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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读yù，是赞同的意思，也有人读yǔ，是连词，意思就不一样了。读yǔ语法上不顺畅，意思也有些说不通。因为孔子罕言利大体上是说得通的，但罕言仁是说不通的。孔子的学问就是仁学，怎么说“罕言仁”呢？命也说得不少。“五十而知天命”，“命矣乎”，“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孔子认为人是有命的。其实，利也说得不少。孔子对子贡“亿则屡中”多有赞赏，而“庶之，富之”不也是说的“利”吗？在对待“利”的问题上，孔子与孟子并不相同。“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孔子并不反对求利，只是反对见利忘义。我想，“罕言利”应与“与命与仁”放在一起来看，罕言利即“不与利”，不只是很少讲到。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孔子在这里是在谈人性的问题。孔子很少从利益的角度谈人性，而赞同从“仁”和“命”两个方面来谈人性。谈人性还有两种谈法。一种是孟子的谈法，谈人与动物的差别，“人之异于禽兽者”，也就是从仁的角度来谈的。另一种是荀子那样的谈法，从人生来就有的需要和欲望出发谈人性，也就是从命的角度来谈的。他们都在孔子之后，各自继承了孔子的某一个方面。

人性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先天的，一方面是后天的。命是先天的，包括先天生成的自然情感和智力潜能。仁是后天的，是后天通过学习所获得的。先天的自然情感通过学习上升为一种爱人的道德情感，就是仁。

人的自然情感即人的需要和欲望，荀子谈的就是“命”。荀子不只是讲性恶，他也特别讲到人的各种感觉官能，特别是心之“天官”的重要性。但对于先天所具有的人性，孔子和荀子的谈法也不一样。孔子很少从“利”的角度来谈，因此并不认为人性是恶的。或者说，对人性中追逐利益的方面避而不谈。避而不谈或者少谈是对的，因为如果要谈就难免对人的需要和欲望作出价值判断。说它是恶的，看低了人。政治家和法学家这么看还行，教育家把人看成是恶的行吗？说它是善的，又有鼓励和放纵人的欲望之虞，也不合适。说它是无善无恶的，等于没说。

为什么“与命”？李泽厚先生认为，命并非不可抗拒的必然性，而是偶然性，正因为是偶然性，人才难以预测、把握、知晓、控制，于是才有无可奈何的感叹。我认为，偶然性不是“命”而是“非命”。命是必然的，命定的，但又不全是不可抗拒的，无可奈何的。这种观点用西方哲学来看无法理解，因为它不是那种非此即彼的判断。“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上智与下愚是天生的，不可抗拒的，难以改变的，这是命。但绝大多数人非上智也非下愚，而是“中人”。中人之性是可移的，“习相远”说的是中人之性。中等智力的人，学习或不学习差别很大，命运很不一样。“少之时血气未定”，“及其壮也血气方刚”，“及其老也血气既衰”，这是必然的，每个人都一样，不可改变。不可改变但又不是无可奈何，你可以戒，少时戒色，中年戒斗，老了就戒得。学是积极的，戒是消极的，都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人的命运。

孔子谈仁就谈得很多了。他谈得多，在这里就可以少谈了。整本《论语》可以说都是在谈仁，都是在讲人性问题。正如顾炎武所说的，“夫子之文章，无非夫子之言性与天道”，《论语》里处处在讲性与天道。孟子谈的是孔子人性论中“仁”的部分。仁、义、礼、智都是后天通过学习获得的。但孟子认为它们在人之初就具有了端倪，因而叫它们“四端”。这是孟子和孔子不一样的地方。

总之，“与命与仁”也就是孔子所讲的“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命就是“性相近”的部分，而仁就是“习相远”的部分。荀子发挥了“命”，孟子发挥了“仁”。“与命与仁”和孔子讲的“文质彬彬”也是一致的：质就是命，文就是仁。荀子发挥了“质”，孟子发挥了“文”。

9.2　达巷①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②。”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③?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①巷：里巷。②无所成名：没有成名的专长。③执：专执。

达巷党人就是达街人，相当于我们学校附近左家垅的人。达街的人说：“孔子真伟大，读了那么多书！可惜没有什么专长，没有什么名气。”孔子听了以后自嘲道：“我操持一点什么专长呢？当射手还是当车夫呢？还是当车夫算了。”孔子最后打算去当司机算了，不知那时有没有出租马车。哲学没有什么搞头，还不如去开的士，开的士比当个文科的教授还赚钱。按乡间巷里人的浅见，有所专长才算真正的成名。如今人所见，学文不如学理，学理不如学工。孔子的回答很有意思，射、御是他的专长，如果要有所专长的话，他选择最简单的赶马车好了。言下之意，很瞧不起所谓的专家。

