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劫掠者
2009年1月，中本聪宣布“首次发行比特币，这是一种新的电子现金系统，使用对等网络，防止重复消费。这是一种完全分散的，无须服务器或者中央权威的体系”。他继续解释：
比特币的总流通量为2100万个。在生成区块的同时，比特币将被分发到各个网络节点。其总量每4年减少一半。
第一个四年：10,500,000个
第二个四年：5,250,000个
第三个四年：2,625,000个
第四个四年：1,312,500个
以此类推……
密码学权威哈尔·芬尼对此向中本聪表达了祝贺，并表达了如下想法：[1]
将系统配置成只允许生成一定数量的比特币，这种做法很有意思。随着时间的推移，获得比特币会变得越来越困难，想要生成新的比特币所需的时间也越多……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思想实验。假设比特币获得了成功，并成为全世界都使用的主要支付系统。那么比特币的总价值应该等于世界上所有财富的总价值。据我测算，目前全球所有家庭拥有的财富总额在100万亿—300万亿美元之间。如果有2000万枚比特币的话，那么每枚币的价值约为1000万美元。
由此可见，今天用几美分的计算时间来生成一枚比特币可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赌注，其回报大约是1亿：1。即便比特币实现某种成功的概率很渺茫，1亿：1也太不可思议了。真该好好想一想……
哈尔[2]
芬尼是第一个购买比特币的人。要是2014年没被洛·盖瑞格氏综合征击倒的话，他没准会成为一位比特币亿万富翁。截至2018年年初，中本聪拥有的比特币价值约为100亿美元。
有人喜欢抽象的嵌套层次结构，喜欢不停地递归，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游戏中还有游戏，谜中藏谜。有人喜欢逻辑上的矛盾——就像克里特人（Cretans）断言所有克里特人都是骗子那样。计算机学家坚信人类的大脑只不过是计算机而已；物理学家认为人类只不过是无数平行宇宙中唯物主义者的人肉机器而已；在图形大师的想象中，人类仅仅是由某个巨大的虚拟现实模拟器模拟控制的更高贵种族的外星人。
倘若你是个吹毛求疵的人，没准你会喜欢上这种新兴的金融形式。在多人游戏和虚拟世界里，蕴藏着真正的货币和数字货币。一切就像是一场包含了价值100亿美元的秘密抢劫。当下这个数目可能已经接近1万亿美元。这真是个让人眼冒金星的数字。
因此，在考虑比特币、以太坊、小蚁（NEO）、区块链、区块堆（Blockstack）和瑞波币（Ripple）之前，让我们坐下来好好地想一想。
如果告诉你说现在美国乃至全世界的人都沉浸在尼尔·斯蒂芬森小说的梦幻之中，你会做何反应呢？尼尔·斯蒂芬森是个害羞的人，是出生在美国西海岸的神童，也是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和“造物主”。你可能会说这只不过是我个人的胡思乱想罢了。你可以将其称为元事实（metafact）或者故弄玄虚，认为那只不过是疯狂的阴谋论。甚至可能只是大型多人在线游戏，是虚拟世界而已。但你也无法证明这不是真的：那些热情的逻辑学天才在进行网络游戏式的即兴书写。他们这些人总是梳着马尾辫，有着万花筒一般的大脑，但是却无法对业已扭曲的现行世界体系做出任何形式的纠正。斯蒂芬森的家在西雅图，那里也是一家名为亚马逊的大型公司的总部所在地。他正在将这里点亮，也许使用的正是欧拓易（OTOY）公司奥克坦（Octane）图形渲染器的3D流媒体功能——他已经抢走了我们所有人的身份，霸占了我们的屏幕，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都过上了他小说中所描述的生活。
当然，这肯定是牵强附会的说法。但让我们仔细想想斯蒂芬森的计谋和它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沉痛教训吧。
2011年斯蒂芬森出版的长达千页的惊悚小说《瑞穆迪》Reamde）中，一个名为“天雨（T'Rain）”的大型多人在线游戏，吸引了全世界的数字游戏迷。虚拟的游戏——一种电脑化的3D版“第二人生”——有一个重要的维度，它可以让游戏渗透到我们的“真实生活”中来。游戏当中有一种基于金本位制的货币，其实就是一种货币体系。这是一种虚假的金本位制，但这种模拟足够准确，足以模拟出以假乱真的货币价值。
