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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与孤独的拥抱
1.3.10.6 |寻找萨宾娜,一个旋律回荡着|
|寻找萨宾娜,一个旋律回荡着|

在太湖之滨,喝了太多的酒。心灵回到最本真的状态。话语融入雨中,似梦非梦,一切都在浮动。古镇仅仅露出它的嘴唇。还有它的眼睛。穿越南方,你就会遭遇幻觉。瞬间,便又来到萨拉热窝。寻找萨宾娜。仿佛寻找一个主题。

十多年前,在罗马尼亚古镇阿尔杰西与萨宾娜相遇,也是参加诗歌节,也是在雨中,漫步,聊天,我们一起读了一首又一首诗,用各自的母语。母语最能透露内心的气息。母语,让我们都变得生动,自然。她告诉我,她的故乡,波黑东部的一个小城,也是说下雨就下雨,就看是哪朵云飘过天空了。她说,童年和少年,她也常常在雨中漫步,那真是一种温柔,诗意的温柔。忽然,她流着泪,断断续续地说:“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柔了。我那灾难深重的故土,总是没完没了的冲突和战乱。有时,真的想离开那里。可我又能去哪里呢?多么羡慕你,有一个强大的祖国。中国,神秘的东方。我常用文字来想象。”随后,她讲到她读过的李白和王维,讲到她想象中的长城和扬子江。扬子江真的是蓝色的吗?她还问我。那一刻,内心深处,有种柔软的情绪在波动。但是,没有承诺。几天后,诗歌节结束,我们告别,并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也曾经通过几封信,还收到她发给我的照片。再后来,当我出版随笔集《布拉格,那蓝雨中的石子路》时,将她的照片配上了一篇文章。前年,在参与主办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时,我还曾想邀请她。想让她看看长城和青海湖,也想让她认识更多的中国诗人。我发了好几封电子邮件,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某种隐隐的担忧在心中闪现,变成一声声问候:萨宾娜,你还好吗?

萨宾娜,你还好吗?距离中,这一声声问候显得微弱,苍白。距离是客观存在的。你无可奈何。

于是,萨拉热窝之行,在我的潜意识中,伴随着心灵的一个使命:寻找萨宾娜。特意带了自己的书,上面有她的照片。问了塞纳丁。也问了诗歌节组委会主任哈热达雷维奇。他们都先是一愣,然后支支吾吾地回答:战争中,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反正再也没见到她。

战争,一个巨大的悬念,一片无边的阴影。战争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不!萨宾娜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去了某个地方。我安慰着自己,也在祝福她。

其实,在萨拉热窝诗歌节期间,我们都很想了解,可又不敢贸然问及那几年的情形。毕竟,那是一个伤口。可一次闲聊中,杜尚不知怎么就主动说到了那个话题。“整整三年,没有水,没有电,冬天没有供暖,你们可以想象那有多难。”杜尚苦笑了一声,陷入沉默。

围困之城,许多事情都超越想象。巴尔干,实在让人困惑。英国历史学家马佐尔在《巴尔干,被误解的欧洲火药库》一书中发问:“巴尔干半岛上的种族混合已显著地存在了许多个世纪,在绝大多数时间中,根本没有种族冲突;为什么就在最近这一两个世纪中,各种政治因素都变得骚动不安呢?”融合,并存,包容,这些一直是萨拉热窝的迷人之处。可平衡还是被打破了。政治让一切变得复杂。宗教也失去了它的独立性。不管原因如何,在冲突和战争中,遭受苦难的永远都是平民百姓。塞纳丁告诉我:在波黑战争中,有数十万人失去了生命,有数百万人离开了家园。在萨拉热窝漫步时,我发现了那么多的墓地。就在四处的山坡上。就在风景中。当年,那些狙击手就埋伏在山坡上。加拿大女诗人卡伦说:从未在其他城市见过这么多的墓地。子弹从风景中飞出,击碎城市的面容和灵魂。面容可以修整,灵魂还能复原吗?

恍惚中听到了大提琴曲。我回过头,仿佛看到那名男子又坐到了废墟上,演奏起那首忧伤得让人落泪的曲子。萨拉热窝的大提琴手,萨拉热窝的公民,连续二十二天,为死去的二十二位同胞演奏,每天演奏两个小时。那二十二位同胞是在排队买面包时,被炮弹炸死的。大提琴手以他自己的方式哀悼。不仅仅是哀悼。哀悼超越了哀悼本身。事实上,大提琴手在演奏时,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想法。他已把自己交给了音乐。他已化成了音乐。就在他演奏时,枪声不时地响起,但迅即被琴声淹没。这一刻,只有琴声。琴声,渗入人们的内心。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波黑战争期间。加拿大作家斯蒂文·高勒威依据这一故事,写出了长篇小说《萨拉热窝的大提琴手》。走在萨拉热窝的街头,忽然就想起了这个故事,想起了这篇小说。萨宾娜,我轻声地喊道。没有任何回音。此时此刻,萨宾娜和那位大提琴手,又有什么关联?我在琢磨。

灵魂深处,琴声悠扬,一个旋律回荡着,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