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散记

又一次独自旅行。这回，来到了华沙。在京城，过于忙碌，常常忙得喘不过气来。空气和环境也越来越糟。出来，倒是可以调整一下状态，同时也呼吸点清新的空气。九月，来到华沙，正是时候。到机场接我的李怡楠说：这是波兰最好的季节。

我下榻的酒店位于波兰国家体育场附近，是座庄园式酒店，草坪，绿荫，湖，酒吧，林中小道……如此浪漫和优美之地，适合情侣来度假的。我独自来此，又是一名大叔，有点资源浪费，不符合节约精神，只好在浪漫和优美中享受孤独了……

时差缘由，华沙时间凌晨三点就醒了。那时，波兰人还都睡得正香呢。困，却再也睡不着，只好静静地在床上躺着，就算是休养身心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赶紧起床，洗漱完毕，已是七点，第一个到达餐厅，吃上了一顿可口的早餐……

其实，昨晚就看到波兰国家体育场了。夜色中，一座发光的建筑，给我留下柔美的感觉。天亮后，特意到它跟前拍了几张照片……

出门，随意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和路线。酒店没有货币兑换。没有波兰钱币，也就无法坐车或打的。问清路后，朝着市中心方向走去。一路走，一路随手拍些照片。经过了著名的维斯瓦河。正是这条河将华沙分成东岸和西岸。而市中心和老城都坐落在西岸。此刻，我就从东岸向西岸不紧不慢地走着……

没看到任何英文路标。后来坐上车后发现，公交上也不用英文报站。不少老建筑上都有说明，可惜全是波兰语。在这点上，中国做得比较地道。但中国的问题是，外语处处有要抢母语之先的倾向了。比如外语教育。老外们倒是偷偷乐了。

果然，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就到市中心了。华沙的现代化面貌，出乎我的想象。

终于换到兹罗提了。心里立马有了底气。购得车票一张。走了半天路，加上睡眠不足，想坐车回去歇息，但心有不甘。还没到老城呢。到旅游信息处问路。波兰姑娘递上地图，并在老城方位上画了个圆。就去老城吧。完全没有方向感，还是走了不少冤枉路，幸好手中有那份画了圆的地图。最终还是找到了大方向……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面街上有大批的游客。我知道我要找的地方找到了。不过，说到华沙老城，里面有悲惨的故事。华沙老城其实早就被希特勒夷为平地了。现在大多是战后重建的。老城实际上也是新城。但众多游客走在这片土地上，不知还会不会想起1944年华沙起义的故事？

今晚还不错，熬到了华沙的子夜。困了，累了，也饿了。还是先睡吧……晚安！哦，还要说声早安！

睡了三个多小时。又在凌晨醒来。华沙静悄悄的。才刚凌晨四点多。年纪真是大了。六个小时的时差，就倒得如此费劲。要是到美洲去，该如何是好呢。想想兄弟，整天周游世界，得有多么好的适应力啊。再等会儿吧。等波兰醒来后，去湖边和林子里走走……

过于忙碌，没顾得上稍稍准备。该带上热水器的。要是在华沙的早晨，能沏上一壶白茶或冻顶乌龙，坐到小花园里，边喝茶，边听听水声和鸟鸣，那才是惬意无比的大叔生活……

波兰民族有反抗精神。反沙皇。反纳粹。反霸权和极权。作家们更是充满了这种精神。米沃什就是代表。我们说的华沙起义既有1943年犹太人发动的起义，也有1944年波兰抵抗军发动的起义。那真是惨烈！蓝天下，那纪念碑、纪念柱和纪念墙具有说不出的震撼力。那柱子上的每个牺牲者的名字都像一个惊叹号……

你难以想象华沙的绿化有多好。到处都是绿地和树林，到处都有休闲和散步的地方，哪怕是在闹市区。华沙人很安静，不像罗马尼亚人那么喧闹，说话总是轻轻地，让人感觉舒服。他们注重文明和秩序，同时也彬彬有礼。问路时，他们都会回答你。当然，你得懂得找谁问路。找那些年轻的学生模样的，就行……

又出去转悠了一天。回到酒店，才觉得腰酸背痛。在京城，一个月恐怕也走不了这么多路。再说那种环境和气候，也没有走路的兴致。华沙就不一样。一边走，一边看，不时地，在随处可见的长椅上坐坐，走路变成了一种享受，尤其在秋日，在暖和的光中。不知不觉还是向老城走去，看不够的老城……

