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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
1.4.2.3 祁克果的生存哲学
祁克果的生存哲学

早在祁克果之前,谢林就针对黑格尔哲学,区分了理念与生存。这给了祁克果很大的启发。在他看来,黑格尔哲学讲“客观精神”的部分是二种存在论的神秘化,它使得人们不去面对与他们有关的实在、他们有意识的生存。生存不是理念,而是人的个体生命。因此,祁克果将这个概念专门用来指人,而不能用在非人的事物上。生存不等于物质生命的存在,而是个人真正的自我。祁克果用了一个比喻来说明这一点。一个人坐在马车里,手里虽挽着缰绳,但他睡着了,并没有驾驭马,马是沿着它习惯的路走。另一个人则积极地驾驭马。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人都可以叫车夫;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只有第二个人才是在驾车。在生活中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而随大流的人,他们可以说存在着,但并不生存着。

生存本质上是一种自觉的追求,追求作为自己命运的自我。这个自我不是一个特殊的有生命的存在物,也不是唯心主义哲学讲的那个主体性的我,或一般突出的个体性,而是一种可能性,一种不能一劳永逸达到的目标,一个永远的任务,因此是一个持续的生成状态。这种生存的概念实际上隐含着人的本质在于其可能性的思想,这就为哲学的自由概念奠定了一个新的基础。

这种生存概念的另一重要的意义是恢复了实践哲学的优先性。黑格尔哲学中那个将一切纳入抽象概念辩证法的全知的主体其实不是生存的人,生活中的旁观者实际上并不生存着,因为他们缺乏对自己生命的承诺。生存的个人是一个敢做敢当的行动者,而不是对一切都漠然置之的旁观者。祁克果的这种生存概念,成了后来存在主义哲学的主要思想资源之一。

近代西方哲学的传统是将自我认作是理所当然的东西,什么都可怀疑,但自我不能怀疑,否则,怀疑就失去了主体。祁克果的立场与之大相径庭,他不是把自我作为一个知识的前提,而是作为一个实践必须终身去完成的任务;也就是说,自我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可能。然而,对于一般的人来说,都会把自己物质生命的存在视为自我的铁证,而不会觉得自我竟是一个有待完成的任务。要意识到自我是一个任务,必须经历一种精神状态,这就是畏。

畏是一种复杂的精神状态。畏不等于怕,怕总有一个怕的对象,例如怕死、怕病、怕鬼等。畏则不同,畏没有一个明确的对象。祁克果自己对畏的定义是:“畏是对所怕之物的欲求,是一种有好感的反感。”[34]这个定义是典型的黑格尔式的。肤浅的人会觉得它简直不通,但正是这种悖论式的定义显示了祁克果思想的深刻。所谓有好感的反感,实际上就是又想要又不敢要的矛盾心理。如一个孩子看见一条蛇,既想逗弄它,又怕被它咬,就是这种心理。孩子并没有关于蛇的足够知识,蛇对他来说是一个神秘但又可怕的东西。他既想趋近它,又想远离它。显然,畏这种精神状态凸现了孩子所处的选择状态,他可以去逗引蛇,也可以转身走开。这种选择状态,也就是自由的原始状态。所以祁克果把畏叫做“自由的可能性”。

祁克果用《圣经》中“创世纪”里亚当堕落的故事来说明这一点。上帝告诉亚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去吃知识树上的果子,如果吃了的话他就有罪了,将万劫不复,将要死去。但知识只能通过不服从禁令才可获得。原来亚当并不知晓罪恶和死亡,上帝的禁令一下子唤醒了他自由的可能性。现在他既可以选择不吃知识树上的果子,继续留在伊甸园里过无忧无虑的生活;也可选择不顾上帝的禁令去吃知识树上的果子,而不管后果如何。当蛇告诉亚当知识树上的果子可吃时,亚当就处在畏中,既被吸引又害怕,所谓有好感的反感是也。

祁克果认为,人是身体和灵魂、有限和无限、必然和可能的综合。人固然为他当下给定的条件所限,但并不是毫无作为、听凭必然性的摆布。凭着他的想象力,人可以超出有限进入无限,在必然之外还有可能。这就是自由的根据。人可以通过自己的选择从一种生存状态跃入另一种生存状态。生存就体现在这种主动的选择和跳跃上。只有作了这样的选择和跳跃的人,才真正生存着,而不仅仅是存在着。然而,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即便它再怎么不好,向一个未知领域冒险,毕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歧路茫茫,畏油然而生。畏不但表明了自由的可能性,还使我们产生了自我意识。因为在这时是个人自己在作决定。

与尼采一样,祁克果对于现代社会的大众化情况十分不满,他认为,现代社会重视的不是个人的意见,而是大众的意见,即所谓舆论。人们也根据大众传媒来形成自己的意见,结果是完全放弃了对于自己生命的责任。个人消失在大众之中,没有主见、没有个性、不能主动采取行动,也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相反,却以自己是某个群体的成员为荣。生存就意味着知道做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就是自觉地担当自己生命的责任。离开社会大众的意见,面对一个未卜的前途,不免生畏,但这是自由恢复的表征。

祁克果发现,生活当中真正的问题不是一般的“人应该做这或那”,而是“我,这个在眼前特定的情况下的特定的人应该做这还是那”,即是具体的单个的实践问题。人们必须选择,非此即彼,而不是像黑格尔那样,听任概念的逻辑的必然性。生存不是与外在的养家糊口有关,而是通过个人生命的选择体现自我的个体性。

祁克果关于生存和畏的思想对后来的存在主义哲学家有很大的影响,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虽然甚至在自己的墓志铭上写着“那个个人”,但他的个人概念与存在主义哲学家,如萨特的个人概念有很大的不同。个人或自我不是孤立的,而是一种关系,是与自己的关系,也是与一个建立自我的他者的关系,这个他者就是上帝。个人的选择虽然没有标准,但与上帝单独相对似乎是终极目标。祁克果哲学中的这种宗教因素,是不能忽视的。

但对祁克果来说,信仰纯属个人的事,成为一个基督徒不在于加入教会,而在于内心的体验。现代基督教会已经与一般的社会组织没有什么两样,肯定的是世俗的价值,而不是上帝的真理。个人与上帝的关系是一种直接的我—你关系,而不用通过教会的中介。人只有通过自己对人生道路的果断选择,才能最终与上帝面对面。成为自我,就是成为上帝面前的一个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