依据斯蒂芬森的描述，“天雨”游戏雇用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地质学家，不仅用算法重现了谷歌地球的地形，而且还重现了它所代表的实际地质的底层结构。玩家要想获得游戏空间，就必须“挖矿”，以便模拟出黄金所在地层迷宫算法的子地形。从理论上讲，在地质学家的虚拟现实中，这就像是真的在开采地球中的黄金，既费时又费钱。
为了在“天雨”游戏的采矿竞赛中获胜，世界各地的玩家们开启电脑，加载微处理器，增加电压，用水或液氮冷却电路。为了提取黄金并将其完好无损地带入虚拟市场，他们从地下采矿权的角度出发，购买地震测量系统、挖泥设备、液压设备和运输设施，雇用武装警卫，甚至动员了小股部队参与其中。数以百万计的黑客以每秒千万亿次的浮点运算来模拟提取的过程。
翻一翻历史就能发现，就像人类历史上的大多数黄金标准一样，在这款火遍全球的“天雨”游戏中，虚拟黄金标准就是财富的引擎。尽管它的货币只有元货币功能（Metafunctional），但实际上它比现实世界中的浮动汇率和货币泛滥更为稳定。在现实世界里，美国政府利用自己的计算机能力凭空制造出了数万亿美元来支付账单。高盛利用光的速度，用与光纤相连接的计算机，在纳米秒内从变戏法似的交易中提取出有价值的空白点，整个过程却不涉及任何实际价值。但是在“天雨”游戏里，财富得来却相当不易，因此也更加贴近现实的真实状况。
尤为重要的是，虚拟货币并没有被局限在“天雨”游戏之中。它已经逃了出去。通过各种狡猾和巧妙的技术，“天雨”游戏中的金矿工人将他们的黄金储备以百万计的比例转化为现实世界的黄金储备。许多险恶但高效的“交易所”、经纪商和兑换机构正在将虚拟的财富转化为实实在在的金钱。
拥有“天雨”游戏的这家公司不仅合法地赚取了大量的美元和人民币，更为股东创造了数十亿美元的资本收益。还让“矿工”们有机会将他们的虚拟黄金转化为现实生活中数以万计的美元和人民币。他们甚至还可以用它来购买金条。如此一来，《瑞穆迪》书中的情节便真的是围绕着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转换展开。
这只是斯蒂芬森小说中虚构的场景。但是仔细想想，这又不仅仅是一本小说。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只不过是将小说里的场景用3D的方式打印出来罢了。
当下的政府货币体系与金融机构正陷入困境。正如经济学家约翰·莫尔丁所写的那样，这是法定货币的“红色代码（Code Red）”病毒。[3]黄金和大宗商品市场动荡不安，预示着不妙的前景。有鉴于此，各国央行官员齐聚一堂，严肃认真地探讨“量化宽松”的水平，讨论购买或卖出多少万亿美元的债券，以便在低迷的经济中发行更多新的货币，或者为羸弱的经济挹注更多的资金。他们期望这些凭空捏造出来的元货币，能以某种方式渗透到经济发展和创造就业的现实世界中来。祝他们好运。他们真应该向小说家请教一番。
与此同时，在彩虹之上的某个地方，一个可能化名为中本聪的人，发明了一种名为比特币的新型货币，并由此催生了一种新的金融体系。虽然斯蒂芬森的指纹痕迹在故事中随处可见，也与《瑞穆迪》中虚构的世界有许多惊人相似的地方，但这一切绝非伪造。据比特币的一些主要参与者，比如其第一个用户，传奇的哈尔·芬尼所述，比特币营造出了安·兰德所著《阿特拉斯耸耸肩》一书中高尔特峡谷（Galt Gulch）的效果。[4]鉴于这是一个虚拟的领域，身在其中的金融巨头们可以在政府无法触及的范围内自由开展业务。中本聪到底是谁？我们可能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但是没有人能够确切地知道他的身份，就像人们没法找到约翰·高尔特一样。关于这个人，有很多有趣的猜测，我也有独到想法。中本聪可能是一支逐渐壮大的队伍，现在已经发展到数百万人。据我所知，在某个虚拟世界里，他可能就是尼尔·斯蒂芬森式的英雄。
在中本聪的加密套娃里，亚当·巴克更像是他的合伙人。亚当是一个英国人，同时也是反垃圾邮件程序（HashCash）的发明人。这个程序为比特币提供了重要的功能。又或者是芬尼，这位安·兰德式的密码朋克作家，开发了历史上最成功的密码程序PGP2.0，也是比特币的第一位矿工；也可能是尼克·萨博。在对3种复杂文本的搜索回答统计中，人们发现萨博的写作在统计上相比其他人更像是中本聪。[5]
萨博是一位博学的密码学者兼历史学家，是较早进行网络笔名化的专家，并发表过一篇颇有影响力的论文。在该论文中，他提出了比特币的前身比特金（BitGold）。很可疑的是，这篇文章居然没有被中本聪发布的白皮书所引用。虽然一些人认为这可以佐证萨博的清白，但其实反倒更能证明他就是中本聪。这些网络朋克的书写和蛛丝马迹也只是这摇摇欲坠的网络冰山的一角。
