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子路第十三
子路第十三

13.1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释词

①先之:给老百姓带头。②劳之:让老百姓勤劳工作。③无倦:不懈怠,不知疲倦。

释义

子路问孔子怎么搞政治,孔子的回答四个字:“先之劳之。”“先之”,先给老百姓带个好头。“劳之”,让老百姓勤劳工作。“富哉斯言!”当官的叫领导,领导就是带头的,干活还是要靠老百姓。事必躬亲,不是好领导,那会把你累死。政治就是这样一种关系,官与民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关系。有的解释就是给老百姓当一个道德上的榜样,这不够全面,“先之”在儒家的政治伦理中,主要是说要在道德品质方面带好头,在行为规范方面做好示范,在人生境界方面让人景仰,且行动之前的计划、决策、示范,也是领导的事情。

子路听了以后觉得老师说得太少了,“请益”,能不能再多说一点?孔子就再多说一点,又说了两个字:“无倦”,不懈怠,不疲倦。真的好领导是不累的。举重若轻,运筹帷幄,不累。勤政爱民,这是儒家对官员的要求,但勤政的领导不是最好的领导。我们说康熙乾隆是好皇帝,雍正呢,就没有康熙乾隆那么有名。雍正太勤政了,他很忙很忙,比普通的大臣,比老百姓要忙得多。他那个皇帝当得真是很累。真正的好领导“先之劳之”又“无倦”。

13.2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释词

①先有司:给工作人员带头,正人先正己。②人其舍诸:别人会舍弃埋没他们吗?

释义

仲弓在季氏家当家宰,家宰就是大管家。上大夫的家宰是很大的官,事情也很多。仲弓请教老师怎么当好季氏家的家宰,孔子给他讲了三条建议。“先有司”,“有司”就是他手下那些工作人员,“先有司”也就是前面说的“先之”,给下面的工作人员带个好头。“赦小过”,那些工作人员有这个毛病那个毛病,小毛病就不要计较了。然后要“举贤才”,要把能干的人推举出来,把他们放在重要的岗位上。

在季氏家当家宰,孔子为什么说这些?季氏家里那些办事的人怎么样?难管得很。季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期把持着鲁国的政治,他手下的那些人专横跋扈,情况非常复杂。所以仲弓才到孔子这里来请教。孔子告诉他,不好管你自己带好头啊,你管自己管得了吧?自己带了头,下面的人老是出状况怎么办?那些小事情你就管不了啦,那些小事情你要计较的话,那这个家宰没法当。但是如果是大过,就抓一个惩罚一个。最终要解决问题,恐怕要举贤才才行。要把人手换掉,不能干的、有问题的把他换掉。三部曲:先自己带个好头,有威严、有威信人家才服你,不要太计较工作人员的小过失,然后抓几个典型处理一下,把他换掉,让能干的人上来。就这样。

仲弓还有疑问:“焉知贤才而举之?”我怎么知道哪个是贤才?他的意思是季氏家找不出贤才。孔子说,你总知道几个好一点的吧,你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吧,你知道一个就举一个。你不知道的,“人其舍诸?”人家会舍弃他吗?别人会埋没他吗?不会的。你就举你知道的就好了,如果你一个也不知道,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治理任何一个烂摊子,都可以按照孔子这三部曲做。

13.3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释词

①奚其正:怎样去正名呢?②阙如:保持沉默。③苟:随便马虎。

释义

“正名”的思想是在这一章提出来的,它是孔子很重要的政治理想。子路问的是个假设句,假如卫君请你去当官,你首先要办的事情是什么?孔子说,首先要办的事情就是正名。子路说,就这个事情吗?真是个迂夫子!他说孔子很迂。“奚其正?”怎么正名啊?子路这个人真是心直口快,他竟然敢说孔子迂。卫国是个烂摊子,卫君又无能,是个妻管严,你到那里去正名,把这个事情放在前面,读书读多了,是个迂夫子。孔子说,“野哉,由也!”真粗野,你这仲由!“君子如其所不知,盖阙如也”,你没弄清楚正名是什么意思,就不要乱说话。

孔子就给他解释为什么要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正名简单地说就是要订正名分上的用词不当,把概念搞准确,把道理讲清楚。首先,“名”是有的,“君”是一个名,“臣”是一个名,“父”是一个名,“子”是一个名。政治生活当中所涉及的各种名分、各种职位都是“名”。所谓“正”,就是要规定名分的含义,把概念的内涵讲清楚。什么是“君”,什么叫“大夫”,什么叫“士”,各自的内涵是什么,责任、义务是什么,都要说得清清楚楚。“名不正,则言不顺”,一个官名、一个职位的责任和义务没有说清楚,讲话也就不顺畅。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别人也无法准确理解,这就叫言不顺。你们问我,硕士生要不要发文章?我讲不清。博士生要不要发文章?我也讲不清。但正名以后就讲得清楚了。按《学记》的说法,硕士生是“博习亲师”的学生,是读了很多书、亲近老师的学生。如果是这样规定的,那硕士生就不要发文章,好好读书,经常向老师请教就好了。博士生是“论学取友”,可与学友论学的人,那就要发文章。论学是讨论学问,发文章就是与同道讨论学问。