真正读大学，不是学习专长，要努力做到真正地博学多闻，然后提升自己的品质，做一个快乐的人。西周的大学并不学习礼乐射御书数，这些是小学生学的。孔子是“以《诗》《书》《礼》《乐》教弟子”。读大学读得很好就可以当官，可以吃俸禄，不必靠专长来挣钱糊口。

不过这种观念现在要有所修正。现在不需要那么多人当官，绝大多数大学生都得学习养家糊口的本领，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但仅仅做个专家也太可惜了，不像是读了大学的样子，人文和专业并不矛盾，立德与立功是一体的。

9.3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①,俭②,吾从众。拜下③,礼也；今拜乎上④,泰⑤也。虽违众,吾从下。”

①纯：黑色的丝。②俭：《译注》：绩麻做礼帽，依照规定，要用二千四百缕经线。麻质较粗，必须织得非常细密，这很费工。若用丝，丝质细，容易织成，因而省俭些。③拜下：指臣子对君主行礼，先在堂下磕头，然后升堂再磕头。④拜乎上：只升堂后磕头。⑤泰：倨傲，傲慢。

这句话经常被引用来研究孔子的思想，因为它表明了孔子对周礼的态度。礼帽用麻料来做，这是符合传统的礼的。现在大家都用丝料，这样节俭些，孔子同意大家的做法。臣见君，先在堂下磕头，然后升堂又磕头，这是符合传统的礼的。现在大家都不在堂下磕头了，只升堂后磕头，这是傲慢的表现。虽然有违大家的做法，他仍然主张先在堂下磕头。

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礼是可以改的，如果改得更符合人性的要求，更能够提升人的精神品质，就可以改。

9.4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①。

①“子绝”句：孔子拒绝了四种毛病——不瞎猜，不独断，不固执，不自以为是。

儒家的知识分子修身，很多人都记住了孔子的“四毋”。人有四个方面的毛病，“四毋”就是努力克服这四个方面的毛病。“意”，同“臆”，臆想，胡乱猜忌别人，这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团结。“必”，一定要这样，独断专行，听不进他人的意见，这很容易犯错误。没有当官还好，做错了事只害自己一个人，如果掌握了权力，却又独断专行，害的是大家。“固”，固执。跟独断专行有什么差别呢？独断专行是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固执的人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死不认错。“我”，唯我独大，只有自己，没有他人。道家也说要“无我”，佛家也说要“无我”，这里儒家是说要“毋我”。这里的“毋我”意思是不要把自己看得那么伟大。和道家、佛家比起来，儒家还是把自己看得比较重要的。道家要磨灭自己的欲望和意志；佛家把自己看得很渺小；儒家的“毋我”，意思是要谦虚，要低调，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伟大。

孔子被推崇为圣人，而这位圣人的伟大之处是认为自己是凡人，认识到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个人的情感和意志不可强加于人。

9.5　子畏①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②乎?天之将丧③斯文也,后死者④不得与⑤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①畏：拘禁。②兹：我这里。③丧：消灭。④后死者：一说孔子自指，一说后人。⑤与(yù)：掌握。

孔子被围困在匡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感叹：“周文王死了以后，周代的文化遗产不都在我这里吗？如果天要消灭周代的文化，那我也掌握不了这些文化了，后来的人也学不到这些文化了；如果天不消灭周代的文化，那匡人将把我怎么样呢？”

周文王所开创的周代的文明都在孔子那里，他很自信。孔子并没有说大话，诗书礼乐不仅记在他的脑子里，而且已经变成了他的行动，化成了他的人格和精神。

面对死亡，孔子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文化的传承。他将传承文化看成是一种天意，这是一种强烈的历史责任感。什么是天意？在这里天意有神秘的意味在里头，但主要还是说，自然也好，社会也好，文化也好，总是要不断向前发展的，这就是天意。一个有志传承文明的人，一个承担了传承文明使命的人，吉人自有天相，别人害他不了。这神秘吗？当然也神秘，但主要是一种自信。周代的文明在他那里，有人要害他，也有人要保护他，保护他的人比害他的人多，就害不了他。好人为什么能逢凶化吉，为什么会遇到贵人？就因为你是好人。后来民间有一种说法，把读书人神秘化了，说真正的读书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不仅自己能保身，还能保护一方百姓。

9.6　太宰①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②?不多也。”

①太宰：官名。②君子多乎哉：君子有这样多的技艺吗?