沿着Nowy Swiat大街走。Nowy Swiat大概是新世界的意思。路过华沙大学，正好到校园里坐坐。一直有校园情结。无论何时何地，走进校园，就觉得心里舒服。比起我们的许多大学校园，华沙大学校园实在不算大，甚至都小得有点可怜。不大，却整洁，温馨，富有韵味，色彩搭配得十分和谐……

特别喜欢老城的各种红色城墙、台阶和建筑。不少城墙似乎都是装饰性的，营造美的氛围。在城堡广场，就有好几段如此的城墙，高高低低，形状各异，立体感和变化感都极强。在上世纪50年代，重建老城，竟然没怎么沾染苏联式的粗笨和恶俗，不能不算一个奇迹。波兰人的独立和反叛精神再一次显现了出来……

正在溜达，突然一个漂亮的波兰女子走上前来，说了声：“你好！”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中文啊。心头一阵惊喜。只听那漂亮女子一板一眼地自我介绍：“我是波兰人，学过中文，我的中文名叫彩虹。我是大学老师。”该我了。我说我叫高兴，一直很关注波兰文学，译过米沃什、希姆博尔斯卡等波兰作家的作品。

我强忍着不睡，倒也罢了。竟然还有这么多人，都没睡。世界也无时差了。呵呵……

遇上彩虹，我正好打听打听，几个要看的纪念馆怎么走。彩虹说，居里夫人纪念馆就在前面。我带你去吧……

文学能拉近人的距离。波兰彩虹听我提到米沃什等作家的名字，显得十分兴奋。太好了！太好了！她连连说道，接着递上一张名片：“请问你从中国哪里来？”我告诉她我来自北京。“那你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我以后到北京来找你。”没带名片，于是，就给她留了个电话和信箱。就在这时……

就在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的男子笑着向我们走近。彩虹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丈夫，他是英国人，也会说点中文。”随后，又用英语为她丈夫介绍了一下我。他们是陪朋友来游览的。我们站着聊了会儿天。到现在，还没在老城留过影。看着彩虹丈夫像是会拍照的。就让他给我照了张相：大叔到此一游……

在彩虹的指引下，首先参观了居里夫人博物馆。博物馆是一套三层楼房，不算太大，但布置得还蛮温馨的。不管怎样，有点故居的感觉，虽然这并非居里夫人故居。大量的照片和图片，还有一些手稿和实物。居里夫人用过的家具，某些政要赠予她的礼品，还有一些实验室用品。波兰以此方式向她伟大的同胞致敬……

照着彩虹画的路线图，寻访华沙起义纪念馆。阴差阳错，却来到了波兰犹太人历史博物馆跟前。一座奢华的建筑，庞大而又现代。定有犹太财团的资助。波兰政府不大可能有此能力。门前，一座波兰犹太人起义纪念碑，还有各种各样的纪念雕塑。纪念碑上，放着一堆堆的石子和石块。这是犹太习俗，纪念已故亲人……

再奔肖邦博物馆。坐车。问路。很快找见。离华沙大学不远。一幢气派的楼房，建在高处。里面设施十分现代，甚至过于现代。用了众多科技手段。比如音乐抽屉和音乐圆圈。拉开抽屉，踏上圆圈，就会响起肖邦。博物馆用卡参观。卡就是钥匙，打开一切的视听。也陈列着一些实物。最有价值的是肖邦最后的钢琴……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肖邦博物馆的设计。总觉得过于现代，过于科技，缺了点韵致和灵魂，最终反而远离了艺术，当然也远离了肖邦。但我发现，几个中学生很喜欢，一遍遍地拉着抽屉，一遍遍地踏上地面圆圈。问题就在于此：博物馆变成了某种游戏厅……

又转悠了一天。刚回到酒店。饥肠辘辘。直奔饭馆。先点上一壶茶，再要一份波兰大餐：烤猪排，配土豆和酸白菜。美美吃上一顿。要是兄弟们在，肯定得喝点老酒了……

就这么大幅度游走，都没觉着怎么累。神了。可在京城，稍一劳动，就会感到累，那么容易累。定与环境和空气有关。环境幽美，空气清新，人也就感到赏心悦目，神清气爽。看来，我们为所谓的“发展”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带了白茶，却没带电热杯。三天没喝茶，就坚持不住了。还是到饭馆点了绿茶，所谓的绿茶。聊胜于无啊……