“言不顺,则事不成”,话没有讲清楚,别人也没有理解,那这个事就办不成。硕士生要“博习亲师”,你却要他写文章,用博士生的要求来要求硕士生,硕士生能培养得出来吗?培养不出来。读到博士了,你却说,不要做研究,不要写文章,好好读书好了。读到毕业了他还是没有创新能力,不能论学,博士生也培养不出来。政治生活中更是这样,国家的政令一定要讲清楚,要让老百姓明明白白,老百姓明白了,事情才能办成。

“事不成,则礼乐不兴”,这件事也办不好,那件事也办不好,礼乐文化就建设不起来,文明的国家就建设不起来。一件件事情办成了,有成绩摆在那里,文化就兴盛。文化是以具体的事情做依托的,不是空谈的。

“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礼乐和刑罚是不一样的。礼乐讲的是贵族阶层、统治阶层的文化,礼乐文化是贵族文化。刑罚是针对老百姓的法律制度。统治者不文明,没文化,用来统治老百姓的刑罚也会运用不当,出了问题管不了。统治者不遵守礼乐制度,老百姓也会不遵守法律制度。这就天下大乱了,有法不依,该罚的没罚,不该罚的罚了,这就是“刑罚不中”。

“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老百姓不知道怎么办,手脚放到哪个地方都不知道。老百姓慌了,乱了,不知所措了。正名关系从老百姓是否安定,最后落实到安定团结的问题上来了。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君子立一个名,就一定能说清楚。“言之必可行也”,把名的内涵说清楚了,执行起来就没什么难的。“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无所苟”就是不乱说话。领导人是不能乱说话的。

13.4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释词

①圃:菜圃。②情:事实,真实情况。

释义

这话在前一些年遭到批评,说孔子脱离劳苦大众。这种批评是莫须有的,我们来解释一下就知道了。

“稼”就是庄稼,“学稼”就是学种地。孔子说我比不上老农,意思就是说你去问老农好了,这事情不是我的特长。“圃”就是菜圃,“学圃”就是学种菜,孔子说我不如老菜农。孔子会不会稼圃呢?他会的,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说明他会这些事情。樊迟来问他,说明孔子是个庄稼好手。但是孔子婉言拒绝了。孔子为什么不给他讲稼圃的事情?樊迟出去以后,孔子把道理告诉了其他学生。他说樊迟是小人。为什么是小人呢?因为“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在上位的官员遵守礼制,讲文明,老百姓就会敬重官员。“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官员们走正道,老百姓就会服从统治。“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官员们讲信用,老百姓就会尽心尽力。“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如果能做到又好礼又好义又好信,老百姓就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到你这里来,就会归顺你,怎么用得着你自己亲自种地呢?

樊迟学稼并不是说自己想去当一个好农民,他学稼的目的是要让老百姓佩服他,归顺他。你看我是庄稼好手,我可以告诉你们怎么种庄稼,我是一个多好的领导啊,到我这里来吧。在孔子看来,这样的领导是有问题的。种地,不是领导的事情,纺纱也不是领导的事情,种地、纺纱就是老百姓的事情,就是工人农民的事情。领导的事情是什么?是管理。你们觉得外行不能领导内行,是吧?外行是能领导内行的,因为领导的职责是管理。领导内不内行就是有没有管理的能力,农民、工人、技术人员内不内行就是懂不懂这个行业的技术。对从事某个行业的人来说,领导就是外行。管理的内行和技术的内行本来就不是一回事情。那对于领导来说,对于管理者来说,只懂技术才是真正的外行。怎么样生产要听技术人员的,怎么样管理要听领导的。这就是前面说的“正名”,什么是工人,什么是技术人员,什么是领导,要搞清楚。《走出象牙塔》,谁写的?博克写的。博克是谁?哈佛大学的校长,他是高等教育管理的专家。《大学的功用》,谁写的?克拉克·克尔写的。他是谁?加州大学的校长。他是内行吗?他是科学家吗?他是专家吗?不是,他是高等教育的内行,他当校长内行得很。《大学的理想》,谁写的?纽曼写的。纽曼是都柏林大学的校长。他是内行吗?他不是,他是个牧师,红衣主教,技术方面他一点也不内行,但是他是高等教育的内行。《美国高等教育》,谁写的?赫钦斯写的,他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长。这些名校的校长,在高等教育领域是内行,写出来的书都是世界高等教育名著。

所以孔子觉得樊迟不能当领导,他就是个农民。在孔子看来,小人有小人的事情,君子有君子的事情。做一个君子,就是要好礼、好义、好信,不是要好稼,也不是要好圃。这个樊迟,他最好不要到孔子这里来当学生,他应该到墨子那里去当学生,墨子的学生全是学的技术,他们以为治理天下就靠技术,不需要学文化,儒家的礼乐文化他们觉得学了没有用,学技术才有用,所以墨家对中国的政治生活除了侠义精神外,几乎没有什么贡献,也没培养出领导者来。好领导都在儒家这里。