太宰不是一般的人，是大官。太宰问子贡孔子是不是圣人，为什么会这样多才多艺？子贡说，这是上天让他老人家成为圣人，又使他多才多艺。孔子既会驾车、射箭，又会种地，还博览群书，别人对他为什么这么多才多艺不理解。孔子的解释很简单，也很符合实际。他说：“我小时候穷苦，是个贱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动手，因此能干很多的活。”这是太宰无法理解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所谓君子是不会有这么多技艺的。那些君子们，从小养尊处优，不可能多才多艺。

孔子并不忌讳自己的出身，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纵之材，自己的本领是在劳动中锻炼出来的。

9.7　牢曰：“子云,‘吾不试①,故艺。’”

①试：用，做官。

孔子说他没有当官，所以学得了一些技艺。这句话可以和前面一章对照看。当了官有俸禄，艺无所用。孔子对于多能多艺到底是什么态度？孔子的这句话隐含着得意的意味在里头，没当官不是件坏事，也庆幸自己不是一个天生的贵族，而促使自己掌握了许多技艺。现在一些人，刚做出点学问，就混个官当，结果荒废了学问，很可惜的。一个人很难做到既是一个优秀的专家，又是一个优秀的官员。试与艺之间是有矛盾的。

9.8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①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②而竭焉。”

①鄙夫：乡下人。②叩其两端：《集注》：叩，发动也。两端，犹言两头。言始终、本末、上下、精粗。③竭：得到结果。

人要有空空如也的感觉，苏格拉底也说过类似的话，大学问家都有这种感觉。

孔子觉得自己无知，一个鄙夫来问他问题，他答不上来，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无论他回答什么，鄙夫总是听不懂。但孔子最终还是有办法的，他“叩其两端而竭焉”，两端就是两头：始和终，好和坏，强和弱，本和末，上和下，精和粗，两者相对的极端。“竭焉”，得到结果。对于鄙夫的问题，如果给以准确的解释，他们可能听不懂，但从正反两方面举例，对两种夸张的情况进行描述，他们就有可能听懂。叩其两端是一种思维方法，也是一种教学方法。

9.9　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①

①“凤鸟”句：《译注》：古代传说，凤凰是一种神鸟，祥瑞的象征，出现就是表示天下太平。又说，圣人受命，黄河就出现图书。孔子说这几句话，不过借此比喻当时天下无清明之望罢了。

古代传说，凤凰是神鸟，麒麟是神兽，灵芝是神草，它们的出现意味着天下太平。河出图，洛出书，说明有圣人降世。孔子的这几句话说明当时天下无清明之望。政治清明，孔子才出来当官。人将老，一生大志不得施展，所以有“吾已矣夫”的悲叹。生于乱世，读这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呢？孔子多次发出这样的悲叹。《论语》可当悲剧读。

9.10　子见齐衰①者、冕衣裳者②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③；过之,必趋④。

①齐衰(zīcuī)：古代丧服。②冕衣裳者：冕，礼帽；衣，上衣；裳，下衣。指穿戴礼帽礼服的贵族。③作：起，站起来。④趋：疾行。作、趋，都是表示敬意。

孔子看见穿丧服的人、穿戴礼帽礼服的人以及瞎了眼睛的人，相见的时候，即使他们比孔子年轻，孔子也一定要站起来。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一定快走几步。孔子为什么把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这三种人放在一起，并对他们尊敬有加呢？这是为了表明孔子对尊者、有难者和弱者的尊敬和谦让。

9.11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①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②。虽欲从之③,末由也已④。”

①循循然：有步骤。②如有所立卓尔：似乎能够独立地工作。③从之：继续跟着前进。④末由也已：不知道如何走。

孔子的教学原则和方法是“启发诱导”。“不愤不启，不悱不发”讲的是启发，这里讲的是诱导。你们怎么理解诱导的？你们的老师是怎样诱导你们的？我们的印象中，“循循善诱”就是老师很耐心地劝导，说很多道理教你怎么做。孔子的“循循善诱”可不是这样的。“仰之弥高”，越抬头看，越觉得高大。“钻之弥坚”，越用力想了解他，越觉得难以了解透。“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看着他似乎在前面，忽然又到后面去了，神龙现首不现尾，捉摸不透。所以，一个老师要做到“循循善诱”，首先就要做到形象高大，博大精深，要让学生敬畏你，仰视你，这样才能把学生吸引到你那里去，也只有这样，学生才会听你的教导。这还是说的“诱”。先诱后导。