文化科学宫有237米之高，是波兰最高建筑，据说当时是作为“苏联的礼物”修建的，典型的苏联式风格，庞大，结实，有霸气。它以及它的周边，似乎自然而然地成了华沙的市中心……

文化科学宫今天只开放观景台。坐电梯上三十楼。登高，既可望远，也能贴近。那几幢摩登的高楼大厦似乎就在跟前。游客甚多。最兴奋的是孩童……

天蓝得纯净，让秋日成为奢华。景致也就赏心悦目。曾在多地高处观景。上海的东方明珠，纽约的帝国大厦，西宁的凤凰台，德黑兰的电视塔……天气十分要紧。天气晴好，眼睛就能享福，高处的魅力方能显现。否则，高和低，几无区别，比如在京城的阴霾气候中……

那两个波兰少女，站在窗台上，成了风景中的风景……

顺路看了看华沙中央火车站。乘客不多，秩序井然。明天要去克拉科夫，就坐火车去吧。只是听说波兰火车速度极慢，有时还开开停停。同我们的高铁自然难以相比。但缓慢中，你的目光可以融入景致了……

走走歇歇，大叔的方式，像个退休职工。歇着的时候，许多细节进入视线。发现一些长椅，既可歇息，也是导游指南，还可放肖邦音乐。又发现华沙公交极度自由，带自行车的，可上；推婴儿车的，可上；牵着狗的，居然也上去了。呵呵。波兰的狗，也那么自由……

市中心，发小广告的，真多！许多像是学生。出于友好，拿上吧。也可顺便问问路。十个人中，八个都用波兰语直接回答你，不管你能否听懂。这倒挺绝的。波兰人坚持用母语和世界对话……

太喜欢这座建筑，怎么看都可爱，好看，尤其在蓝天下，有柔美的气息，不禁让我想起了广州的小蛮腰……

早安，朋友们！可我得对自己说声晚安了。华沙，已是凌晨三点。该睡了……

逛了几家书店，包括华沙大学附近的书店。收获不大。波兰文学方面的英文版书不多。只看到一本米沃什的双语诗集。不知华沙有没有类似于布拉格的那类莎士比亚书店。

华沙国家博物馆。有大型画展。部分17—18世纪欧洲画家的作品。大多是19世纪至20世纪初波兰画家的作品。按流派分布。还有几位波兰画家的独立的展室。竟还有一座名为中国男人的铜雕。博物馆里无空调，电风扇代替。木地板。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动静太大。逗留了三个多小时。艺术时光不知不觉……

八点多到达华沙起义博物馆。还没开门。先到院子里转转。这里原先是座工厂。经过改造。像北京798，但没那么大。院子里处处可见一些纪念物。那堵追思墙上刻着数万名起义者的名字……

追思墙后面，一个长长的艺术苑。老照片。画作。重现起义情景。各种各样的花。还有那些洁白的石子和石块……

再到正门院子，票房前，竟然排起了长队。团组和散客均有。还有不少小学生和中学生……

进入博物馆，立即进入1944年华沙起义的各种情景。多媒体和工厂车间的巧妙和充分利用。还有各类陈列：枪械，主题画作，印刷工坊，通信设备……

波兰社会主义期间，有段时间，华沙起义不被承认，理由是唯有共产党组织和领导的抵抗运动，才合理合法。不少参与者遭到审查，逮捕，甚至被处决……

起义者中有不少女性，主要负责通信和伤员护理，也有不少人直接参与修筑街垒和正面交火。我译过的斯沃尔就曾在起义中当过护士。她的一本诗集就叫：《修筑街垒》……

从华沙起义博物馆来到维拉努夫宫，就仿佛来到现实中虚幻的一部分。碧绿的草坪。蓝天下闪光的宫殿。宫殿里的奢华。美丽如画的皇家园林……很少有人想到，是权力，而不是真正的劳动，带来了这一切。或者，你也可以说，它们就是权力的象征和炫耀……

