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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宪派与辛亥革命
1.6.3.1 一、云南独立及贵州派系之争
一、云南独立及贵州派系之争

1.贵州

贵州独立,居第六位。主其事者为谘议局,一夜之间,政权完全转移。

叙述贵州的独立经过,必须从该省的派系发展大势说起。贵州风气相当闭塞,由于交通的不便,经济的贫困,一切呈落后现象。幸得学政严修主持创办经世学堂于先(光绪二十二年),乡绅李端棻广设学堂于后(光绪三十一、二年),新思想渐次输入,人才渐起。在新兴气象初起之时,原无党派之分。例如,绅士于德楷、唐尔镛、周培艺等所创办的通志书局,于发行《黔报》初期(光绪三十三年)兼容并包,乐嘉藻、张百麟、任可澄等担任笔政,皆以改革为职志,并不计较个人利害。[1]不幸因为争夺教育地盘,遂形成派系,进而对立起来。

贵州在光绪三十三年由政府创一师范传习所,训练师资。传习所结束之后,又办一优级师范及通省公立中学。这三所学校都由接近官府的唐尔镛主持,因为是官立学堂,经费较为优厚,不无把持现象。学监蔡zi因此愤而退出,转任法政学堂,与张百麟、周培艺、钟昌祚等联为一气,欲与唐尔镛相抗。唐尔镛为强化自己的阵营,亦拉拢任可澄、华之鸿等,对立局面形成。

政府宣布预备立宪之后,双方借推进宪政之名,分别组成团体。张百麟发起自治学社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唐尔镛组织宪政预备会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宪政预备会于原有的《黔报》外,又发行《贵州公报》,自治学社则有《西南日报》。计自治学社之首要人物,有张百麟、黄泽霖、张泽钧、杨寿篯、杨昌铭、陈守廉、陈永锡、刘镇、谭锦、韦可经、钟昌祚、谭西庚、周培艺、平刚、彭述文等。宪政预备会有唐尔镛、任可澄、刘显世、熊范舆、戴戡、何麟书、牟琳、徐天叙、赵以炯、华之鸿、陈廷棻、黄家琨等。此外,又有标榜中立而左右偏袒的一些绅士,如黄德铣、乐嘉藻、周恭寿、蔡zi等属之。

自治与宪政两派士绅的斗争,初时除了争夺教育地盘外,可说没有绝不兼容的政治立场,他们都是拥护立宪的。其相互攻讦,多在揭发个人阴私,作人身的攻击。由于唐尔镛家发生不法命案,[2]唐氏远走他乡,宪政派的领导由任可澄继起。任可澄与张百麟的针锋相对,益为尖锐,壁垒森严。

在谘议局选举的时候,两派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竞争十分激烈,议员席次,几为两派分占。[3]但两派领袖任可澄与张百麟都不是议员。任的落选,由于个人失误所致;[4]张原籍湖南,或许因为籍贯问题而不能参加。[5]

关于两派之争,革命以后的若干记述,均谓自治学社属革命党,宪政会属立宪派,尤其是贵州的元老如周培艺、黄德铣等,特别如此强调。[6]他们的理由,第一,认为张百麟是革命的;第二,革命党人平刚与自治学社有关系。如谓张百麟的思想比较激进,确是事实,但他与革命党则毫无渊源。自治学社成立之时,平刚并非社员。平刚到日本参加同盟会后,因与自治学社社员彭述文通函,介绍自治社为同盟会的贵州分会,[7]这样双方才建立了关系。但此种关系所产生的影响,似不宜过分高估。平刚于辛亥年方才回到贵州,在短短的数月中,能发生多大作用,也很难说。革命党人谓平刚回乡之后,“于革命殊落寞”。[8]自治学社与同盟会不过是一种有名无实的关系而已。与其说自治学社的中心思想在革命,不如说在君主立宪。该社成立之后,张百麟诸人“日以君主立宪相号召”。[9]请愿时期,教育会派到北京参加请愿的人,如蔡zi、彭述文、李泽民等,都是自治社的社员或同情者。宪友会贵州分会,由自治社社员杨寿篯[10]与杨昌铭主其事,尤可见自治社与立宪派的关系。总之,宪政会与自治社都是立宪派的地方派系。宪政会借蹇季常的关系,与梁启超一派多所联系,会员又多属“世家子弟,贵胄名阀”,与官方较为接近,观念上倾向保守,也是事实。自治社则由于在北京请愿的关系,与孙洪伊一派多有往还;社员多年轻有为之士,持进取的态度且多属,“寒士”,较易受革命思想的激荡。简而言之,宪政会为上层士绅,自治社为下层士绅,[11]彼此冲突,实为权利之争。