孔子以高大的形象将学生吸引过来后，就对他们进行引导、教导。“导”包括两点，一点是“博我以文”，一点是“约我以礼”。孔子并不是反复给学生讲道理，而是要他们多读书，广泛阅读，这就是“博我以文”。同时又“约我以礼”，约束学生的行为，教他们规规矩矩做人。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思想自由，遵纪守法”。一个真正的自由人，其思想是自由的，行为是符合法度的，这就是孔子的培养目标。他自己到晚年才达到了这样的境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就是思想自由，不逾矩就是行为规范。像牛津剑桥等欧洲著名大学的教授也是这样的，他们博学多能，思想自由开放，个人过的却是严谨的道德生活，甚至是一种禁欲主义的生活。康德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思想要自由就要广泛地阅读，要博览群书，脑子里才是自由的，不是僵化的。另外，行为要加以约束。有了思想自由之后的“循规蹈矩”与思想禁锢下的被动的“循规蹈矩”完全两样。在自由的思考中，我们认识了宇宙、人生和社会，懂得了做人的道理。然后自觉地按照我们所认识的道理去做人。这样才能做到“从心所欲，不逾矩”。因为这时“矩”存在于我“心”中，从心所欲也就是从心中之矩而行动。思想禁锢下的循规蹈矩，并不能达到从心所欲的自由境界，如同禁锢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虽然不闯祸了，但心猿并没有收束，放出来后还会打师傅，得加个紧箍咒才行。

孔子教学生，首先用一种人格感召力吸引学生，然后让学生进入到广阔的思想自由的理性世界，被各家各派的思想所吸引，与他们讨论，与他们交锋，从而产生“欲罢不能”的感觉。我们读了《论语》，觉得世间各种道理都讲尽了，可是读到《老子》我们又看到了相反的观点，再看看《墨子》《荀子》还有不同的思想，各种思想在你脑海里交锋，可以从多个方面考虑问题，脑子不再僵化，总想把问题弄清楚，“欲罢不能”。当我们结合各家各派的观点，自己做出思考，却又找不到答案的时候，就会有“既竭吾才”的感觉，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再思考下去，探寻下去，“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找到了答案，这时就会有“如有所立卓尔”的感觉。

颜回的这一段感叹把孔子的教育方法和自我探索的过程与感受都说出来了，是一段关于大学教育的经典论述。大学的循循善诱归纳起来有四点：其一，老师要是能感召学生的大学者；其二，博我以文，思想自由；其三，约我以礼，行为规范；其四，让学生充分发挥各自的才能，独立地思考。

9.12　子疾病①,子路使门人为臣②。病间③,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④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①疾病：重病。②臣：家臣。《集注》：夫子时已去位，无家臣。子路欲以家臣治其丧，其意实尊圣人。③病间：病有好转，病稍痊愈。④二三子：学生。

孔子这次病得很重了，子路就要其他同学扮演家臣。孔子当过鲁国的司寇，是大夫级的官员，原来是有家臣的。原宪就当过孔子的家臣，孔子给他开的工资很高。但此时孔子已去职，无家臣。孔子的病好了些，知道学生扮演家臣一事，很生气。无臣而为有臣，这是造假！子路这帮学生想让老师死得风光一点，是好意。但好意归好意，造假是不行的。没有家臣就是没有家臣，骗得了自己，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天！理学家把“诚”看成是天，其实孔子早就把诚信看成是天了。

下面的话更让人感动。与其死于家臣之手，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孔子对学生的感情比对家臣的感情更亲，学生给他操办丧事他更感荣耀。他以当一个纯粹的教师为荣，而不以曾经当过司法部长为荣。以大夫之礼葬是大葬，不得大葬就会像扔在路旁一样没人管吗？有人管就行了，不死在路上就行了，要大葬干什么呢？要家臣操办干什么呢？要领导来送花圈、致悼词干什么呢？这是一个真正的儒者的豁达。儒家制礼作乐，是要满足人的情感的需要，但一个真正懂得礼的精神实质的儒者并不需要那些礼的外在形式。

9.13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①而藏诸?求善贾②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①韫(yùn)匵(dú)：放在柜子里。匵，同“椟”。②贾：一读gǔ，商贾，一同“价”。

子贡说：“这里有一块美玉，把它放在盒子里藏起来呢？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掉呢？”子贡这句话是转着弯来赞美孔子，意思是说，老师就像一块美玉藏起来了，没人知道，是不是在等待一个识人才的人请你去当官呢？孔子说：“对对对，我在等着人出好价钱呢。”待价而沽，有点自嘲的味道，也表现出孔子的独立、自信和豁达。别人有优厚的条件就去，条件差了还不去；等人来请，来请还要谈条件。儒家知识分子就有这么一种味道。