2014年3月在旧金山举行的比特币峰会，主角是举世知名的风险投资家马克·安德里森。这位年轻而又任性的发明家因推出了首款互联网浏览器马赛克（Mosaic）而声名鹊起。1992年他在伊利诺伊大学的国家超级计算应用中心推出了Mosaic浏览器。这款风靡一时的浏览器在短短的6个月内将100万新客户带入万维网之中。后来安德里森被马赛克浏览器项目除名，并无权再访问他自己的软件（“让别人有机会分享荣耀”）。在此之后，他又与人共同创建的网景（Netscape）浏览器，成为20世纪90年代中期全球互联网爆炸性扩张的先锋，也成为互联网上的第二大热门浏览器。
当时在给《福布斯》（科技版）撰文时，我认为马克·安德里森可能成为硅谷的“下一个比尔·盖茨”：
比盖茨重100磅，比盖茨高出半英尺，比盖茨多受两年高等教育……盖茨比他对比萨、奥利奥饼干、巴赫、新闻纸、算法、想法、约翰·巴思、纳博科夫、图片、Unix代码和带宽更感兴趣。他还有个几乎让人听不懂，带着浓浓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名字——这个人就是马克·安德里森。[6]
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许多人认为互联网充斥着炒作和问题。“硅谷蛇油”（译者注：Snake Oil蛇油在英语中指骗人的万能灵油），艾拉·斯托尔在一本同名的知名作品中这样写道。对于年轻的安德里森而言，所有的问题都表明他“处在这个星球的中心地带”。放眼望去“世界中心有一个大洞”充斥着这个时代最大的机遇——超文本传输协议（http）、超文本标记语言（html）、马赛克浏览器、网景浏览器，构成了消费互联网的所有组成部分。[7]
近20年后的今天，他又登上了比特币峰会的舞台，并以比特币专家的身份接受《福布斯》的采访。安德里森宣称，“比特币是自互联网诞生以来最大的机遇”。他宣布自己于2009年与本·霍洛维茨共同创立的风险投资公司，安德里森·霍洛维茨公司已经在比特币公司上投资了5800万美元，并承诺将再追加超过1亿美元的投资。此前他在《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中所解释说：
一种神秘的新技术似乎凭空出现在世人面前。但实际上这是近20年来众多默默无闻的研究人员密集研究和付出的结果。
政治理想主义者把解放和革命的设想投射到它上面；当权派精英则蔑视和鄙视它的存在。
然而，满是书生气息的技术专家们却被它迷住了。他们看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潜力，并不分昼夜地对它进行修补。
最终，主流产品、众多公司和整个行业的出现将使其走上商业化的道路。它的影响也会变得更加深远。于是便有很多人开始思考为什么如此伟大的前景在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得更加轰轰烈烈？
我所说的是什么样科技呢？我相信那就是1975年发明的个人电脑，1993年诞生的因特网，以及2014年8月出现的比特币。[8]
《福布斯》杂志的记者则持反对意见：反驳说沃伦·巴菲特认为比特币只是一场“海市蜃楼”。摩根大通的首席执行官杰米·戴蒙将其称为痴心妄想。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时代》专栏作家保罗·克鲁格曼冠之以“邪恶”。“我认为，有钱且守旧的人不懂技术，只知道胡说八道，而且几乎每次都说错。”这位强硬的企业家充满讥讽地回忆起早年他在网景公司时一副硅谷特有的自信满满的模样。
31,000行代码，比特币利用了一套复杂的密码算法。据说这种算法像金子一样完美，甚至比金子更好。与黄金不同的是，比特币是一个完全虚拟的数字实体。承载着现实世界所参与的重负和荣耀，并且根植于从地球深处提取的，可能不断变化的时间常数。因此不管是好还是坏，比特币完全是计算机的产物。
作为一种投机性投资，虚拟的“货币”已经在旧金山、纽约、伍德赛德、格林尼治、帕洛阿尔托、上海、伦敦、马耳他、西雅图和布宜诺斯艾利斯等地产生了几十名真正的百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这些人不仅存在于网络里，而且更真实地存在于现实生活中。