从华沙坐火车，三个多小时，抵达克拉科夫。比预想的要快。入住。宾馆在市中心。离老城也不远。进入房间，一眼看到电热壶，一阵惊喜。终于可以喝茶了……

茶已沏好。慢慢地品。感觉生活重新开始了，在希姆博尔斯卡和米沃什生活过的地方……

秋天的华沙，美得就是一幅幅油画。一幅幅油画闪过。一对对新人走来。一个下午，起码碰到了十几对新人。新人喜庆。随手给他们拍几张，也沾点喜气……

懒散的大叔，总是怕麻烦，最终还是没带上像样点的相机。否则，定能出些片子的……

独自旅行，自由自在，但也有尴尬的时刻。比如，你就没法留几张像样的影。昨天，在维斯努夫宫皇家花园，忍不住想留张影，就看中一个看上去比较时尚的小伙子，请他帮帮忙。果然，他用极潇洒的动作为我连续拍了三张。结果，照成了这样……

到克拉科夫住下后，沐浴，品茗。然后，出去随意走走。离老城，也就几分钟路。天哪，一出门，感觉一阵阵的魅力扑面而来。克拉科夫，是一座有灵魂，有魔力，同时也有生活的城市。我愿意称之为米沃什的城市，或希姆博尔斯卡的城市……

踏进一家书店，惊喜地发现了不少波兰作家英文版作品。希姆博尔斯卡，米沃什，赫贝特，莱姆，鲁热维奇，扎加耶夫斯基……买了好几本。感觉克拉科夫比华沙有文化。在华沙，就没见到几家像样的书店。也许我见的还是太少……

倘若真的把自己当成游客，一个景点一个景点中规中矩地游览的话，那就有点对不起克拉科夫了。随意漫步，随时在咖啡馆坐下，喝杯咖啡，看看来来往往的美丽的姑娘，要不就走进一家书店，翻翻希姆博尔斯卡的诗集……兴许如此，才能感受这城市的韵致……你不是游客，你是回到了某个家园……

终于在书店遇到了一个英语流畅的波兰小伙，打听到希姆博尔斯卡和米沃什故居的地址。要去看看……

希姆博尔斯卡其实没怎么把写诗当回事，一直有一搭无一搭地写着，数量极少，质量却很高。来到克拉科夫，我似乎更加懂她了。在这座城市，你无须写太多的诗……

买到一本近六百页的赫贝特诗集。开心……

睡了三个小时。不错了。漫游，就意味着打破常规……

“写写爱，/那些漫长的夜晚，/那些黎明，/那些林子，/写写光/那无尽的耐心。”睡不着，就读读刚刚买到的扎加耶夫斯基诗集吧……

“我走过中世纪的城市/于夜晚，/或拂晓/我十分年轻，/或相当苍老。/我没有一块手表，/或一本日历，唯有我那顽固的血/度量着无边的扩张。”——扎加耶夫斯基

克拉科夫在下雨。绵绵细雨。在房间里，听不到雨声。但还是想起了童年的江南……

又淘得两本书。姆罗热克的幽默小品。扎加耶夫斯基的诗集。两位作家，我都曾在《世界文学》介绍过他们的作品。在克拉科夫，这种文学的相遇，格外贴心……

米沃什故居已经找到，在老城不远处。但希姆博尔斯卡的还没有。得到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惊喜之外，她也感到惶恐：“诺贝尔文学奖，让我变成了某种官方人士。这太可怕了。”结果，她搬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

米沃什出生于当时属于波兰版图的立陶宛，但最终选择克拉科夫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看来，叶落，不见得非要归根。家园，可以是一种心灵选择……

希姆博尔斯卡八岁随全家定居克拉科夫，从此便在此地生活了一辈子。对了，她在雅盖隆大学上过学。这两天，正要去那座古老的大学的校园里散散步呢……

雨后，古城夜游。宁静的夜生活。遇到马来西亚华人林先生。他酷爱独自旅行，站在街角，给我讲了一段又一段旅途中的故事。夜色迷人，可腿已隐隐酸痛。

诗人胡桑已抵克拉科夫。真是太好了。用以亮的话说，我们已对上暗号，很快就将在市集广场碰头……

又在半夜醒来。没办法。我总是顽固地坚持着时间上的祖国……

三十年代/我尚未存在/但草在生长/一个女孩在吃草莓冰激凌/某人在听舒曼/（疯狂的、被毁的/舒曼）/我尚未存在/但多么幸运/我能够听见一切（扎加耶夫斯基《三十年代》，高兴初译）

克拉科夫。天晴。一会儿要见胡桑。一道拜谒米沃什和希姆博尔斯卡故居和墓地。有空的话，再看看犹太区和辛德勒的工厂。对了，还有雅盖隆大学……

我们从市集广场出发，漫步来到斯卡沃卡天主教堂。米沃什安息的地方。院子幽美，宁静，有艺术气息。地下墓室里安放的大多是诗人和艺术家的棺柩。米沃什的也许最为简朴，上面写着：切斯瓦夫·米沃什，诗人，1911—2004。除此，没有任何介绍。这极有可能是他本人的意愿。米沃什无须介绍……