13.5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释词

①专对:独立谈判,应酬。

释义

《诗》读得很熟了,要你去当官,你又“不达”。“不达”就是达不到目的。“达”是在政治生活中通达、顺畅的意思。读了《诗》,在政治生活中就顺顺畅畅的。“使于四方,不能专对”,“使于四方”是出使到别的国家去,“专对”就是独立地和别人谈判。如果“不达”也“不能专对”,读那么多诗就白读了。

《诗》有《风》《雅》《颂》。《风》是民歌。《雅》和《颂》是宗庙里面或官员聚会的时候用的一些歌曲。《风》反映民风、民情。西周专门有人采风。摇个木铃铛到各地采集民歌,然后把它献给朝廷,让官员们通过读《诗》了解民情。《雅》《颂》反映朝廷的生活,读《诗》可以了解政情。民情也有,政情也有,老百姓的生活也有,官场生活也有,读了《诗》就通情达理。所以《诗》在政治生活中是有用的,能让你通达人情,办起事来合情合理。另外,读了《诗》,使于四方能“专对”。专对就是独立地谈判、应酬。谈判应酬为什么用得着《诗》呢?这主要是从语言能力方面来讲的。诗歌是最精粹的语言。你们要提高自己的语言水平,要锻炼自己的语言能力,一定要去学诗。“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推敲推敲,都是在找语言呢。政治生活中特别是外交场合,辞令要求非常准确。只有受过诗歌训练的人,才能找到最准确的辞令。还有,读《左传》就知道,那时官员们在一起,经常引用《诗经》中的诗表达某种意图和感情。那时真是“不学诗,无以言”。

13.6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释词

①其:指统治者。

释义

这句话你们很熟悉。这和前面讲的“先之劳之”意思差不多。孔子讲政治,都是要求在位的人做个好榜样。“其身正,不令而行。”老百姓就是这样,看到当官的怎么做他们就会怎么做。当官的搞腐败,要求老百姓做事,老百姓就是不听。我是纳税人,养活你,结果你是个腐败分子,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怎么做呢?没有资格,所以“虽令不从”。

13.7 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释词

①“鲁卫”句:《集注》:鲁,周公之后;卫,康叔之后;本兄弟之国,而是时衰乱,政亦相似,故夫子叹之。

释义

鲁国和卫国的政治关系是兄与弟的关系。鲁国是周公的后代,卫国是康叔的后代,他们本来就是兄弟。当初两国是很兴盛的,但现在都已经衰乱了,是一对难兄难弟了。这事孔子很有感慨,原本是兄弟的两个国家,现在都衰败了,谁也不比谁强了。

13.8 子谓卫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释词

①谓:谈到。②善居室:善于居家过日子。③合:够了。④完:完备,齐备。

释义

孔子在谈到卫公子荆的时候,说了句这样的话,说他是“善居室”,善于居家过日子。孔子讲到居的时候都是讲的闲居,过家庭生活、个人生活。卫公子荆这个人,家里还有一点东西能够过日子,他说就够了,就差不多了。更多一点,他就说已经很完备了,足够了。家里有了富余,他就美滋滋的了。

为什么说卫公子荆善于居家过日子呢?从他的言语态度来看,他是知足的人。这种居家过日子的态度跟西方有些不一样,西方人喜欢聚集很多的财富,而我们中国那些先民,特别是那些受到赞美的人,都是艰苦朴素的。孔子赞美大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有的书上说大禹的宫室就是简陋的茅屋。春秋战国时的宫殿已没留下什么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古建筑基本上都是明清时候的,更早的很少。但是你到欧洲看看,古希腊罗马时期的建筑现在还可以看到,雅典的卫城很坚固,都是用很大的大理石修的。我们的建筑就是一些土木结构。能够用,就觉得可以了,更多一点,就觉得蛮好的了。够用了就行,就是这种生活态度。因此,我们长期保持农业社会的小康水平,很少有大富的人。这样的生活,人和自然和谐相处,没有消耗很多的自然之物,是可持续发展的。我们常常怀念农业社会,那时的思想和生活,其实是很健康的。

13.9 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

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

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释词

①仆:驾驭车马。②庶矣哉:人口真多啊。

释义

这话也是引用很多的。庶,富,教,说明孔子把人口和经济放在首位,也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孔子到卫国去,冉有给他当车夫。孔子看到很多人不禁发出赞叹:“庶矣哉!”人口真多啊!冉有就问,这么多的人口,还能不能更好一点?孔子说,要让人民富裕起来,那就更好了。冉有又问,人民富足了以后还能不能再更好一点呢?孔子说,如果要更好一点就要让他们接受教育。人口多是最基本的,人民富足是其次,人民能受教育是一种最高理想。孔子也是把经济建设放在第一位,把发展看成是硬道理。儒家并不反对发家致富。

教育应该怎么摆,当然是孔子这么一个摆法。首先是要有人,有人还要好好活着,这是最基本的。有饭吃了以后,基本的要求达到了以后,更高的要求就是要接受教育。这是简单的道理,不是什么伟大的思想。但是这句话为什么引起这么多讨论呢?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有的人认为儒家只重视文化建设,不重视经济生产,儒家只重视义,不重视利。其实孔子不是这个观点,儒家仍然是把义放在最前面。老百姓富足,在儒家看来就是义,是天经地义的。儒家所说的义从来就不是要老百姓饿肚子,而是要老百姓富庶。老百姓有饭吃,这是最基本的义。一个国家老百姓搞得没饭吃就是大不义。

