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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初阶:学术论著专题研讨
1.5.2.1 含英咀华
含英咀华

大 棋 局[15]

布热津斯基

对美国来说,欧亚大陆是最重要的地缘政治目标。欧亚大国和欧亚民族主导世界事务达五百年之久,其间它们为了争夺地区主导权而相互争斗并力争成为全球性大国。现在,美国这个非欧亚大国在这里取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美国能否持久、有效地保持这种地位直接影响美国对全球事务的支配。

这种情况当然不是永恒的,但这能维持多久和将导致何种局面不仅对美国本身的福祉,而且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对世界和平都至关重要。第一个和唯一的全球性大国的突然出现造成这样一种情况:如果它以同样快的速度丧失至高无上的地位,不管是因为美国自动退出世界事务,还是因为一个成功的对手的突然崛起,都会严重破坏世界稳定。实际上这会迅速导致全球性的混乱。哈佛大学的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Huntington)所作的大胆断言是正确的:

比起一个美国在决定全球事务方面继续拥有比其他任何国家更大影响的世界来,一个美国不占首要地位的世界将是一个更加充满暴力、更为混乱、更少民主和经济增长更困难的世界。维持美国在国际上的首要地位是保障美国人的繁荣和安全的关键,也是保障自由、民主、开放经济和国际秩序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在下去的关键。

因此,美国如何“管理”欧亚大陆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欧亚大陆是全球面积最大的大陆和地缘政治中轴。主宰欧亚大陆的国家将能控制世界上最先进和经济最发达的三个地区中的两个。看一下地图就会知道,控制了欧亚大陆就几乎自然而然地控制了非洲,并使西半球和大洋洲在地缘政治上成为这个世界中心大陆的周边地带。欧亚大陆拥有世界人口的约75%,它的企业和地下矿藏占全世界物质财富中的大部分份额,欧亚大陆的国民生产总值占世界总额的约60%,世界已知能源资源的四分之三左右也在欧亚大陆。

欧亚大陆集中了世界上大多数在政治上非常自信和富有活力的国家。排在美国后面的六个世界经济大国都在欧亚大陆。公开的核大国只有一个不是欧亚国家,不公开的核国家也只有一个不是欧亚国家。世界上两个人口最多、并有意谋求地区霸权和/或全球影响的国家也都是欧亚国家。所有可能在政治和/或经济上对美国的首要地位提出挑战的国家也都是欧亚国家。欧亚国家的力量加在一起远远超过美国。对美国来说,幸运的是欧亚大陆太大,无法在政治上成为一个整体。

因此,欧亚是个棋盘,对世界领导权的争夺在此从未停止过。虽然地缘战略——对地缘政治利益的战略管理——可被比作棋局,但在这个略呈椭圆形的棋盘上一争高下的不是两个,而是数个实力不等的棋手。最重要的棋手在这个棋盘的西部、东部、中部和南部。棋盘的最西端和最东端都有人口稠密的地区,其相当拥挤的空间分属几个强国。美国的力量直接部署在欧亚大陆狭窄的西部边缘。在远东大陆有一个越来越强大、独立,并拥有众多人口的大国。这个大国的精力充沛的对手局限在几个邻近的岛屿上。这些岛屿和一个远东小半岛的一半给美国的力量提供了立足点。

在东、西两端之间有一个辽阔的中间地带。这里人口密度低,目前在政治上不稳定,组织上四分五裂。在这一地带有一个曾对美国的主导地位提出挑战的强大对手,把美国逐出欧亚大陆是它一度追求的目标。在广阔的欧亚中部高原以南有一个政治上混乱但能源丰富的地区,它对于欧亚大陆西部和东部的国家,以及最南部地区那个人口众多、有意谋求地区霸权的国家来说,都有潜在的重大意义。

这个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欧亚棋盘从里斯本一直延伸到符拉迪沃斯托克,为“棋赛”提供了舞台。美国可能成为赢家,条件是:棋盘的中间地带能逐步并入扩大中的由美国主导的西方势力范围;南部地区不被某一个国家单独主宰;东部国家不联合起来将美国逐出近海的基地。但是,如果中间地带拒绝向西方靠拢,而成为非常自信的单一的实体,并控制了南部,或同东部的主要棋手结盟,那么美国在欧亚大陆的首要地位就将严重受损。如果东部两个主要棋手实现某种联合,美国地位也同样会受损。最后,如果美国的西部伙伴把美国从其西部周边地带的立足点逐出,美国自然而然将被迫终止其在欧亚大陆棋局的角逐,尽管这可能也意味着欧亚大陆西端最终会被重新崛起的、占据中间地带的那个棋手所控制。