9.14　子欲居九夷①。或曰：“陋②,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①九夷：《译注》：九夷就是淮夷。②陋：简陋，闭塞，落后。

孔子想搬到九夷去住。有人说：“那地方非常蛮荒简陋，怎么好住？”孔子道：“有君子去住，就不简陋了。”

九夷在孔子时代是东部不发达地区，是现在的安徽福建一带，现在变成沿海发达地区了。东部开发是从东晋开始的，中唐以后东部和南部的发展超过北方。唐以前、唐初，北方比较发达，后来北方藩镇割据，赋税依靠江南漕运，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倚重江南。宋以后北方始终不安宁，更加倚重江南。孔子想待价而沽，就是没有人出得起好价钱，只能在家待业，于是他想到东部不发达地区去试试看。

孔子为什么“欲居九夷”呢？孔子常有归隐之心，他曾说，“吾欲无言”，“乘桴浮于海”，也是有归隐之心。这与上章的待价而沽形成鲜明的对照，隐与现是中国优秀知识分子不可摆脱的矛盾。九夷蛮荒简陋，有人劝说那里不适合居住，孔子回答说：“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这是对人格感化力的强烈自信。一个国家是落后还是先进，主要看有没有文化人。孔子怀着传播文化的目的去，那里就不会再落后了。炎帝败走南方，南方始得开发；姜尚封于山东，东海始有文明。孔子真的去了九夷，东南沿海也许更早得到开发。我们说盛世唐朝，因为我们可以数出很多文化人，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人连老百姓都知道，不仅中国人知道，外国人也知道，“地球人都知道”。在唐朝，一个普通老百姓都能写出好诗，那真是一个有文化的时代。如果说不出一两个有文化的人，那个地方就不是一个有文化的地方。陋不陋不是看经济发不发达，而是看文化先不先进。如果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何陋之有？

德国的洪堡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当时德国很落后，于是洪堡创办了柏林大学，为德国培养了很多思想家、科学家，德国从此强大起来，继法国之后，德国成为欧洲强国。

9.15　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①,《雅》《颂》②各得其所。”

①乐正：把音乐整理出规范来。②《雅》《颂》：既是《诗经》内容分类的类名，也是乐曲分类的类名。孔子可能既正篇名，又正乐名。

《诗经》中的诗篇都是可以唱的，十五国风都是经典民歌，《雅》《颂》是由国家掌管的。到了孔子时代，不说民歌，就是宫廷掌管的音乐有的也已经遗失，有的混乱了，还有些不和谐之音。孔子从卫国回来之后，重新整理了《雅》《颂》的音乐。

西周时本有一个官职叫“乐正”，乐正可以说就是正乐的，是负责大学教育的最高级别的行政长官。“乐正崇四术，立四教，以《诗》《书》《礼》《乐》教弟子。”行成于乐，乐是重要的教育内容。到春秋时期，天子失官，那些乐师都跑了，《微子》一章记载：“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宫廷乐队星散，《雅》和《颂》也没人演奏了，也不知道如何演奏了。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后，亲自订正音乐，使《雅》《颂》得以流传。可惜的是，我们今天能看到《雅》《颂》的篇什，却再也听不到那美妙的音乐了。

9.16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①,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②?”

①不敢不勉：不敢不勉力以从礼。②何有于我哉：《译注》：这些事我做到了哪些呢?《今读》：我还有什么长处吗?

“何有于我哉？”这句话在《论语》中多次出现，表明孔子经常反省自己的行为。他想在这些方面做得更好：一是当好官；二是处理好家事；三是办丧事不违礼；四是不喝醉酒。

前面三件都是大事，怎么“不为酒困”也列在其中呢？看来孔子是很爱喝酒的。有文献形容他的脸像煮熟的螃蟹，红红的，可能天天喝酒。孔子喝酒很讲究，《乡党》篇说他酒沽于市不喝，他要喝自己家酿的酒。前些年有商家还出品了孔府家酒、孔府宴酒，很出名的，如果是按照孔子自己家酿酒的方法酿造，恐怕不比茅台差。文化和美酒是联系在一起的，商人只知道孔府酒是一个好的品牌，却不知道诚信比酿造方法更重要，结果一个好品牌就跨了。

我看到很多人也问“何有于我哉”，但他们问的是“位子、票子、车子、房子，何有于我哉”。孔子反省的四个方面包括国事、家事、制度和个人生活，境界就不一样。

9.17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①昼夜。”

