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
1.14.1.2 萨特早期的哲学思想
萨特早期的哲学思想

萨特在哲学上的渊源基本上是三个H加一个D。三个H是黑格尔、胡塞尔和海德格尔;一个D是笛卡尔。虽然萨特受上述四人影响甚大,但对他们却不是毫无批判。相反,他从一开始就有很强的批判意识。他在柏林研究现象学时,就对胡塞尔的先验自我的学说深为不满。他认为胡塞尔的悬置方法并不成功,他没有将自我也悬置起来,而是将自我等同于纯粹先验意识,结果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混为一谈。在他看来,自我并不是像先验哲学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空洞的、形式的意识统一性原则;也不是像心理学家想的那样是实质的欲望和行为的中心。自我其实和事物与他人的自我一样,都是超越的属于世界的东西,因为它并不是原始意识或前反思意识的一部分,而是反思意识的构造。

萨特认为,我们最直接的意识是前反思的意识,前反思的意识是无我的意识。但无我的意识、前反思的意识既是对某物的意识,也是自我意识。这听上去似乎无法理解。萨特真正的意思是这样的:意识总是对某物的意识,但它也能反省地指向自身。当我们意识到某物时,如当我看到一棵树时,这是一个前反思的意识,也就是萨特讲的“反思前的我思”,也就是说,当我意识到一棵树时,我并没有同时意识到“我在意识树”。在前反思的意识中,意识直接指向意向对象,没有“我”什么事。只是到了反思意识时,自我才会出现。如果胡塞尔通过悬置法要达到原始的意向性经验,那么自我显然是多余的东西,应该也被悬置起来。此外,自我不是一个孤立的东西,在反思意识中,自我总是作为世界的相关物与世界一起出现,因此,既不能从自我推出世界,也不能从世界推出自我,从现象学上看,它们是不可分隔的。它们都源出于无我的意识,即非个人的超验意识,它是包容自我与世界的绝对。

与以前的所有唯心主义哲学家相反,萨特认为,先验自我是意识的死亡。因为无我的、非个人的意识是绝对的通透无碍,是一个无。“我”和其他任何东西一样,都是它的意向对象,与它们相比,“我”并没有什么优先性。如果像笛卡尔或胡塞尔那样,将自我确定为一个绝对的原点,那么就会出现自我如何超越自我,以及证明世界的存在这些困扰一切唯心主义的传统问题。但萨特去自我的意识理论的意义决不仅仅是认识论上的,它更深远的意义在于将现象学研究的目标从先验领域转向人的现实存在的领域。非常吊诡的是,萨特将人(自我)从先验领域里逐出正是要在现实世界重新把他找回,“这正是现象学转变为一种研究人的存在的现象学的转折点”,是“萨特对胡塞尔现象学所做的最重大的改造。”[9]

现象学的产生使得以前不为哲学家重视和关注,却属于我们存在的重要因素的东西成为哲学研究的对象,情绪就是其中之一。海德格尔和谢勒都赋予情绪以重要的人类存在意义。萨特在《情绪理论纲要》中也试图探讨情绪在人类存在中的功能。他首先指出,作为事实科学的实证心理学是无法把握情绪的意义的,情绪的意义只有在人存在的整体中才能得到。萨特批判了对情绪的生理学的、行为理论的和格式塔理论的解释,也批评了精神分析理论,认为它们都混淆了象征关系和因果关系,用因果性和事物性来解释情绪。情绪不是被动的东西,它同样是意识自发的活动。情绪实际上不是一种生理现象,而是人与世界关系的一种整体性模式,“情绪意识首先是世界的意识”[10]。但情绪还不是理性的世界意识。情绪是我们对世界的一种特殊的态度,在实践中找不到出路的情况下,这种对世界的态度就会出现。这时,我们希望通过改变与世界的意识关系来改变事物的性质。具体而言,我们通过“魔术般改变”既定的处境来逃避用理性的方法处理问题。人们以为害怕、悲伤、发怒和高兴就可以对付过去,而不需要再认真努力去改变处境。狐狸与酸葡萄的故事就是这样一种情况。狐狸以为只要能让葡萄成为酸的,就可以解决它的问题。这是一种惰性的活动,是一种逐渐变为被动的意识,萨特把它称为“意识的堕落”。

萨特从作大学的毕业论文时起就对想象问题有很大的兴趣。他认为传统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混淆了知觉和想象,以为它们都是将对象的意象置于心灵之前,区别只在于它们生动性和直接性的程度。萨特不同意这种观点。想象作为一种意向行为,它的对象不是心理内容,而是实在的人和事物,但这些人和事物要么不存在,要么在想象的时候不在场。所以想象的对象并不是作为意象的意象,而是我们想象的人或事。当我想象一个人时,我不是在想象这个人的意象,而是在想象这个人。只是当我们反思我们的想象时,才会说在我们想象中出现的只是一个意象。但我们原始的想象经验是不会有这种区分的。我们通过想象建立起非真实的事态或世界。这表明想象是对真实世界的逃避或否定。这里“否定”的意思不是否认;正相反,想象是要通过想象不存在或不在场的东西来否定它的不存在或不在场。想象的这种否定性是意识的本质特征,是意识自由的另一面。“想象的活动同时是构造、孤立和否定。”[11]因此,想象并不是一种经验的、偶然的能力,而是实现了其自由的全部意识。这个意识本身就是“无”。这个“无”的意思,当然不是绝对的不存在,而是指意识能够与实在保持一定的距离,它没有固定的本质,并且是一切固定的否定,因而是人类自由的渊薮。在萨特的主要哲学代表作《存在与虚无》中,萨特要从存在论上阐明意识的这种“无”的性质,从而为他的自由理论奠定存在论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