晴朗。天空，纯净的蓝。贴心的蓝。再度登临瓦维尔山丘。宫殿和大教堂耸立，俯瞰着维斯瓦河。仿佛色彩已被唤出。克拉科夫的秋天，看什么，都是画，都是明信片。在画中生活，和在雾霾中生活，感觉肯定不同。游客们同时举起了相机……

漫步。走走停停。经过一座座教堂。穿过几条幽静的巷子。终于找到雅盖隆大学。这所大学是克拉科夫乃至波兰的骄傲。不大，却有韵味，却有一种气场，能一下子吸引住你。宏大的空洞，或者空洞的宏大，是可怕的。幸好，波兰的高校还未如此。校园里，竟然又一次遇到米沃什……

一个热情洋溢的波兰人告诉我们，市集广场附近有希姆博尔斯卡博物馆。意外的惊喜。当然要去看看。最终，我们发现，并不是博物馆，而是一次展览。展览有个贴切而诗意的名字：希姆博尔斯卡的抽屉。我和胡桑都觉得，这一展览其实比不少博物馆都要强。生动的女诗人，在众多细节中，复活了……

希姆博尔斯卡的抽屉。因为女诗人太喜爱抽屉了。抽屉里藏着她的各种宝贝：她收集的旧明信片，她收到的各种礼物，她的瓶贴画和剪报，她的老照片……纪录片介绍说，她家里抽屉如此之多，以至于，拍片时，一下找不到“诺贝尔”了……

墙上挂着电话。拿起话筒，拨上希姆博尔斯卡的电话号码6369977，你就立即能听到女诗人的声音：她朗诵的诗歌，宣读的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片段，等等……

展览极度丰富，而又开放。太多的实物：女诗人用过的打火机，名片，各类证件，好几副眼镜，小摆设，亲友们赠送的礼品，其中就有米沃什送的小抽屉盒，手稿，诺贝尔文学奖证书，打字机，满满半面墙的图书……甚至把她家的沙发都搬来了。而且还让你坐。那我们就坐会儿吧……

她确实有点怕去领奖，但最终还是去了……

预报要下雨。结果，却看到了蓝天。还有一个地方想去看看。米沃什的故居。从来就不怎么会看地图。可今天却是依靠地图找到它的。临街的公寓楼。大门旁，一块铜牌上刻着切斯瓦夫·米沃什的名字。门紧闭着。他会住在几号呢？一位女士出门。我问她。她不懂英语，只是说了一句：“米沃什，是的，米沃什……”

离开克拉科夫之前一个小时。再次走进克拉科夫国家博物馆书店。又购得诗集三本。包括一本希姆博尔斯卡的波兰文诗集。它的诱人之处是：随书赠送女诗人朗诵诗歌的光碟一张……

谢谢，在波兰语中听起来像：金贵啊！哈哈！多么贴切。谢谢，就是对别人为自己做的一切表示认可和感恩，就是承认他人的帮助对于自己很重要，很金贵……

旅行，不带行李，睡在火车里/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上，/忘记你的故土，/从小车站冒出/当灰暗的天空升起/当渔船朝大海驶去（扎加耶夫斯基，高兴初译）

再次，读你的诗，/一个知晓一切的富翁，/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一个孤独的移民写的诗（扎加耶夫斯基《读米沃什》片段，高兴初译）

敬佩米沃什，不仅在于他杰出的富有道德感和正义感的诗篇，还在于他给那些流亡诗人，尤其是东欧和俄罗斯流亡诗人提供的无私的帮助。温茨洛瓦就曾在文章中动情地讲述了米沃什给予自己的帮助……

克拉科夫，真是让人流连忘返啊。

华沙。早晨微雨。后渐成密集的中雨。循着路线，寻访犹太会堂和犹太剧院。它们就在文化科学宫的旁侧。先来到剧院。一小伙热情接待，说这可是欧洲唯一的犹太剧院，有时用意第绪语演出。演出广告上有卡夫卡的形象。那是一出有关卡夫卡生活和创作的话剧。为表敬意，购买犹太音乐CD一张……