①舍：同“捨”，读去声，停留。

你们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什么感觉？有没有觉得时光流逝一去不复返，生命如此短暂？没有这种感觉，说明你们还很年轻，还说明你们没有干大事业的志向。凡是干大事的人都觉得时光飞逝、生命短暂。如曹操，《短歌行》中唱道：“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是用了汉代古诗中的典：“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庄子也说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毛泽东也感到“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还把《论语》里的这句话化用到了他的词中。越忙碌的人越觉得时间短暂，越是无所事事的人就越感到一天熬不到天黑，一年难得到头。时间过得很快是因为你前进的速度很快，你慢悠悠地在那里游荡，当然时间过得很慢。另外，人年纪越大越觉得时间紧迫。越到老，属于自己的时间也越少，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于是有很强的紧迫感。古人到36岁就称自己老夫了，开始下半辈子的生活了。真羡慕你们，还没有对于时间的迁逝感，年轻真好。

孔子肯定是一个干大事的人，他“学而不厌，诲人不倦”，非常勤奋，他当然感到时间过得很快。但我体会，孔子在讲这句话的时候，更是带着一种浓重的历史感，历史向前进，如大江东去，不会停止，也不会回头。孔子虽说要克己复礼，恢复周礼，但他不是一个守旧，想要回到过去的人。他感到历史是奔腾向前的，这种势头是谁也阻挡不了的，谁都不可能开历史的倒车。

这是《论语》中最具感染力的一句话，还涉及一个美学问题。美总在一种时间和空间的距离中产生。现实时间是一维的，如霍金所说，时间像箭一样，具有一维性。但心理时间是二维的。我们可以在心理上回到过去，也可以在心理上向往未来。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时间交错中，在虚与实的空间转换中，体会生命的生生不息，有一种壮美在其中。

9.18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①

①“吾未见”句：《史记》：孔子居卫，灵公与夫人同车，使孔子为次乘，招摇过市，故有此言。

有人说这是讲了一句大实话。其实，孔子发这样的感慨是有背景的，《史记》中有记载。卫灵公与南子坐在车上招摇过市的时候，路上那些人争相来看大美女，并不忌讳她是一个行为不检点、有很多丑闻的人。孔子跟在车后看到这样的情景，所以发出这样的感慨。现在也一样，有些大明星绯闻不断，道德方面也不怎样，但在公共场合一露面，引来一帮子人围观，红火得很。更有甚者，有些明星长久不被关注，就时而主动爆出点绯闻来，自己炒作一下。这种招数还屡屡奏效。

所以这句话即使有那样的背景，说的也是一句大实话，人都是好色的。好色是人的本性，告子说“食色性也”，到了清朝，焦循还在说“食色性也”。好色跟喜欢吃美食是一回事，是天生的。好德，是后天通过教育以后才有的一种精神追求。前面说“与命与仁”，好色就是孔子说的“命”，好德就是孔子说的“仁”。好色是生而知之的，好德是学而知之的。南子名声不好，孔子也去见了，具体原因我们不知道。有人说是因为南子把持了朝政，孔子想在卫国办事，不能不去见南子。有人说孔子是个大帅哥，南子要见他，孔子不得不去。其实就因为好色去见了南子，也不伤害孔子伟大的形象。这样的孔子可能更真实，更可爱。不过，既然孔子对天发誓了，我们还是相信他见南子没有邪念。

9.19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①,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功亏一篑的成语就是来自这里。譬如要堆一座山，就差最后一筐土了，你停止不干了，山没有堆成，并不是山太难堆，是因为你自己停止不干了。又譬如平地，虽然只要那么一筐土就填平了，你去填了这一筐土，地平了，并不是因为这块地很容易平，而是因为你去填了这一筐土。这后面一句我的解法和别人的有些不同，“平地”大都理解为在平地上堆土成山，“覆一篑”是倒上堆山的第一筐土。

成功与否，关键不在于事情本身有多难，而在于你自己有没有积极性和主动性，在于你自己有没有恒心和毅力。功亏一篑，由于吾心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能行千里，在吾心进而不止。成功与不成功都是由自己决定的，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努力向前走了这一步就成功了，没有坚持到最后就失败了。其实成功不成功关键就是最后一筐土，往往难也是难在最后这一筐土上。所以很多事情不必老想着结果，只需要持之以恒，一直做下去，做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也就成功了。读书也是这样，不需每天想着已经读了几本书了，一直读下去，不为目的，在不知不觉中就获得了很多。

自强不息，积极进取，是中华民族的好品德。

9.20　子曰：“语之而不惰①者,其回也与！”