美国的全球霸权被公认为有很大的广度,但是受国内外条件制约,其深度有限。美国的霸权意味着发挥决定性的影响。然而,与过去的帝国不同的是,它不意味着进行直接的控制。由于欧亚大陆范围大、情况复杂,又有一些实力强大的国家,美国影响的深度及其控制欧亚形势发展的程度受到限制。欧亚这个超级大陆面积太广、人口太多、文化差异太大,历史上有野心和政治上有活力的国家也太多,即使美国这样一个经济上最成功、政治上最有影响的全球性大国也难以驾驭它。这种情况使美国需要有更高超的地缘战略手段,并需要在欧亚大棋局中更审慎地、更有选择性地和更深思熟虑地部署美国的力量。

另一个事实是,美国的国内制度十分民主,因此不可能在国外实行独裁。这也限制了美国力量的使用,特别是进行军事恫吓的能力。历史上从未有过一个奉行平民主义的民主国家取得在全球至高无上的地位。除非公众感到国内福利突然受到威胁或挑战,他们是不会支持努力扩大实力的目标的。这种努力所要求的经济上的自律(国防开支)和人的牺牲(甚至是职业军人的伤亡),同民主的本性格格不入。民主制度是不利于进行帝国动员的。

另外,大多数美国人一般不把美国新近取得全球唯一超级大国地位看作一件特别可喜的事。同美国赢得冷战有关的政治“成功论”受到普遍的冷遇,还被一些有自由派倾向的评论家当作讥讽的目标。如果有的话,那么有两种看法还算得上有较大政治影响,它们颇不相同,但都有关赢得同苏联斗争的历史性胜利对美国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一种看法是:冷战的结束使美国有理由大幅度减少国际参与,不管这会给美国的国际地位带来什么后果。另一种看法是:现在是实行真正的国际多边主义的时候了,美国甚至应为此交出部分主权。这两派意见都有自己的忠实信徒。

美国领导目前面临的困境中包含着全球形势特点本身的变化:同过去相比,直接运用权力往往受到更大限制。核武器大幅度降低了战争作为政策工具或威胁手段的效用。国家间经济相互依存程度的增长使为政治目的使用经济讹诈不再那么有效。因此,要在欧亚棋局中成功地运用地缘战略力量,现在主要的做法是随机应变、施展外交手段、建立盟友关系、有选择地吸收新成员加入联盟,并十分巧妙地配置自己的政治资本。

地缘政治和地缘战略

美国在发挥全球主导作用时应认识到政治地理仍是影响国际事务的关键因素。据说拿破仑曾指出,了解一个国家的地理就懂得了这个国家的外交政策。但我们必须根据实力的新现实调整我们对政治地理重要性的理解。

在国际关系史上,领土控制是大多数政治冲突的焦点。自从民族主义崛起以来,大多数血腥战争不是起源于同扩大领土有关的民族自我满足感,就是起源于因丧失“神圣”领土而产生的民族的被剥夺感。毫不夸张地说,领土要求一直是驱使民族国家采取侵略行动的主要动力。精心策划夺取和占据重要地理资产,如直布罗陀海峡、苏伊士运河或新加坡,也曾是建立帝国的途径。这种地理资产在帝国控制的体系中起着关键的枢纽作用。

纳粹德国和日本帝国是民族主义与领土占有之间的联系的两个最极端的例子。建立“千年帝国”的目标远不止是在政治上重新统一所有讲德语的人民,它还包括控制乌克兰“大粮仓”和其他斯拉夫语系国家,让那里的人民为帝国提供廉价的奴隶劳动力。日本人也同样坚信只有直接占领中国东北,而后占领重要的石油产地荷属东印度群岛,才能实现日本增强民族力量和取得全球地位的目标。同样,俄国几个世纪来一直把俄罗斯民族的伟大同领土的占有等同起来。甚至到了20世纪末,俄国仍坚持认为必须继续控制车臣人。后者不是俄罗斯人,但有一条重要的石油管道从他们居住的地区通过。俄国的理由是:控制车臣是保住俄罗斯大国地位的必要条件。