犹太区，在几幢高楼的压迫下，仿佛在夹缝中生存着。寻找犹太会堂稍稍费了点工夫。事实上，它就在近旁，只是被居民楼遮蔽着。误入一犹太图书馆，一学者模样的先生说：Can I help you？当然。知道我要找犹太会堂后，他指着不远处一幢楼说，就在它后面。没等我开口，他先说了声“谢谢！”

这可不是个寻常的会堂。它有着特殊的历史。不少犹太名人都在此住过，其中包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艾萨克·雷切尔·辛格。在讲到波兰文学时，有部分波兰学者坚持将辛格当作波兰作家。他们会自豪地说，波兰曾有五位作家荣获过诺贝尔文学奖。将辛格算上，确实是五位……

一幢破败不堪的老楼进入我的视野。阳台，窗户，墙面，都已严重损坏。墙上贴着的照片最为引人注目。那是些老照片。估计照片中人都在此楼里住过。这里肯定又涉及苦难和悲惨的故事……

十多天，无法深入了解一个民族。但我不得不说：对波兰人印象特别好。他们表面上似乎不太热情，但善良，实在，注重信誉，乐于助人。在克拉科夫，我和胡桑打听希姆博尔斯卡博物馆地址，一位男子说好像没听说过。几分钟后，他又专门骑车追上我们，告诉我们在克拉科夫国家博物馆有希姆博尔斯卡展览……

在国内，跟旅行社，时时得警惕，不知会有什么陷阱。去奥斯维辛，我们也跟旅行社。五人，一辆商务车。很快，大家成了朋友。导游兼司机马特细心，周到，落实每个环节。归来时，听说我们想去看看希姆博斯卡故居，他爽朗地说：没问题。要是在国内，可以想象，导游肯定会说，去可以，但得加点费用……

在华沙，住Dedek Park Hotel。一座庄园式酒店。每天吃早饭，在酒店打工的学生莫尼卡看到我端着杯子，拿着茶叶，会立即煮上开水。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刚上大学一年级，说话时，脸都会微微发红，让我想起二十岁时的自己。那时，我是多么的羞涩，至今都没完全克服的羞涩……

出门。想去看犹太墓园。遇上示威游行。交通受阻。只好下车。问一女孩怎么回事。回答说示威者抗议政府，要求提高工资，改善居民福利，云云。示威者大多数属于中老年，年轻人不多。他们主要靠吹喇叭、鸣汽笛、呼口号制造声势。一示威者在过道里频频吹响喇叭，被一女子说了几句，两人对骂了起来……

灵机一动。打的去犹太墓园。的哥通常是最机灵的。各国均如此。迂回前进。终于抵达。犹太墓园规模之大，环境之幽静，令我震惊……

这里有文化，丰富的文化。墓园文化。难怪我们老总编高莽先生喜欢参观墓园，并写出了有关俄罗斯墓园文化的著作。个性化，想象力，创造性，丰富性……文化和艺术所需的所有元素，你在这里都能看到。不少墓地和墓碑本身就是艺术品。再想想我们的众多公墓，制服般规范、整齐和统一，无比的单调……

一座炮车驾到了墓地上。估计死者曾经戎马生涯。还有位演员，他演过的三个角色，默默陪伴着他……

硕大的墓园，只见到五六个扫墓者，或参观者。忽然，一位少女进入我的眼帘。她在墓地写生，那么的静，那么的用心，仿佛要把永恒融入线条和笔触……

走出犹太墓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凝固的时间重又开始流动。是的，生活在继续。望着路边或车站上一对对的情侣，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

回到酒店，到餐厅沏茶。莫尼卡和阿内塔正在布置婚宴。这里晚上要举办婚礼，莫尼卡微笑地告诉我。那将是幸福的时刻，我说。阿内塔补充了一句：暂时幸福的时刻。哈哈！这个丫头，小小年纪，语调里已有怀疑和悲观的气息。不管怎样，只要是幸福的时刻，哪怕是暂时幸福的时刻，我们都要抓住它……

今晚，Dedek Park一片欢乐。这边，婚礼。那里，舞会。音乐和欢呼不断传来。坐不住了。来到餐馆，要了份波兰大餐，又点了杯格瓦斯。波兰格瓦斯味道有点怪，不同于俄罗斯格瓦斯。不同是正常的，否则就不叫波兰格瓦斯了。餐后，走进夜色。闪烁的体育场。灯火通明的剧院。不时驶过的有轨电车。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