“语之而不惰”就是听我说话从不懈怠。坚持不懈，成就了颜回。这里讲的和前面一句是同一个道理，自强不息，坚持不懈就能获得成功。

孔子在别的地方说，他曾经与颜回整天地说话，而颜回一声不吭，只是听着。语之而不惰，大概也是说的同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孔子为什么多次提起呢？一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好的听众，心里高兴。我给你们讲《论语》，上个学期讲，这个学期接着又讲，乐在其中，为什么，因为你们愿意听。二是因为只是听着而不感到疲劳，确实不容易。讲的人得意，讲起来不疲倦，听的人毕竟要被动一些，容易疲劳，也只有颜回能“语之而不惰”。

9.21　子谓颜渊,曰：“惜①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①惜：《集注》：颜子既死而孔子惜之。

“可惜啦！”孔子对于颜渊的死很痛惜，因为他总是看到颜渊一天天地进步，从未见过他止步不前，这样的学生死了真是可惜了。颜回要是没死的话，肯定可以成大器的，名声应在曾子、子夏、子贡之上。这一章和前面两章是同一个意思，要自强不息，永不懈怠，日新其德。

9.22　子曰：“苗而不秀①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①秀：指禾黍吐花。

苗徒壮实却不开花，花徒好看却不结果，这样的情况很多，多是因为缺乏坚忍不拔的韧性，还是因为没有恒心。有点成绩就沾沾自喜，不思进取，绚丽一时而已。除了自己不努力的原因，还有外在环境的原因。有两种外力残害了好苗子，一种是粗暴的直接的践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外力总是摧残优秀的人才，因为他们招人嫉恨，真正有才能的人让统治者很不放心。另一种外力正好与第一种相反，施肥太多，浇灌太多，长得太快了，反而经不起风吹雨打。有些人才被过早吹嘘追捧，最后反而不能获得成功。有人考察过，那些神童最后出成果的并不多。

9.23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①焉,斯亦不足畏②也已。”

①无闻：《译注》：无名望；《今读》：不明白道理。②畏：敬畏。

一代更比一代强，社会总是向前发展的，我们要有这样的历史观。很有趣的是，每一代人都说年轻一代是堕落的一代。我们那个时代大人就批评我们听流行歌曲，邓丽君、李谷一、毛阿敏，这些人的歌当时也被称为靡靡之音，大人们觉得还是革命歌曲好听。现在我们听自己的儿女唱的那些歌曲也不禁感慨，这有什么好听的？孔子就不是这样的，后生可畏，年轻人肯定要胜过老一代，社会是向前发展的。可以看出，孔子对待年轻人是很爱护的，很开明的，很积极的态度。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孔子又说，“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后生可畏，但到了四五十岁了，还没什么作为的话，那也没什么可畏的了。后面一半被很多人忽视了，其实同样重要。这一句是告诉年轻人，不要以为年轻就是资本，不努力，没恒心，也不会有出息。四十岁就要出名，五十岁是底线。孔子自己到五十岁就很有名了，当到中都宰了，接着又步步高升，当到了司寇。孔子要是再晚一点出名，是不是会把底线往后移呢？移可以移，但五十岁以后出名确实有点难了。

9.24　子曰：“法语①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②,能无说乎?绎③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未如之何也已矣。”

①法语：严肃而合乎原则的话。②巽与之言：顺从己意的话。巽与：顺从，附和。③绎：分析。

批评的话是否正确，看它是否符合法则，符合法则的一定要改。赞美的话听了高兴，赞美的话并不都是善意的，听了后要加以分析，不要一高兴起来就忘乎所以，不知自己为何人。这样，人才能够进步。

9.25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9.26　子曰：“三军①可夺帅也,匹夫②不可夺志也。”

①三军：指一国军队。②匹夫：普通人。

这句话有两个方面的意思，一方面，统治者不可剥夺人民的意志，不得强奸民意；另一方面，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不容许他人剥夺自己的意志，自己不能气短，丧失意志。特别是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一个没有权力的人，在权力面前，在有钱人面前，在有势力的人面前，不要气短，要有志气。

前一种意思还值得发挥一下。人有三种力量：认知的力量、情感的力量和意志的力量。认知的力量是思考的力量、知识的力量、理性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是需要的力量、价值的力量、感性的力量。而意志的力量则是一种综合了认知和情感的力量之后形成的，向着既定的目标采取行动的力量，包括克服来自感性的和理性的各种阻力和困难的毅力和矢志不移、坚持不懈、不断进取的恒心。一个人最终能否取得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有没有恒心和毅力，有没有坚强稳固的意志力。意志力首先来自于个体的生命力量，需要和欲望驱使我们去达至人生的目标。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所获得的经验、知识、思维能力、价值观念、信仰信念共同支撑和维持人的意志力。除了个人自身的这些因素外，国家、团体和他人的意志也对个人的意志产生重要的影响。外在的权力常常成为剥夺个人意志的强大异己力量。而个人的意志一旦被剥夺，整个社会就失去了前进的根本动力。所以，专制社会总是开历史的倒车，自由社会总是不断向前发展。

