们走的是一条异常艰难而残酷的人生道路。

我也能理解先生退休之后近乎拼命地劳作了。就是想做点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喜欢,没错,就是喜欢。先生不会说热爱,也不会说敬畏,而是说喜欢。热爱和敬畏,对于她来说,太浓烈了,也太严重了。

上世纪80年代后期,昆德拉在中国迅速走红。一股名副其实的“昆德拉热”也随之出现。这显然已是种值得研究的现象。最初,有人将昆德拉小说划入“伤痕文学”。也有人将他的小说定位成“抗议小说”。还有人笼统地将他的小说归为“政治小说”。这时,先生觉得该发出自己的声音了。她在《文艺报》上发表了《他开始为世界所瞩目》一文,以冷静、客观的笔调、专业的知识背景介绍了昆德拉和昆德拉小说。先生指出昆德拉的思想特点是失望和怀疑,而他的小说的重要主题就是展示人类生活的悲惨性和荒谬性。“昆德拉把世界看成罗网,小说家的作用就是对陷入罗网的人类生活进行调查。因此,怀疑和背叛一切传统价值,展示罗网中人类生活的悲惨性和荒谬性,就成了昆德拉小说的重要主题。”这就一下子抓住了昆德拉小说的实质,找到了恰当的路径,对于深入研究昆德拉至关重要。在“昆德拉热”刚刚掀起,人们的阅读还带有各种盲目性的时刻,这篇论文,以及先生后来发表在《世界文学》上的文章《“一只价值论的牛虻”》,对读者起到了一种引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