这句话被我们很多人说的第二个原因是,好像孔子也是把经济建设放在首位,教育放在后边。孔子在这里是不是要先搞经济后搞教育呢?不是这样的。“又何加焉”,就是说怎么样才更好。最好的是又富裕又有文化,其次是富裕但没文化,最差的是没文化又不富裕。孔子并没有说先搞经济建设,然后搞教育。他恰恰是说,只是人口众多不行,只有让人民富裕起来,把教育搞上去了,才是最好的。

13.10 子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释词

①期月:期同“朞”,期月,一年。

释义

孔子是很自信的,儒家的知识分子都是很自信的。孔子是这样,孟子就更是这样,孟子说,当今天下舍我其谁啊?这就是儒家知识分子的气魄。孔子比孟子稍微谦虚一点,他说:“如果有人用我治国,一年之内就会初见成效,三年之内就能实现我的政治理想,取得成功。”孔子当鲁司寇当了三年,这三年在他所治理的范围之内,确实是有突出成就的,也可以说达到了目的。真正把一个国家交给他治理,比如说当年齐景公“以季氏待之”,会怎么样呢?你们推想一下,他能不能做到三年有成呢?他治国的基本理念是庶富教,三年能不能做到庶富教呢?庶是人口多。春秋战国时期,人口繁衍慢。修德以来远,让远方的人跑到有德的国家来,也不是两三年就能见成效的。富之,那个年代,如果没有战争没有大的饥荒,国家不侵扰老百姓,要做到富之,倒不是很难。最难的是教之,教育这些老百姓,做到化民成俗,形成良好的社会风俗,恐怕不是三五年的事。古人说三可以是多的意思,但也就是三五年。所以,三年有成不是完全没根据,但多少有点夸大的成分。

孔子是一个很有信心的人,这点值得我们学习。有时候我们看到这么一个烂摊子很悲观,孔子却说“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有这样的信心就会努力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但信心如果太足了也是有问题的。特别是夸下了海口后信心又那么足,又太理想化,更会出问题的。儒家的思想在这一点上,影响了后来治国的方略。先定下很理想的目标,先夸下海口,这就会带来理想主义的灾难。儒家知识分子有信心,这点很好,但是也要警惕儒家的理想主义。

13.11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释词

①胜残去杀:胜(shēng),克服。残,残暴。杀,虐杀。

释义

刚说的是三年,这里又是一百年,而且是“善人为邦百年”。两个条件,一个是善人,一个是百年。是不是能保证一百年都是善人来治理,这本身就是一个问题,而善人为邦百年才可以“胜残去杀”,去除暴政。“诚哉是言也”,这话讲得多好啊!

讲得多好,是从什么角度讲的呢?我想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对“善人为邦百年”这句话的赞美,还有一个就是对“胜残去杀”的赞美。这句话中包含了对暴政的反抗。残害老百姓、虐杀老百姓,这是暴政,应该去除这样的暴政。所以孔子觉得这一句话好,这体现了孔子和平、爱民的政治理想。然后他觉得这句话还好在哪里呢?就是要做到这一点真不容易。善政坚持一百年不动摇,那老百姓就有福了。

13.12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释词

①世:三十年为一世。

释义

“期月”是一年,“世”是三十年,一代人的时间。“世而后仁”,你看,如果有王者实行仁政,三十年以后才可以把仁政推行下去。到底是三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呢?《论语》的编排者,水平是蛮高的。有的时候把某些话放在一起是有深意的。三年有成,我特别讲到要警惕里面的理想主义。孔子喜欢喝酒,喝酒后就说,我去治理它,三年有成,是有可能的。但孔子也说过,“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是不是?这是清醒的时候说的。孔子还引用了别人的一句话,“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百年说得长,三年说得短,三十年呢?不长不短。我想,要看是什么情况。你看宋朝,宋朝到去除五代奢靡的风气,大约花了八十年。唐末五代,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最腐败的时期,要改变这样一个现实,当然要“善人为邦百年”。唐初就快一点,东汉初也快,大约三十年。但找不到“三年有成”的例子。所以很多人问我,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真的能不能实现?我说,即使从现在起“如有王者”出,即使是“善人为邦”,至少也要半个世纪,至少还要经过两代人的努力。千万要警惕理想主义,既要有信心,也要警惕理想主义,这两点都是必不可少的。

13.13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释词

①于从政乎何有:搞政治有什么困难呢?