在2014年的比特币峰会上，另一个加入有关“中本聪是谁？”论战中的是一位来自斯里兰卡的富翁。那就是聪明过人的查马斯·帕里哈皮蒂亚。这个财富接近1亿美元的人曾是脸书公司马克·扎克伯格的好友和拥趸。帕里哈皮蒂亚是峰会上唯一穿西服打领带的人。当时的他坐拥价值约5000万美元的比特币。帕里哈皮蒂亚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体形瘦削，与北欧熊一般的马克·安德里森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警告大家不要听信那“夸张的胡说”。至于他自己的行为，“我买比特币，只是在用资金支持某种撕毁现有金融体系的方式”。两年后，帕里哈皮蒂亚买下了金州勇士队在NBA的股份。
在安德里森·霍洛维茨基金和彼得·蒂尔的带领下，风险资本家们在比特币运动中总共投资了约9800万美元。比特币创造者们巨大的账面资本收益激励了早期所有者，这使比特币系统能够顺利地运行起来。2013年11月，一枚比特币的价格首次飙升至每盎司黄金的价格之上。许多比特币持有者将这些钱兑换成现金，再用这些钱开设公司，以便为比特币运动提供所需的基础设施，如建立比特币交易所、数字钱包、比特币自助取款机和基于比特币信托的计算方案。
比特币已经培育了成千上万的新应用、新公司和新的工作机会。“采矿”设备公司获得了价值5亿美元的收入，并设计出了越来越快的计算机架构和芯片设计。2017年，中国公司比特大陆（Bitmain）是首家专注于采矿业的特定用途集成电路（ASIC）技术的公司，成为世界最赚钱的芯片公司，利润高达约40亿美元（英伟达仅为30亿美元）。2018年5月下旬，我最近一次查询的时候，已经挖掘出来的比特币达到1650万枚，而系统上限是2100万枚。总市值约1700亿美元，剩下的比特币总价值750亿美元。什么时候会挖到上限还不得而知，但这个问题很快就会摆在我们面前。
但千万别搞错了，比特币真的是一个大型多人在线游戏（MMOG）。《魔兽世界》和《无尽的任务》这样的游戏动辄召集数以百万计的玩家，同时在线的人多达数十万。这些玩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创造了超过20亿美元的订阅收入。相比之下，所谓比特币社区规模却很小。但是比特币是一种具有态度和高度的游戏，它设计巧妙，可以渗透并改变我们的世界。到目前为止，游戏的赢家是它的创始人兼发明人——神秘的中本聪。他收集的比特币估值高达100亿美元。其成就甚至超过了尼尔·斯蒂芬森笔下的英雄和那个创造了“天雨”的约翰·福斯特拉。
就像《侏罗纪公园》里的生物一样，比特币是一个有可能从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怪兽。酷似“天雨”游戏，比特币现在已经溢出了“银行”，即将淹没你所在世界的街道。
也许应该有人正在建造方舟吧。或许比特币就是这条大船——一个包含了世界新系统种子的新货币契约。
注解：
[1] 2009年1月16日，哈尔·芬尼在如今被称为“比特币论坛”的平台上发布了这一回复。
[2] 同本章注释[1]。
[3] 约翰·莫尔丁和乔纳森·泰伯：《货币围城》，霍博肯，纽约：约翰·威利父子出版社，2014年版。
[4] 安·兰德：《阿特拉斯耸耸肩》，纽约：西格纳特出版社，1957年版。
[5] 纳尔明·哈达贝格维奇：“语言学研究人员认为尼克·萨博是比特币白皮书的作者”，比特币新闻资源网，2014年4月16日。他是指在英国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由杰克·格里夫教授领导的法庭语言专家小组。这篇文章还引用了语言学研究者斯凯·格雷在2013年12月得出的同样结论。然而，博思艾伦咨询公司的迈克尔·宗在2017年12月26日发表了一篇论文，通过一系列分类算法得出萨博是白皮书的作者，但指出克雷格·奈特的同事伊恩·格里格是中本聪的邮件作者。格里格、奈特和克雷曼是中本聪团队的核心成员。无论萨博的具体角色是什么，他都是这群人中最具独创性和最有趣的思想家，而他关于比特金的论文极具预言性。
[6] 乔治·吉尔德：《遥观宇宙：带宽充裕之后的世界》，纽约：西蒙与舒斯特出版社，2000年版，第116—117页。对马克·安德里森的精彩描述首次出现在“即将到来的软件转向”一文中，发表在1996年的《福布斯》（科技版）上，其作者是里奇·卡尔加德。该文章后来收录在《遥观宇宙：带宽充裕之后的世界》中的“福布斯美国资产”栏目之下。该文集收录了我在《福布斯》（科技版）上撰写的所有文章。
[7] 艾拉·斯托尔：《硅谷蛇油：信息高速公路再思》，纽约：双日出版社，1995年版。
[8] 马克·安德里森：“比特币为什么很重要”，《纽约时报》，2014年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