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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宪派与辛亥革命
1.6.1.2 二、汤化龙与武昌起义
二、汤化龙与武昌起义

武昌起义的第二天,革命党邀约谘议局人士共商大局,以汤化龙为首的湖北立宪派,正式与革命党发生了关系。汤氏表示:“革命事业,鄙人素表赞成。”[25]这样,双方起始合作,革命党负责军事,立宪派主持庶政,革命形势趋向稳定。

湖北的立宪派人,一向是激进的,他们在武昌起义之后,毅然表示拥护革命。自去年请愿国会,汤化龙以谘议局议长的身份,领导本省士绅,态度十分激昂,尤其是二三两次上书,更为影响整个立宪派采取强硬态度对抗清廷。汤氏为进士出身,留学日本。[26]他的才华为其同志所敬服,[27]宪友会成立,进而为核心人物。由于请愿目的之不达,在北京的秘密会议中,他表示弃绝清廷,与孙洪伊、蒲殿俊等同趋极端。[28]此后随处攻击政府腐败,对皇族内阁提出过严厉的抗议,而其反对铁路国有,指斥四国银行借款套取回扣,尤其不留余地。[29]传说汤氏曾经运动新军宋大霈不要入川镇压护路运动,大有恨不亲自发动革命之势。[30]

武昌起义后,由于汤化龙的劝促黎元洪接受都督职位,态度明朗,极得革命党人好感,[31]加上他过去的声誉,革命党人认为他是一位堪与合作的“同志”,因此推选他为总参议和民政总长。他在欣然接受之余,说了几句感人的话:

本局〔谘议局〕为国民代表,原有复兴责任,既经诸君推举,事已成局,自当尽死报命。成则共图勋名,败则生灵涂炭。我汉人从此扬眉吐气,在此一举;我汉人万劫不复,亦在此一举。但愿诸君严守纪律,不可自相残害,方为义师。[32]

汤氏担任民政总长后,多方表现拥护革命的热忱,坚定不移。首先通电各省,痛数清廷的腐败罪孽,呼吁响应独立。电文说:

清廷无道,自召灭亡,化龙知祸至之无日,曾连合诸公奔赴京都,代表全国民意,吁请立宪,乃伪为九年之约,实无改革之诚。溥仪竖子黄口,摄政愚谬昏庸,兵财大权,存亡所系,而竟摒弃汉人,悉授亲贵。溥伦、载涛,童騃儿戏,分掌海陆军部;载泽贪狠,管领度支,意在钳制汉人。强持专制,维新绝望,大陆将沉。吾皇神明之裔,岂能与之偕亡。楚虽三户,誓必亡秦。非曰复仇,实求自救。武汉义旗一举,军民振臂一呼,满酋瑞澄,仓皇宵遁;长江重镇,日月重光。立乾坤缔造之丕基,待举国同心之响应。特此通电告慰,望即不俟剑屦,奋起挥戈,还我神州,可不血刃。诸公久立悬崖之下,同怀伐罪之忱,必当见义勇为,当仁不让,立举义旗,争先恐后。友邦领馆,来问宗旨,告以政治革命,极表同情。中外腾欢,大势已定。一发千钧,时机不再,伫候佳音,无任激切。湖北谘议局议长汤化龙暨全体同人叩。[33]

其后袁世凯派遣蔡廷干、刘承恩南来武昌,试探军政府是否可以接受君主立宪作为和平解决的条件,汤氏会同革命党人与蔡、刘辩论,谓君主立宪机运已逝,除了共和之外,别无他途可循:

我们武昌首义,并非专行种族革命,实政治革命。我中国据有二十二省,内有汉满蒙回藏五大族,求五族平等,所以必须改建五族共和。处现在20世纪时代,君主国逐渐减少,民主国日益增多,如能按照共和制度,实事求是,则清朝永久立于优待地位,享共和幸福,较之君主时代之危险,至有世世子孙莫生帝王之惨,胜百倍矣。我想清廷真有觉悟,顺应潮流,必以吾言为然。请蔡、刘二君转达袁项城,不必固执。[34]

这一席话充分表明他转变后的坚定。

汤化龙加入军政府之后,“政学各界附从者日多”。[35]武昌的革命声势日益壮大。汤氏的直接贡献有三:第一,为军政府草拟组织规程,进而规划人事,使紊乱的局面有了秩序;[36]第二,与汉口各国领事馆交涉,获得列强承认武昌军政府为交战团体;[37]第三,通电呼吁各省响应独立,将革命形势推展至全国。(原电如上文)当时赵炳麟曾说革命党“引谘议局议长汤化龙参军事,谘议局先有各省联合会,化龙通电告知各省谘议局以联络,内部订军事政治各条文,自是交战团之势成矣。”[38]颇能道出汤氏对三项贡献的贯穿性。

汤化龙的这些行动,几乎使我们忘记了他是立宪派的要角之一。汤氏之由立宪而转向革命,除了失望于不可救药的清朝政府之外,还有黄兴、宋教仁、居正等人的关系。黄、宋、居三人在革命党中是相当开明的领袖。他们知道革命党中勇猛的志士多,机谋学养之策士则尚少,因此才结纳如汤化龙一类有新知、富进取而又有声望的士绅。汤氏在民政部期间,极得黄兴一派的支持,所以能放手做去。[39]