释义

这跟前面讲的哪句话一样的意思?“其身正,不令而从;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治理国家其实不难,统治者身正就好了。说不难其实很难,难就难在正身。有了权力,身就难正;争权夺利,身就没法正。所以正身不能光依靠道德自觉,得有制度保障才行。要建立这样一种制度,如果谁滥用权力,身不正,就剥夺谁的权力。这样的制度就是民主制度。民主制度和专制制度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民主制度下,权力是由人民来监督的。

13.14 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释词

①政:政务。②其事也:那只是事务罢了。③不吾以:不用我。④与:去声,参与。大夫虽不治事,犹得与闻国政。

释义

孔子的学生冉有在朝廷当官,退朝退得比较晚,孔子就问:“今天退朝怎么这么迟啊?”冉有说“有政”,有政务工作要办。那孔子就说,“其事也”,恐怕就是一些事务吧,不是什么政务吧。事和政是不一样的,如果真的是有什么政治活动,有什么政治大事,虽然不用我了,我恐怕也会知道的。事和政是有区别的,政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事是公务员所做的那些杂事。不要以为你在朝廷里面做事就叫从政,朝廷里面也要人打工。这就是孔子说的“正名”。平常孔子就特别注意要学生把概念弄清楚。

13.15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

曰:“一言而丧邦,有诸?”

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释词

①其几也:简单机械。

释义

“一言可以兴邦”,一句话就可以使一个国家兴盛起来,有没有这样的事情?孔子就说,“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这话不可这么机械地说。靠那么一句话国家就兴盛起来了?这话讲得太死板了。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为君难,为臣不易”,如果懂得为君难,“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就差不多可以使一个国家兴盛起来了。“为君难,为臣不易”,如果懂得这个道理,那就好办了。这个观点,其实孔子在前面多次讲过的,就是我们在碰到事情的时候,一定要知道难办,要戒慎恐惧。治理国家一定要知道做个君王是很难的,很容易出错的,而一出错问题就很大。所以道家就觉得,君王最好是无为而治。儒家当然不主张无为而治,而是要求君王谨慎从事。如果把一件事情看得太简单,不知道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轻率地就这么做了,真的会祸国殃民。为君难啊,如果做什么事情,推行什么政策,都小心谨慎,那这个国家就会兴盛起来。

定公又问,“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告诉他,也不能这么机械地说,哪有一句话就能丧邦的呢?但是差不多的话还是有的,有人说:“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当个君王也不是什么美事,只要别人都听我的话。如果这样想,这个国家就没希望了。当君王不快乐,苦不堪言,这个君王就没有德。儒家讲,有德的人为善而乐,乐于为善。如果你读书苦不堪言,坐在这里听课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不住,那很难说你有勤奋学习的好品德。当一个君王当得苦不堪言,那恐怕是没有德,没有能力,没有水平。没水平没关系,把事情交给大臣去办好了。但他又不是这样的,他的命令还不可能违抗,他没有德,没水平,但你还得听他的,这个国家不亡才奇怪呢。暴君就是这样的。暴君又享乐又残暴,好像他很快乐,可是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不快乐的。快乐的人都是和颜悦色的,暴君不快乐,他内心灰暗,没有成功的感觉。他那样残暴,就是因为他的内心没有得到快乐。“不违”,不违你的善,那还好。如果是“不善而莫之违”,那不就亡国了吗?

要做一个快乐的人,要做一个能容纳他人意见的人,要做一个尊重他人自由的人。

13.16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远者来。”

释词

①近者:境内人。②说:同“悦”。③远者:境外人。

释义

叶公问怎么搞政治。孔子说,“近者说,远者来”,这就是搞政治。近者就是本国人,远者就是他国人。“说”就是“悦”,“来”就是归服。全国人民都高兴,外国人都到你这里来,你的政治就搞得好。全国人民都郁闷,都迷茫,都悲观,都想出去留学,那恐怕就是政治没有搞好。人民安居乐业,人人都想到你这里来,政治就搞好了。唐朝就是这样,读唐诗就感到那时的人是快乐的,就是到了唐朝末年,总体看来还是很快乐的。百姓安居乐业,各个国家的人都跑到唐朝来做生意,当时的长安城到处可以看到外国人。

13.17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释词

①莒(jǔ)父:鲁之一邑。

释义

这句话不光是可以用在搞政治上,做人也是这样,干什么事都是这样。“无欲速,无见小利。”不要有速达之心,不要贪图小利,要看得远一点,慢慢积累,功到自然成。格言啊,格言都是很简练的。小利是眼前的利益,我们总是抓住眼前的这么一点点利益,为了这点小利忙来忙去。小利得到后很快就会失去,大利得到后终身受益。贪图小利,大利就得不到。孔子为什么说读书人一定要像颜回一样,以箪食瓢饮为乐,安贫乐道?因为求道是大事,安心学习,将来去当官,当官就有俸禄,吃饭问题就解决了。每天去抓那些小利,学不好,就要种一辈子地。种一辈子的地,“耕也,馁在其中”,饿肚子。孔子和学生谈理想,谈得很实在,没有谈什么大的理想,他就是要学生看远一点。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大事小事都是这样的,个人是这样,一个单位是这样,一个国家也是这样。

“欲速则不达”,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欲速”?在一种急切的心情下。人什么时候处在一种急切的心情当中呢?国家什么时候处在一种急切的心情当中呢?近代以来,中国反复陷入这样的一个困境当中。为什么我们的心情这么急切?因为落后,还是因为陷入了危机。读唐诗宋词感受最深的就是那个时候的人,心是那么娴静。近代以后就再也没有了。陷入了危机当中了,要救亡,要保种。要亡国了,要灭种了,这是极大的危机啊。这种情况下,就总是想要快点快点,就有一种急切的心情。要赶英超美,要尽快地改变落后的面貌,心情特别急切。