民族国家仍是世界体系的基本单位。尽管大国民族主义的减退和意识形态的淡化已减少了全球政治中的情感成分,核武器又大大地限制了武力的使用,基于领土考虑的竞争仍在世界事务中占主导地位,只是现在的方式往往比过去文明了一些。在这种竞争中,地理位置仍是民族国家对外政策优先目标的出发点。国家领土面积的大小也仍是衡量其地位和力量的主要标准。

但对于多数民族国家来说,领土占有问题的重要性近来已有所下降。虽然领土争端仍是决定一些国家外交政策的重要因素,但这种争端更多地表现为据说被剥夺了加入“祖国”的权利的民族兄弟对不能实行自决的不满,或少数民族由于他们所称的受到邻居的粗暴对待而产生的怨恨,而不是一种通过领土扩张提高民族地位的要求。

处于统治地位的民族精英越来越认识到,一些领土无关的因素更能决定一个国家国际地位的高低或国际影响的大小。经济才能及其向技术发明的转换也可以是一种判断实力大小的重要标准,在这方面日本是个极好的例子。尽管如此,地理位置往往仍能决定一个国家的近期优先目标。一个国家的军事、经济和政治力量越强,它在重要地缘政治利益、影响和参与方面超越其近邻的覆盖面也就越大。

直到最近为止,有影响的地缘政治分析家们还在争论陆地力量是否比海洋力量更重要,以及欧亚大陆的哪个具体地区对控制整个大陆最为关键。最有名的分析家之一哈罗德·麦金德(Harold Mackinder)是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的先驱。他在20世纪初就提出一些相连的欧亚“支轴地区”(据说包括全部西伯利亚和大部分中亚地区)概念,稍后又提出中东欧“中心地带”概念。这些地区被认为是取得欧亚大陆主宰地位的重要跳板。他的中心地带概念通过以下著名格言得到广泛传播:

谁统治了东欧谁就可以控制中心地带;

谁统治了中心地带谁就能控制世界岛;

谁统治了世界岛谁就能控制世界。

一些著名的德国政治地理学家也用地缘政治学为他们国家的“向东进军”(Drang nach Osten)政策辩护,特别是卡尔·豪斯霍费尔(Karl Haushofer)根据德国的战略需要调整了麦金德的概念。阿道夫·希特勒在强调德国人民对“生存空间”的需要时,也使用了这个概念的一种粗俗化说法。在20世纪的前半叶,另一些欧洲思想家曾预料地缘政治重心将向东转移,而太平洋地区,具体地说是美国和日本,将取代日益衰落的欧洲成为世界的主宰者。为了防止重心东移的发生,法国政治地理学家保罗·德芒戎(Paul Demangeon)和其他一些法国地缘政治学者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就提倡欧洲国家更紧密地联合起来。

今天,地缘政治问题已不再是欧亚的哪个地理部分是控制整个大陆的出发点,或陆地力量是否比海洋力量更重要。随着控制整个欧亚大陆成为取得全球主导地位的主要基础,地缘政治已从地区问题扩大到全球范围。目前,来自欧亚大陆之外的美国占据世界的首要地位,美国的力量直接部署在欧亚大陆的三个周边地区,并从那里对处于欧亚大陆内陆地区的国家施加强有力的影响。但正是在欧亚大陆这个全球最重要的竞赛场上,美国的一个潜在对手可能在某一天崛起。因此,在为长期掌管美国在欧亚的地缘政治利益制定美国的地缘战略时,出发点必须是特别注意最重要的赛手并恰当地评估这一地区的情势。

为此需要采取两个基本步骤:

首先,认明在地缘战略方面有活力和有能力引起国际力量分配发生潜在重要变化的欧亚国家,并弄清它们各自的政治精英的基本对外政策目标,以及谋求这些目标可能造成的后果;确定具有地缘政治重要性的欧亚国家是哪些,这类国家的地理位置和/或存在的本身,对更活跃的地缘战略国家或对地区的状况起着催化剂的作用。