革命爆发后,两派何以能顿时携手合作,迫使贵州巡抚沈瑜庆和平转移政权?有谓“宪政及自治两派要人,鉴于大势所趋,乃捐除宿嫌,携手合作”;[12]有谓中间派“力主和解”,共谋大事,[13]都可说是相当正确的看法。立宪派的转变,前已详论,士绅保卫乡土的观念,也已随处提到,贵州自不例外。无论如何,独立是双方一致的要求。九月初十(10.31),议长谭西庚邀约各方代表在谘议局共商如何保境安民,推选黄德铣请巡抚沈瑜庆维持地方,不得任意拘捕。十二日,又推选张百麟、杨昌铭、任可澄、蔡zi、周培艺、陈永锡、朱焯等再谒沈氏,要求宣布贵州独立,以保安宁。沈氏不许,拟调刘显世领兵来省护卫。此时自治社的活动已经成熟,张百麟、谭西庚、乐嘉藻、周恭寿、蔡zi、周培艺、彭述文、黄德铣等,分别运动新军、陆军小学、兵备处、哥老会,局面遂为他们控制。沈瑜庆知大势已去,派臬司王玉麟、巡警道贺国昌与谘议局商洽和平解决,十四日宣布独立。[14]

贵州宣布独立,系由张百麟与任可澄主其事。一位目睹者有甚为详细的记述:

走到谘议局大门口,……“谘议局”三个大字的木匾,已临时用白纸糊上,写了“军政府”三个字。……再向会议厅屋脊上一瞧,原来悬挂在左右旗杆上的龙旗,已换成两幅白布,中间写着一个斗大的“汉”字。……

会议厅内排列的椅子,及四面楼廊的旁听席上,全已坐满了人。……不久即见一位穿黄色军服的军官,走上主席台,高声向下面报告道:“请诸位注意,现在张石麒(百麟)和任志清(可澄)两位先生要到会场宣布贵州独立,并请杨都督柏丹(荩诚)就职,希望大家肃静。”就见一位身材短小,刚剪发辫,穿黑色学生装的,和一位身躯魁梧,穿长袍的,手挽手,从容安详的,向主席台走去。两人年纪约在三十以外,肩上均挂着白布带。他们的后面跟了两名背负步枪的卫兵。上了台后,彼此还谦让一番,然后由穿学生装的一位,开始发言。他说:“自从武昌革命军起义以来,各省纷纷起而响应,推翻清政府,光复旧物。本省光复运动业已成熟,今天正式宣布贵州独立,成立军政府,联合各省组织大汉联邦民主共和国。全省同胞,对于本省兵不血刃,光复成功,自必十分欣幸。尚望团结一致,同心协力,共济时艰,建立新的国家。”接着穿长袍的一位继续发言,他说:“近世革命,有政治革命,有种族革命。现在我们推翻清朝专制政府,建立大汉联邦民主共和国,是兼政治和种族革命而为一。今天贵州光复,兵不血刃,是莫大幸事。切望本省同胞,在军政府领导之下,联合各省,建立大汉联邦民主共和国。”再由穿学生装的一位报告:“现在军政府成立,公推杨柏丹先生为贵州省军都督,主持全局。”即见一位和尚头、圆脸,中等身材,年约三十多岁,身着黄呢军服的军官,直立台前。他以十分严肃的态度,向台下的人开始发言。他的声音不够洪亮,离他较远的我们,听不出他说的什么。稍后只见他向众人一鞠躬,众人报以掌声。在掌声不断中,主席台上的三位要人,便即由台后侧门退出。贵州算是独立了。在回家的路上,我问哥哥说:“穿长袍的任先生,我们认识他。穿学生服的张先生,我们也见过。穿军服的杨教练官,如何被举做都督了?不是说沈抚台到谘议局宣布独立吗?何以又由张、任两位上台说话呢?”哥哥说:“我在学堂里听先生说,谘议局的代表们曾劝沈抚台尊重公意,宣布独立,并推举他做都督,以免大局糜烂。但是沈说他是沈文肃的儿子,他家祖宗三代受了清朝恩典,决不能背叛清朝,由他宣布独立。他要求让他和其他的大官离开贵州,因此大家推举杨教练官做都督。”[15]

推举新军教练官杨荩诚为都督,另外又选队官赵德全为副都督。杨、赵之被选,一则由于沈瑜庆坚持不再继续主政,再则杨、赵二人都有兵权,为求独立后地方不乱,不得不如此。但两派人士都有控制省政的欲望,军政交与武人,民政则宜自主,因组成枢密院。其人选为院长张百麟,副院长任可澄,书记长周培艺,民政部长陈永锡、涂月楼,教育部长谭锦、傅宗藩,财政部长蔡zi、华之鸿,交通部长孙镜、刘镇,实业部长黄德铣、周定纲,枢密员平刚、乐嘉藻、周恭寿、杨昌铭、陈柱臣、何季纲、黄禄贞、杨协元、雷述、陈穉苏、彭述文、李小谷、朱焯、杨寿篯、孙鉴清等。