13.18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释词

①直:坦白,直率,正直。②攘:偷。③证:告官。

释义

这话很有名,什么是直?“直”和“质”是孔子思想中的重要概念,是他的人才标准中的一个重要内涵。文质彬彬的那个“质”和这里的“直”是一个意思,不同的是“质”是内在的,“直”是把内在的东西真实地表现出来。

叶公和孔子探讨直的问题。叶公说:“我们那个乡里,有一个很直的人,他父亲偷了邻居家的一只羊,他就跑到长官那里去作证,说那只羊是他父亲偷的。这个人直不直啊?”孔子就说:“我们乡里那个直的人和你这个直的人不一样啊,我们那里是父亲偷了羊,儿子隐瞒,儿子偷了羊,父亲隐瞒。真正的直在这里面呢。”

直是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内心想法的真实流露。一个没有被规范所驯化的人,他的真实想法是怎样,那就是直。叶公讲的不是直,那是“文”。文就是理性、礼法,是规定,是要求。法律规定不能偷羊,谁要是偷了羊,知道的人都要告官,都要作证,要大义灭亲。这是法律规定的,这是理性的要求,是礼法的要求。那个人按礼法的要求做了,怎么叫作直呢?那是文。

13.19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释词

①之:动词,去。

释义

“居处恭”,日常生活谨慎庄重。“执事敬”,办事严肃认真。“与人忠”,与人打交道讲诚信。“虽之夷狄”,虽然跑到不发达的地方去了,跑到没有文化的地方去了,“不可弃也”,也不改变,也不放弃“恭、敬、忠”,这就是仁。

两点,一点是恭、敬、忠,以及其他的一些做人的规范要求,这些善的、好的要求你都要能达到。另外一点就是不变,跑到夷狄去了也不变。跑到夷狄去了,即使是别人都不恭、不敬、不忠,你也仍然坚持恭、敬、忠。即使你没有跑到夷狄去,你周围的人既不恭又不敬又不忠,而你仍然又恭又敬又忠。寂然不动,不可以改变,独处的时候是这样,在恶劣的环境当中也是这样,始终能够坚持善道,这就是仁。

13.20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

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

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

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释词

①其次:次一等的。②硁硁(kēng)然:形容浅薄固执。③斗筲(shāo):量名,形容度量、见识狭小。

释义

这一次讨论很深入,子贡一层一层的问题来问孔子,孔子都回答了,学生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子贡问怎么样做可以称得上是士。士在孔子那个时代是低级的贵族,最下层的贵族。也正是在那个时代,一部分士已经沦落为民,不再是贵族;而一部分从民间成长起来的读书人却成为了士,跻身贵族阶层。情况这么复杂,到底什么是士就成了一个问题。“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显然,士首先是指在朝廷里当官的人。孔子从两方面正名。一是“行己有耻”,有耻辱感,干了坏事要感到羞愧,事情没有做好要感到羞愧。二是“不辱君命”,在朝廷当官,替君王办事,要把事情办好,要有一种使命感;如果事情没做好,有辱君命,要有一种耻辱的感觉。

子贡又说:“敢问其次。”再低一个层次的士是什么样子的?孔子说:“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家里人赞美他是一个孝子,乡党邻居赞美他是一个孝子,聚居在一起的其他人都赞美他是一个孝子。即使没有能够在朝廷为官,也是个乡之贤达。

子贡又说:“敢问其次。”再差一点是什么样子呢?“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硁硁然,就是浅薄固陋的样子,没文化的样子,那就纯粹是个普通劳动者。但如果能做到“言必信,行必果”,也勉强可以算是一个士。

子贡又问:“今之从政者何如?”现在在位的统治者怎么样?孔子说:“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斗筲之人是心胸狭窄的人,他们连小人都比不上,就更在其次了。

好,我们来看看差别。有耻辱感、有羞愧感这是最高一个层次;在行为上做到了孝悌,得到了称赞,但内心不一定有羞愧感,这在其次;说到做到,讲信用,但知识浅薄,为人固执,得不到赞扬声,这又在其次。这是从内在品质上说的。还有一层意思,在朝廷为官是最高层次;称誉乡里在其次;只是个人品德好,介于士与民之间,这又在其次。这就是孔子为读书人所做的谋划。读书为士首先要成为一个有品德的人,称孝称悌,言必信,行必果,行己有耻;但读书只是学习到了一些已有的规范,只是固执地、死板地照着规范办事,没有一点灵活性,这仍然是浅薄的,还称不上真正的读书人。其次,成为了一个有品德、有修养的人,就要报效朝廷,称誉乡里,在广泛的社会实践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读了那么多书,虽然个人的修养也还不错,至少能遵纪守法,但不能对他人产生良好的影响,仍然称不上真正的读书人。

在孔子那个时代,这还只是一种谋划或设计,汉以后,这一谋划几乎就成了中国古代读书人的生动写照。他们读书修身,志在朝廷;不能为官,亦为贤达;不为贤达,也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良民。