其次,制定美国的具体政策,抗衡上述国家的影响,有选择地吸收它们加入联盟和/或控制它们,以便维护和促进美国的重要利益,同时形成更全面的地缘战略概念,在全球范围把较为具体的美国政策互相联结起来。

总之,对于美国来说,欧亚地缘战略涉及有目的地管理在地缘战略方面有活力的国家,并审慎地对待能引起地缘政治变化的国家,以维护美国的两种利益:在近期保持美国独特的全球力量,将来逐步把这种力量转化为机制化的全球合作。用古老帝国统治下更蛮横的时代流行的话来说,帝国地缘战略的三大任务是:防止附庸国家相互勾结并保持它们在安全方面对帝国的依赖性;保持称臣的国家的顺从并维持向它们提供的保护;防止野蛮民族联合起来。

◎我思我在

1.欧亚大陆为什么成为战略家眼中的“世界岛”?

2.作者是站在哪个国家的立场上言说的?美国的战略各有什么优势和劣势?

3.我国战国时期纵横家宣扬并推行“合纵连横”的外交和军事政策,与兹比格纽·布热津斯基的战略有何相似之处?

文明的结构[16]

亨廷顿

在冷战时代,各国作为盟国、卫星国、仆从国、中立国或不结盟国家,而与两个超级大国相联系。在冷战后的世界,各国作为成员国、核心国家、孤独国家、分裂国家或无所适从的国家,而与各文明相联系。像部族和民族一样,文明也有政治结构,文明的成员国是一个在文化上完全认同一种文明的国家,例如,埃及认同阿拉伯一伊斯兰文明,意大利认同西欧文明。一种文明也可以包括共有和认同其文化、但生活在由另一种文明的成员所支配的国家中的人。各文明通常有一个或几个地方被其成员视为该文明文化的主要源泉或源泉。它们常常位于文明的一个或一些核心国家中,也就是说,位于该文明最强大的、文化上居中心的一个或一些国家中。

核心国家的数目和作用因文明不同而不同,并随着时间而发生变化。日本文明实际上与单一的日本核心国家相等同。中华文明、东正教文明、印度文明各有一个主导核心国家、若干个成员国及生活在受另一种不同文明支配的国家中的人(海外华人、“近邻”的俄罗斯人、斯里兰卡的泰米尔人)。历史上,西方通常有几个核心国家,现在它有两个核心,即美国和欧洲的法德核心,英国则作为另一个权力中心游离于它们之间。伊斯兰、拉丁美洲和非洲缺乏核心国家,这部分地要归因于西方列强的帝国主义,它们瓜分了非洲和中东,在更早的世纪里还不那么明确地瓜分了拉丁美洲。

缺少一个伊斯兰核心国家,给伊斯兰社会和非伊斯兰社会都构成了重大的问题。至于拉丁美洲,西班牙本可以成为一个讲西班牙语的文明或者甚至伊比利亚文明的核心国家,但它的领导人有意识地选择成为欧洲文明的成员国,尽管同时与其前殖民地保持着文化上的联系。巴西就疆域、资源、人口、军事和经济能力来说有资格成为拉丁美洲的领袖,可以设想它能够做到。然而,巴西之于拉丁美洲犹如伊朗之于伊斯兰教。亚文明的差异(与伊朗的宗教差异,与巴西的语言差异)使它们很难担当这个角色。如果没有这些差异,它们完全有资格成为核心国家。因此,拉丁美洲有几个既相互合作又相互竞争领袖地位的国家,它们是巴西、墨西哥、委内瑞拉和阿根廷。鉴于墨西哥试图重新确定自己的认同,从拉丁美洲转向北美,智利和其他国家可能紧随其后,拉丁美洲的情况也因此而复杂化。拉丁美洲文明最终可能融入西方文明并成为分成三支的西方文明的一个亚文明。

任何一个潜在的核心国家承担撒哈拉以南非洲领导的能力,都受到了该地区分为英语国家和法语国家现状的限制。科特迪瓦一度是讲法语的非洲的核心国家,然而,在很大程度上,法语非洲的核心国家是法国,它在非洲国家独立后,与其前殖民地保持着密切的经济、军事、政治的联系。最有资格成为核心国家的两个非洲国家都是讲英语的国家,疆域资源和地理位置使尼日利亚成为潜在的核心国家,但其文明内部的不团结、严重腐败、政治动荡、压制性政府以及经济问题,极大地限制了它扮演这一角色的能力,尽管它偶尔也能这么做。南非通过协商和平地实现了从种族隔离体制的过渡,其工业能力、与其他非洲国家相比高水平的经济发展,其军事能力、自然资源,以及黑人和白人共同担任政治领导的周密体制,都明显地使南非成为南部非洲的领导,也许还是英语非洲的领导,并有可能成为整个撒哈拉以南非洲的领导。