但是汤化龙等立宪派人与武昌革命党的合作,只是昙花一现,为时不过一月而已。革命党人为了稳定局面,不得不借重汤氏于一时,及至大势稍微安定之后,革命与立宪两派之间的鸿沟再度出现。最明显的,是一部分革命党人不欲汤氏高居大位。军政府成立不久,便有人主张取消其民政部长位置。他们设立了一个类似民政部的机构,诸事不再征求汤的意见,原有民政部形同虚设。九月初四(10.25)革命党人进行改组军政府,降汤为编制部部长,其他各部亦均更换为革命党人,这对于汤派士绅可说是一个莫大的刺激。

革命党人与汤化龙之不洽,除了两派的鸿沟无法弥补之外,还有许多直接冲突的原因。第一是汤氏主持的民政部,各级负责人的确使人有立宪派重、革命党轻的感觉,[40]这当然是革命党人所难于容忍的。胡祖舜说:“政事部人选,革命党原无一人,遂激起一部分人之反感,谓其曾主张君宪,固与革命主义不兼容。疑继以毁,化龙因感不安。”[41]所言确属事实。

其次是财政的控制问题。军政府成立之后,财政权在立宪派胡瑞霖与沈维周的手里。胡、沈于举事后接收了湖北总督府的各种财政机关,控制了银币二百二十万两,银元一百余万元,铜元二百四十余万串,官票三千余万张。[42]他们订出章则,凡领款二万元以上者,须得都督批准,始能照发。因此限额,遂与军政府军需人员发生摩擦。

控制财源固然有其理由,但汤等原为士绅,不免高傲,最使革命党人难堪。所以胡祖舜说:“化龙态度,有时不免有地位之见而不自觉也。”[43]确为一针见血之论。

更严重的是双方的怀疑与误会。当袁世凯派蒋作宾南来观察革命党形势的时候,汤以蒋为旧识,独往迎接,人不知其用意何在,因此大起戒心,再加上江浙立宪派雷奋等来往武汉上海之间,立宪派与袁世凯暗中有所勾结的传说,益显得并非空穴来风,汤氏显然不能继续安于其位。

就当时的实情而言,与其说汤化龙想倒向袁世凯,不如说是与黄兴接近。汤与黄兴相处甚得,他这时的选择,应是黄而不是袁。所以黄兴在武昌时,彼此关系尚可勉强维系,不使公开破裂,黄兴去后,他便难于立足了。十月初八(11.26),汤化龙、胡瑞霖、陈登山、黄中垲等人离开武昌,东去上海。下面抄录革命党人李书城的回忆一则,可以看出双方破裂的情形:

我们〔李书城与汤化龙等〕到上海后,在昌明公司开会。汤化龙和万声扬提议:我们离开武昌时未向都督府请假,应该发一电报到武昌表示歉忱。胡瑞霖是一个争强好辩的人,他道:“电文不要表示道歉,应该指责武昌首义诸人对我们有种种歧视,所以我们才离鄂来沪。”黄中垲也赞成胡瑞霖的意见,说这是说真话。电文由胡瑞霖起草发出。以后武昌对汤化龙排斥,其原因即在于此。[44]

汤化龙与武昌革命党人破裂之后,与黄兴的关系尚继续维持。在黄兴亦不获武昌方面谅解的时候,两氏同感为武昌革命党人所排斥,大有流泪眼观流泪眼之慨。其后黄兴担任了南京临时政府的陆军总长,汤化龙和林长民应黄的邀约,出任陆军部的秘书长和秘书。但是武昌革命党对他们的攻击并不因为汤的离去而中止,曾数电南京政府,指责汤氏,使他感到不仅与革命党无法继续合作,且已弄到无有容身之地,除了选择袁世凯,似已别无他途可循。下面再引李书城的回忆,以见他与革命党决裂的种种:

陆军部秘书长和秘书,由汤化龙和林长民分别担任。汤、林两人在上海当过黄〔兴〕先生的私人秘书。黄先生对外的电文都是由两人草拟的。后来湖北方面因衔恨汤化龙在上海电责武昌首义人士,特电南京反对他任陆军部秘书长,汤乃离宁赴沪。林长民在南京街头上曾受到老同盟会会员的当面讥刺,说他从前反对革命,现在又混进革命队伍来了。他因此也辞职赴沪。他们两人后来成立民主党与革命党为敌。[45]

综观汤化龙等与革命党的合作,起义初期,因为革命的局部性,革命党人不能忽视士绅们的力量,何况革命党人亦认为汤等为地方上的“人望”,必须降心与之合作。汤化龙等有其传统的知识分子责任感,加上他们对清廷的失望,自然而然与革命党合作起来。但究竟因革命与立宪之分,这鸿沟是难于填补的,所以最后还是分道扬镳。不过这短暂的合作有其重要意义。因为他们的合作,武昌的局面稳定了;有了稳定的局面,才能获得列强承认为交战团体;更因为汤化龙以谘议局的名义通电各省,十四省才相继响应。湖北革命形势的形成,立宪派可说有相当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