由此名单看来,贵州的光复,实为两派合作携手的结果。但终因权力的倾轧,旧怨复萌,加上哥老会公口林立,贵州呈现混乱状态。宪政会戴戡、熊范舆等向云南蔡锷乞援,蔡派遣唐继尧领兵入黔,宪政会人物拥为都督,自治派自此失势。

2.云南

云南省经过重九之役(10.30)而独立,主力为革命军人,领导人物属于与立宪派有深厚关系的蔡锷将军,谘议局只有消极的从属地位。

蔡锷对于民国的贡献,自辛亥革命至民国五年护国之役,“功在国家”。过去不少人把他列为革命党。论表现,蔡固无异一革命党员,且往往为若干革命党人所望尘莫及。但是他并没有参加同盟会,他的思想亦仅介于革命与立宪之间。蔡氏早年与立宪派接近,自十七岁就学湖南时务学堂,受业于梁启超,与改革派已结下不解之缘。在日本时,与梁氏过从甚密,终其一生,蔡、梁的关系未尝中断。加上杨度对他的影响,与其说蔡氏倾向革命,毋宁说他赞成立宪。蔡氏以文弱书生从戎,是认为军国主义可以救国;因为受梁启超与杨度思想的熏染,更以为立宪政体为国制组织的根本。蔡说:

非军国主义不足以救积弱之中国;而近百年来,为一切政治之原动,而国制组织之根本者,立宪制是也;为一切军事之原动,而国军组织之根本,义务兵役制是也。两者相反而以相成。自国家言,则立宪者,求其个性之发展,故自由者,义取诸分,对内者也;义务兵役者,求其团体之坚固,故强制者,义取诸合,对外者也;自人民言,则有与闻政治之权利,即有保卫国家之义务,大君与人民共国家,即可谋人民以兵役。[16]

但是蔡锷留日期间,受革命思潮的影响亦极深刻。他的师友虽多属温和派,而他个人已有革命的潜意识。他更认识革命党中多优秀年轻的知识分子,所以又同情革命。有一件富于趣味的例子:武昌起义前不久,同盟会会员黄子和、邓泰中二人在蔡锷属下任见习排长和司务长,异常活动。有一天,黄、邓二人往见蔡锷,直说革命,望得同情。蔡立即密戒二人说:“时机不到,干不得!时机一到,绝对同情。”[17]

蔡是一个眼光敏锐的人。武昌起义后,云南革命党人十分活跃,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九月初七,他约同革命党人(也是他的部属)李鸿祥、沈汪度、殷承瓛、韩凤楼、雷飚、张开儒、谢汝翼、黄毓英、刘存厚、黄子和等十余人,在唐继尧家商议云南的去向,决定了两日后的重九起义,这就是革命党人所谓的歃血为盟。

重九之役,目的在夺取政权。拥有武力的反革命者,只有第十九镇统制钟麟同、总督府总参议靳云鹏、兵备处总办王振畿,消灭了他们,革命便成功了。革命党人和蔡锷对总督李经羲可说都没有恶感,原先蔡锷曾请李继续主政,李坚持不允作罢。蔡感念旧时李的厚遇,将之护送出境。[18]

蔡锷被推为都督之后,一面迅速恢复省内秩序,一面发兵北伐——唐继尧入黔,李鸿祥等入川,并电促广东张鸣岐、广西沈秉坤响应独立。南京临时政府成立之后,蔡又致电孙中山,调和革命党与立宪派之间的政见。电文说:“我国人士蜷伏于专制政体之下者数千年,几以谈议国是为厉禁。自外力内侵,清廷穷蹙,国人激于时事,急图改良,于是革命、立宪、君主、民主各党竞出,虽政见不同,而谋国之心则一。今政体既定,全国思想皆将冶为一炉,即平日政见稍殊,果系杰出之才,皆可引为我用。现值肇造之初,万端待理,只宜惟贤是任,不可过存党见,使有弃才,益自树敌。”[19]对于立宪派与革命党的携手,直接间接有促成的力量。

云南谘议局与该省的独立,可谓绝少关系。不仅如此,在整个立宪运动中,谘议局除了盐斤加价案与总督异议,而为资政院引发弹劾军机原因之一外(见第四章第二节),立宪派给人的印象十分浅淡,他们虽然派有代表参加请愿,但表现并不热烈,自始至终不闻任何人发表积极的立宪主张。到了重九起义,议长张惟聪、副议长段宇清、张世勋三人陪同蔡锷与李经羲谈判,将政权转移交与民军,算是他们参与光复的唯一行动。[20]此后该局改为省议会,与军政府亦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在军政府中,议员吴琨与丁彦出任实业司正副司长,议长段宇清且曾代表云南,赴武昌共议临时政府的组织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