一个孤独的国家在文化上缺乏与其他社会的共同性。例如,埃塞俄比亚在文化上是孤立的,原因在于它占主导地位的语言阿姆哈拉语、它的占主导地位的宗教科普特(基督一性论)东正教、它的帝国历史,以及它与周围民族(其中大部分是穆斯林)的宗教差别。海地的精英传统上津津乐道于与法国的文化联系,海地的克里奥耳语、伏都教、革命奴隶的出身以及野蛮的历史综合起来,使它成为一个孤独的国家,西德尼·明茨注意到,“每一个国家都有独特的一面,但海地独自归入一类”。结果,在1994年海地发生危机时,拉丁美洲的国家不把海地看成是一个拉丁美洲国家,因而不愿意接受海地的难民,尽管它们接受古巴的难民。正如巴拿马的当选总统所说,“在拉丁美洲,海地不被看作是一个拉丁美洲国家,海地人讲一种不同的语言,他们有不同的道德基础和不同的文化。总的说来他们(与拉丁美洲)格格不入”。海地与讲英语的加勒比黑人国家同样存在隔阂,一位评论者注意到,“格林纳达人或牙买加人对海地人的陌生程度,就像艾奥瓦州的人或蒙大拿州的人对海地人的陌生程度一样”,海地“这个无人要的邻居”真正是一个没有亲族的国家。

最重要的孤独国家是日本,没有其他国家具有与之相同的独特文化,在其他国家中,日本移民要么在数量上不重要,要么被那些国家的文化所同化(如日裔美国人)。日本文化极其特殊,而且它没有包含一种可以输出到其他社会并因此与其他社会的人民建立文化联系的潜在的普世宗教(基督教或伊斯兰教)或意识形态(自由主义或共产主义),这些都加强了其孤独性。

几乎所有的国家都是异质性的,因为它们包括了两个或更多的民族、种族和宗教集团。许多国家处于分裂状态,在这些国家中,这些集团的差异或冲突在这个国家的政治中起了重要的作用。这种分裂的程度通常随时间而变化。一个国家的深刻分裂可能导致大规模的暴力或者威胁到这个国家的生存,当文化的差异与地理位置的差异重合时,可能就会出现后一种威胁和自治或分离运动。如果文化的差异与地理位置的差异不一致,人们可能会通过种族灭绝或强制移民来使之一致。

属于同一种文明但拥有不同文化集团的国家,可能会因已发生的分离(捷克斯洛伐克)或可能发生的分离(加拿大)而产生深刻的分裂。然而,深刻的分裂更可能在这样一个分裂国家中出现,在其中,大的集团分别属于不同文明。当属于某种文明的一个大集团企图把这个国家作为其政治工具,使它的语言、宗教和象征成为这个国家的语言、宗教和象征时,这种分裂及随之而来的紧张常常会有所发展,如印度的印度教徒、斯里兰卡的僧伽罗人和马来西来的穆斯林曾试图做的那样。

其领土横跨文明断层线的分裂国家,面临着维护统一的特殊问题。在苏丹,伊斯兰的北方和主要是基督教的南方之间打了几十年的内战。同样的文明分裂几十年来一直纠缠着尼日利亚政治,并引发了一场大规模分离战争以及政变、暴乱和其他暴力行为;在坦桑尼亚,信奉基督教泛灵论的大陆和阿拉伯穆斯林的桑给巴尔已经疏远,它们在许多方面,已成为两个相互分离的国家。1992年,桑给巴尔偷偷地加入了伊斯兰会议组织,然后在坦桑尼亚的劝导下,又于第二年退出了该组织。同样,基督教徒和穆斯林的分裂在肯尼亚造成了紧张状态和冲突。在非洲之角,主要是基督教的埃塞俄比亚和穆斯林占多数的厄立特里亚于1993年相互分离,然而,埃塞俄比亚的奥罗莫人中间仍留下了大量的穆斯林少数民族。被文明断层线分裂的其他国家有:印度(穆斯林和印度教徒)、斯里兰卡(僧伽罗佛教徒和泰米尔印度教徒)、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华人和马来穆斯林)、中国(汉族、藏传佛教徒、突厥穆斯林)。菲律宾(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以及印度尼西亚(穆斯林和帝汶岛的基督教徒)。