“匹夫不可以夺志”既是一种政治思想，也是一种重要的教育思想。老师、家长往往将个人的意志强加到学生和孩子身上，剥夺他们的自由意志。我们要通过教育增强人的意志力，而不能将个人意志强加于他人。

9.27　子曰：“衣敝缊①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②不求③,何用不臧④?’”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⑤,何足以臧?”

①缊(yùn)：旧丝絮，白乱麻。②忮(zhì)：嫉妒。③求：贪求。④臧：好。⑤是道也：仅仅如此。

孔子说：“穿着破烂的旧丝棉袍子和穿着狐貉裘的人站在一起，也不觉得惭愧。恐怕只有子路能做到，不嫉妒，不贪求，有什么不好呢？”子路听了很高兴，孔子难得表扬他两句，便老是念着这两句话。孔子见他老是念着这两句话，又打击了他一下：“就仅仅如此，也没什么好的。”子路其实有蛮多优点，很率真，很可爱。

“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需要意志力。这种意志力来自“不忮不求”的好品德。所以孔子赞美子路。但看到子路沾沾自喜，孔子又打击他一下，这是不是将个人意志强加于子路呢？如果这也是强加，那就没有教育可言了。强加与教育的差别在于是否尊重受教育者的个性。因材施教就不是强加，千篇一律，唯我是从就是强加。

9.28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①也。”

①彫：同“凋”，凋零。

坚忍不拔的精神只有在恶劣的环境中才能显现出来，个人意志的伟大力量可以大到抗拒社会力量，虽不能改变社会，但能确保个体独立不移。即使生命被剥夺，但精神永存。孔子赞美“松柏”那种抗拒恶势力的精神力量，赞美松柏似的人能保持独立的人格和纯洁的精神。

9.29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是智者，就不会有疑惑；是仁者，就不会有忧愁；是勇者，就不会害怕。这句话似乎没有说明什么深刻的道理。可是我们反过来想想，人总是有困惑，有忧愁，也会怕这怕那，怎样改变这种状况呢？孔子就说，我们要做一个智者、仁者、勇者。这是需要经过修炼才能达到的。要做一个智者就要读书学习，勤于思考，一旦获得了智慧，就不会有疑惑了。人有忧愁是因为不能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没有仁爱精神。做一个仁者就没有忧愁了。仁者何以不忧？仁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关爱他人。那仁者就不忧民、不忧君了吗？不是，仁者既忧民也忧君。忧民忧君体现了一种人格的力量，就生命体验来说，所体验的是个体人格的崇高，其中包含了审美愉悦和自我肯定的道德情感。仁者不是轻易就做得到的，要修炼。何以成为勇者？人有了力量，有了本领就无所畏惧。力量和本领要通过努力才能获得。

智、仁、勇是儒家的“三达德”，都要通过努力才能达到。孔子这句话是勉励我们要努力读书、提高修养。学好本领，成为智者、仁者、勇者。儒家学说要比其他宗教进步，宗教在对待人世间的痛苦时总是采取消极的态度，而儒学总要求人进步，采取积极的态度面对世界。

9.30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①；可与适道,未可与立②；可与立,未可与权③。”

①适道：走同一条路。②立：坚持同样的原则。③权：权变，通达。

像孔子一样在研读西周经典的人肯定不少，可是没有几个人跟他志同道合。即使有人是和孔子志同道合的，也不能像他那样豁达、通权变。儒家首先讲独立不移的人格，此所谓立；然后又讲权变通达。儒家并不鲁莽勇进，从孔子对子路的态度可知。

9.31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①。岂不尔思?室是远而②。”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①偏其反而：摇来摆去。②室是远而：房子离得太远了。

这是《诗经》里的诗句，因为离得太远，虽然并不是不想念，但心中总是如唐棣之花摇摆不定。就像流行歌曲里唱的：“一个人的时候不是不想你，一个人的时候只是怕想你。”又想又怕，犹犹豫豫。孔子认为还是没有真正的思念，真正思念，有什么远不远呢？再远也会努力去追求。

这里孔子以《诗经》中的诗句来比喻对仁德的追求。“我欲仁，斯仁至矣。”想做好人，又畏难，是因为没有真正想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