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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
1.9.3.2 以证实拒斥形而上学
以证实拒斥形而上学

基于这种认识,逻辑实证主义者认为,历史上的种种哲学争论和形而上学问题很多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些争论所讨论的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伪问题,“没有意义”在逻辑实证主义的语境中指的是不可能真也不可能假。这在持知识主义立场的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就失去了讨论的意义。而传统的形而上学问题之所以没有意义,就在于他们认为外部世界是超越的、无法为我们所认识。而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这是荒谬的。世界就是我们所承认和经验的世界,“要想谈论任何其他的世界,甚至在逻辑上也是不可能的。关于这种其他世界是无法讨论的,因为任何可能的命题都不能有意义地表达一个不可证实的存在”[35]

因此,在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关键在于区分有意义的命题和无意义的命题,有意义的命题我们可以分出真假,而无意义的命题则既不真也不假。卡尔纳普就曾经仔细分析了海德格尔在《什么是形而上学》中关于“无”的论述,认为那就是无意义命题的典型,根本不能满足一种逻辑上正确的语言的要求。[36]

要区分命题有无意义,必须有一个区分标准或者说意义标准,有了这样一个标准,我们就能看出什么陈述是有意义的,什么陈述是无意义的。逻辑实证主义者把这个标准叫做证实原则。“实证主义者不是把这个标准用作决定一陈述实际上为真或为假的方法。我们应当用它来确定探究真理的必要条件:一个陈述必须要有意义。语言的一种用法,首先必须具有某种适当的意义,然后才有可能说它是真的。证实原则就试图充当这种衡量命题有无意义的标准。”[37]

对于证实原则,石里克有如下的论述:

一个真的命题必然要以某种事实的存在为条件,如果这个事实不存在,这个命题就是假的。因此如果我们不去描述这种事实,同时却要给出这个命题的意义,那纯属空想。懂得这一点乃是一切哲学思考的起步,也是一切反思的基础。显然,命题的意义仅在于它表达了某种确定的事态。因而要给出一个命题的意义,就必须指出这种事态。……

因此,为了发现一个命题的定义,我们必须通过接连不断的定义来转换这个命题的形式,直到最后在这个命题中出现了一些再也不能被定义,其意义只能被直接指出来的词。于是,命题真伪的标准就在于这样一个事实:在一定的条件下(定义给出了这些条件),就会出现或不出现某些情况。我们如果确定了这一点,也就确定了该命题所断定的一切,因而也就知道了它的意义。如果我们原则上不能证实一个命题,就是说,如果我们绝对不知道,为探明该命题之真假,应当如何着手,必须做些什么,那么很显然我们不知道该命题实际上陈述的是什么,因而也就不能借助于定义,从语词出发进到可能的经验,从而解释该命题。[38]

由此可见,所谓证实原则,就是命题陈述的内容必须可以通过感性的观察经验得到证实。证实不必是当下的,也不必是直接的,但必须在原则上是可能的。能证实的陈述,无论真假,都是有意义的;无法证实的陈述才是无意义的。有些语言学和数学的命题虽然也是不能予以经验的证实或证伪,也就是没有经验的内容,但在卡尔纳普等逻辑实证主义者看来还是有意义的,因为它们是关于经验陈述的语言结构。即是说,它们之所以有意义,是因为我们用来表明经验内容的语言结构与它们有关。

然而,证实原则付诸实施的话,就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对待普遍性陈述,例如像前面说过的“所有柠檬都是黄的”这样的普遍性命题。无论我们怎样转换定义,“所有”所涵盖的范围都是无限的,而感性的观察经验的范围总是有限的,因此,这种普遍性命题显然是无法证实的,但它们并不是形而上学命题,也不能说它们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任何知识系统都不能没有这种普遍性命题。面对这个困难,石里克只好说它们根本就不是命题,而是规则,是从某一论述过渡到另一论述的推理规则。[39]

但困难还不止于此,现代科学技术中关于原子、黑洞、量子的科学命题,很难改写为感觉经验的某种事态,但我们不能否认它们是有意义的命题。可见,逻辑实证主义建立在粗陋的经验实在论基础上的证实原则,是无法作为一种普遍有效的原则加以运用的。正如后来波普(Karl Raimund Popper)所批评的,要求经验上彻底的可证实性,不仅排除了形而上学的陈述,也将导致消灭全部自然科学知识,因为大部分自然科学命题都是不可证实的。[40]

卡尔纳普后来也不得不承认,科学假设决不能完全用可观察的证据来证实,证实的含义太强了。于是,他用验证的概念来代替证实,说不管怎样,假设多少总是被证据验证或否定。他还在验证这个概念外加了一个更强的可试验性(die Prüfbarkeit)的概念。一个假设不但可以用证据来验证,而且可以任意用实验来验证,就不但是可验证的,而且也是可试验的。虽然卡尔纳普最终放弃了用经验观察来证实的强经验主义原则,但他并未完全放弃他的经验主义立场,他当然更不会放弃他反对形而上学的立场。

在卡尔纳普看来,形而上学是因为有些人不适当地用科学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生活感情和对世界的体验所致。科学当然不是人类的惟一活动,但人类若要表达自己的生活感情或宗教感情的话,有文学和宗教,形而上学在表达人的感情方面比它们差得远。总之,形而上学在卡尔纳普的眼里是一无是处。逻辑实证主义对形而上学的这种否定,其实是近代科学世界观对形而上学否定的一个极致。意义只限于当下的经验,只限于所谓客观知识。除此之外,再无有意义的东西。

逻辑实证主义者艾耶尔(Alfred J.Ayer)后来也看出,逻辑实证主义用区分有意义和无意义陈述的方法来拒斥形而上学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形而上学陈述和逻辑规律,或科学假设,或历史叙述,或知觉判断,或任何其他对‘自然界’所作的常识陈述,不属于同一个范畴。我们不至于由此而认为这些形而上学陈述既不真也不假,甚至没有意义吧!不!不能这样认为。”[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