南斯拉夫和苏联解体了,并沿着文明的断层线分裂成一些新的实体:在苏联有波罗的海共和国(新教和天主教)、沿岸各东正教共和国以及各伊斯兰共和国,在南斯拉夫,有天主教的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部分是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一黑塞哥维那,以及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一黑山和马其顿,而这些承继的实体仍然包括多文明的集团,第二阶段的分裂表明了这一点。波黑被战争分成塞族区、穆斯林区和克族区,而塞族人和克族人在克罗地亚相互开战。在位于斯拉夫东正教的塞尔维亚内的、阿尔巴尼亚穆斯林居多的科索沃,极难维持持久和平,在马其顿,阿尔巴尼亚族穆斯林少数与斯拉夫东正教多数之间出现了紧张局面。许多苏联共和国也横跨文明断层线,部分是由于苏联政府在划界时故意造成一些分裂的共和国,俄罗斯的克里米亚被并入了乌克兰,亚美尼亚的纳戈尔诺-卡拉巴赫被并入阿塞拜疆。俄罗斯有几个相对较小的穆斯林群体,最明显的是在北高加索地区和伏尔加地区。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哈萨克斯坦有相当多的俄罗斯少数民族,在很大程度上这也是苏联的政策造成的。乌克兰被分成讲乌克兰语的东仪天主教民族主义的西部和讲俄语的东正教的东部。

在一个分裂的国家中,来自两种或更多文明的主要集团事实上在说:“我们是不同的民族,我们属于不同的地方”,排斥力使它们分开,而别的社会的文明的磁石又将它们吸引。相比之下,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则是具有一种将其置于某个单一文明中的占支配地位的文化,而它的领导人却想要将它转到另一个文明。这些领导人实际上在说:“我们是一个民族,并共同属于一个地方,但我们想换个地方。”与分裂国家的人民不同,无所适从的国家的人民在他们是谁这一点上没有分歧,但在哪一个文明是他们的文明的问题上有不同意见。最典型的是,土耳其的一部分重要领导人抱有基马尔主义战略,决定他们的社会应当摒弃非西方的文化和体制,应当加入西方,应当既现代化也西方化。俄国自彼得大帝起就一直是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在它是西方文明的一部分还是独特的欧亚东正教文明核心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当然,穆斯塔法·基马尔的土耳其是一个典型的无所适从的国家,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它一直试图实现现代化和西方化,并成为西方的一部分。墨西哥把自己定位为与美国相对立的拉丁美洲国家差不多有两个世纪之久。20世纪80年代,由于其领导人试图把它重新定位为北美社会的一个成员,这个国家成了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与此形成对照的是,20世纪90年代,澳大利亚的领导人试图使他们的国家脱离西方并使之成为亚洲的一部分,因而从相反的方向造成了一个无所适从的国家。这两个现象证明了无所适从的国家是可以识别的,它们的领导人自称为两种文化之间的“桥梁”,而观察家则把它们说成是“两面人”。“俄国人面向西方——也向东方”;“土耳其:东方,西方,哪一个最好?”“澳大利亚的民族主义:分裂的忠诚”;这些都是强调无所适从的国家认同问题的最典型的文章标题。

◎我思我在

1.在亨廷顿看来,“文明的结构”是怎样的?请你打一个比方描述这种结构。

2.布热津斯基认为法国、德国、俄罗斯、中国和印度是地缘战略棋手,乌克兰、阿塞拜疆、韩国、土耳其和伊朗是地缘政治支轴国家。如果从文明的角度出发,你认为中国应该与哪些国家发展关系?请你排个序,并说明理由。

3.从选文看,《大棋局》与《文明的冲突》所呈现的战略有哪些异同?请具体陈述。

◎专题研讨

不同国家的发展战略是不同的。如果站在中国的立场上,你认为应如何经营欧亚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