还值得一提的是,孔子对当时的统治者评价不高,这大概就是他主张培养民间读书人的原因。

13.21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释词

①中行:中道,中庸。②狂者:志极高而行不掩。③狷(juàn)者:知未及而守有余。

释义

“中行”就是中道而行,践行中庸之道。不能中道而行,也应该做到狂狷。“狂”,志向高远;“狷”,没有那么大的理想,有所不为。狂者和狷者其实都是不符合中道的,但是可以接受。有理想,进取心强,敢作敢为,这是可以接受的。比狂者更过一点会是什么呢?那就是妄,狂妄,那就不可以接受了。狂妄就是说他达不到,是假的,虚妄的,空想的。狷者有所不为,做不到的事,退一步,放弃,不做了。比狷者更过一点,再退一步的是什么样子呢?是懦,是怯,是自卑,这也怕,那也怕,不敢有所作为,那就不行。儒家在治世的时候,在邦有道的时候,就有点狂。邦无道的时候就有点狷,就有所不为。往往是这样的,在狂和狷之间行走,很难做到中道而行。

13.22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

“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释词

①或:有人。②不占:《译注》:不占卦;《今读》:不去做。

释义

“南人”,南方人。南方多巫医,原始宗教还没有去魅,还没有全面接受礼乐文化。即使到了现在,南方某些山区,比如湘西,仍然保留了一些巫术,仍然有巫医。“恒”就是持之以恒。巫医其实都是些专业的技术工作者,要做好专业工作要有恒心。“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没有恒心的人,会蒙受羞辱。

子曰:“不占而已矣。”不占卜和做巫医要有恒心有什么关系呢?巫医会巫术,会装神弄鬼,当然会占卜。巫医又是医,会些医术。好的巫医不是靠占卜,不是靠装神弄鬼的法术,而是靠真正的技术。湘西现在还有巫医,真能治病,现在开发出来的苗药大都是巫医传下来的。但是如果没有恒心,不努力去钻研技术,就只能靠装神弄鬼的巫术。专门靠装神弄鬼能治好病吗?治不好病的。装神弄鬼搞了半天,病没治好,不是蒙羞了吗?所以南方人说:“人而无恒,不可以为巫医。”

孔子不主张占卜,他给学生讲《易》是讲其中的哲学,不给学生讲如何占卜。儒家是很理性的,靠自己持之以恒地追求理想的目标,不相信占卜,不相信鬼神,相信自己的努力,依靠自己的恒心。

13.23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释义

什么是“和”?什么是“同”?“和”不是很容易讲清楚的,“同”容易讲清楚。一样的就是同,做菜的时候放了盐又放盐就是同,老师说这样你也说这样就是同,君主说怎么样臣子也说怎么样这就是同。一样的事物,一样的说法,一样的观点。和呢?和是不是就是不一样呢?和是不一样,又不仅仅是不一样。首先它不是同的,放了盐又放盐就是同,放了盐再放油是不是就是和了呢?不一定。如果放很多的油,就难吃得很。要适度,要和不一样的东西搭配起来,构成一种和谐的关系,构成一种相互依存、相互补充的和谐的关系,这才叫作和。放多少盐、放多少油这菜就好吃,是很有讲究的,最难把握的就是这个度。

和谐要有两个条件,一个条件是不同,要保持事物的独立性和多样性。第二个条件是相互依存。用哲学的语言来说,就是要阴中有阳,阳中有阴,相互为对方着想,相互接受对方的某些东西,补充对方的某些东西,同时又要保持自己和对方的不一样,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尊重对方的独立性。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性格不一样,各方面都不一样。男人的心中有女人,女人的心中有男人,两个人就和。丈夫为妻子着想,妻子为丈夫着想,家庭就和睦。

西周时一个叫史伯的历史学家讲过一句很有名的话:“和实生物,同则不继。”和就可以生养万物,同则不能继续发展。一个社会要发展、要进步,就要保持多样性,保持各自的独立性,只有一种观点、一种思想、一种模式,是不可能发展的,不可能进步的。你们以后写论文,千万别去研究什么模式。模式是统一的东西、统一的做法,按统一的模式去做就不能发展,不能进步。各高校有各高校的搞法,都有自己的一套,有个性,我们的高等教育才能发展。大家都是一个模式,高等教育就没法发展了。要建设和谐社会,首先要有不同的观点的表达,要有言论自由,要搞民主,这样才能建设和谐社会。和谐社会就是民主和自由的社会。是不是要搞西方那种民主呢?是不是要搞西方那种言论自由呢?不是的,要搞适合中国国情的和谐社会的建设。

13.24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

“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释义

“乡人皆好之”,全乡的人都说这个人是好人,异口同声地说这个人是好人,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不怎么样。全乡的人都反对他,都不喜欢他,怎么样呢?这个人肯定不怎么样。乡里的好人都喜欢他,坏人都不喜欢他,这人就是一个好人。大家都喜欢他,异口同声地赞扬他,这种人叫什么?《论语》里面有这个词的,叫“乡愿”,现在我们叫“好好先生”。《红楼梦》里的薛宝钗,上上下下的人都赞美她,在孔子看来,这人肯定不是一个好同志,八面玲珑的不是什么好同志。为什么?没有原则,没有坚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怎么会是一个好同志呢?而大家都不喜欢,肯定就不是一个好同志,这是很显然的。

13.25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说也。说之虽不以道,说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释词

①说:悦。②器之:度其器而用之。③求备:求全责备。

释义

孔子洞悉人性,看到人的内心世界去了。“君子易事而难说”,替君子办事,和君子打交道,是很容易的,但是要取悦君子,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之不以道,不说也”,去取悦君子如果走的不是正道,方式和手段不对,君子不会高兴的。“及其使人也,器之。”“器之”,人都具有某方面的才能,君子找人办事,根据个人的才能来安排。能干什么就让他去干什么。做不了的要他去做,就会伤害做事的人。能做的让他去做,事情做成了,大家都高兴,这才叫作真正的器重人。

小人呢?“难事而易说也。”替小人办事真是难,这样做他也不如意,那样做他也不如意,不知道怎么做他才如意。但是你要取悦他却是很容易的,“说之虽不以道,说也”,送他礼,请他吃饭,请他打牌,他高兴。为什么替小人办事难呢?因为他求全责备。“求备”有两个意思,一个就是什么都要能做,不光能做这件事情,那件事情也要能做,是一个全才;另外就是安排你做的事情,一点差错也不能出,一点问题也不能出。人哪有什么事都能做的?哪有不出错的人?所以不能求备。

总之君子是有原则的,同时又是宽宏大量的。小人没有原则,同时又心胸狭窄。

13.26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释词

①泰:安详,舒泰。②骄:骄傲,盛气凌人。

释义

君子、小人常对举,性格品行相反,无非是君子中庸,小人或过或不及。

“泰”是安泰,舒泰,安详。“骄”是骄傲,盛气凌人。两种品质。君子是泰而不骄,很安泰、舒泰的样子,一点也不骄傲,不盛气凌人,不颐指气使。小人呢?盛气凌人,了不得的样子,天下只有他最大,其实他内心并不舒坦,内心并不平静,没把握,没有稳如泰山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办,心里没底。心里有底,有自信,才会安详,才会舒泰,才会坦荡。所以君子是有底气的。真正有底气的人,真正有本事、有水平的人,才不会盛气凌人。傲慢的人其实内心是很空虚的。

13.27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释义

具有刚、毅、木、讷四种品德的人差不多就是有仁德的人。

“刚”,刚强。刚者无欲,无欲则刚。无欲不是说人真的没欲望。有欲望,但是能克制自己的欲望,那才叫刚。有痛苦但是能忍受,那才叫刚。美女如云,喜不喜欢呢?也喜欢,但是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那才是一个刚强的男人。刮骨疗毒,很痛呢,但是能忍受,一个个汗珠子在脸上冒出来了,还照样能下棋,镇定自若,这才是刚强的男人!所以刚者是有欲望而不被欲望驱使的那种人。

“毅”,坚毅,果敢,有毅力,能坚持,敢作敢为。这是人的一种好品德。毅和刚有联系,所以刚毅连在一起说。刚强就坚毅,就果敢,不怕事。

“木讷”呢?“木”就是木头,而且是没有加工的木头,是质朴的、本色的。这个人木头一样,就是很质朴的,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讷”就是不爱说话,说不出话的样子。木和讷也连在一起说。所以刚毅木讷细分是四种品德,粗分是两种品德。

这两种品德要同时具备才勉强算得上是仁。刚毅没有木讷,你们想一想那样会怎么样?那可能是暴徒。木讷能把刚毅的性格往回拉一点。那只有木讷没有刚毅会怎么样?那就会懦弱得很。刚毅又把木讷往前推一点。儒家讲的那种性格其实是一种中庸之德。两端之间相互制约,就是和的性格。刚毅和木讷是不一样的,既刚毅又木讷,相互补充、协调,就具备了和谐的品格。

13.28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释词

①切切偲偲(sī):互相敬重切磋勉励貌。②怡怡:和顺的样子。

释义

这里又是问士,前面问过这个问题。子路问的时候孔子说,“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切切偲偲是互相勉励,互相批评。怡怡是和善的样子。朋友之间相互勉励,兄弟之间和睦相处,这样的人可以称作“士”。前面讲过,士不仅是个人生活合于道德,还要对他人、对社会产生影响。对朋友的过错提出善意的批评,互相勉励,共同进步,不就影响了他人吗?在兄弟姐妹之间起一个良好的、团结的作用,促使兄弟姐妹和睦相处,不就影响了他人吗?

13.29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释词

①即戎:上战场。

释义

“即”是往那里去,“戎”是兵戎。“即戎”连在一起,就是去打仗,去戍守边关。孔子觉得让人去戍守边关,要有两个条件。一是要教,教武功,教怎么打仗,教战术。至少要教七年,要教会。二是要由善人来教,善人教人爱人,恶人教人害人。恶人带出的兵是残暴的杀人机器,善人带出的兵是仁义之师。

13.30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释词

①不教民:未经训练的人民。

释义

这一章进一步说明了为什么要教的道理。没有受过良好的军事训练就把人驱赶到战场上去,那等于是去送死,等于是糟蹋生命。没有受过训练的农民,拿起大刀和梭镖就上战场,与正规军作战,在孔子看来这是“弃之”。孔子是一个人道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