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第十章 1517

第十章
1517

理解一件事情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对它进行投资。为了紧跟新时代技术的发展,2015年7月,我成为1517基金的合伙创始人。该基金由风险投资家兼黑客丹妮尔·斯特拉克曼和迈克·吉布森主管。彼得·蒂尔也参与了投资。

得益于拥有深思熟虑的权威和似乎无穷无尽能量的蒂尔本人的大力襄助,蒂尔奖学金的第一个5年在斯特拉克曼和吉布森的管理之下运转顺利。该奖学金成立于2011年,旨在鼓励年轻人摆脱文凭的束缚。一个20岁左右的学生,如果“跳级或停止上大学”转而投身“极具特色的事业,就能获得一笔为期两年,总额10万美元的资助,还将获得包括蒂尔基金关系网络中众多创始人、投资人以及科学家的支持”。[1]

斯特拉克曼和吉布森二人衷心希望能够帮助新一代技术人员重塑现有的世界体系。当下的体系在斯坦福大学的迷雾中诞生。它把持了谷歌云服务,其目标是创造超人类的人工智能。这一套体系还包揽了制定学术荣誉,推广通用图灵机,拥有软件霸权,提供模式化共享并整合多方资源等权利。但是,交由这样一个系统来管理你的财产,激励你的孩子,塑造你的世界观,或在拥挤的停车场操纵你的汽车,你能放心吗?

2010年的时候,蓄着大胡子的自由主义者吉布森还是蒂尔克莱瑞姆资本管理公司的一名员工。在得知老板正在推行“反罗兹奖学金(anti-Rhodes Scholarship)”项目之后,吉布森说:“让我加入这个项目吧。”美国和其他前英属殖民地的研究生在申请进入牛津大学的时候,以能获得罗兹奖学金(Rhodes Scholarship)为最高荣誉。罗兹奖学金致力于培养像比尔·布拉德利那样的政治家,瑞秋·玛多一类的媒体名人。其目的是要为社会输送更多的学者,而不是造就更多的企业家。

斯特拉克曼是“基于项目的学习(project-based learning)”这一理念的倡导者,此前曾在圣地亚哥开办过特许学校。她认为,事实一再证明对大多数学生而言,创办自己的公司比起坐在教室里上课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在获悉蒂尔奖学金,原名为“未满20岁”(20 under 20)之后,她毅然选择加入吉布森的行列。2011年第一批“未满20岁”成员组队完成。第二年项目接收到加拿大滑铁卢大学18岁新生维塔利克·布特林的申请。

起先,蒂尔团队觉得布特林的数字教育创新项目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开始,”斯特拉克曼说,“他并没有从众多项目中脱颖而出。”他没有通过审核,也没有重新申请。那一年一位19岁的图形艺术家克里斯·奥拉成功入选。他是布特林的朋友和高中同学。

2013年,奥拉带着即将20岁的布特林,参加了每年9月在滑铁卢举行的主题为软件拦截的“北部黑客大会”。在这次大会上,这个不到20岁的羞涩男孩见到了斯特拉克曼和吉布森。布特林忐忑地告诉二位,说自己在上次申请过后,又稍稍改变了方向,偏爱上了“一种称之为区块链的加密结构”。还说自己此后一直在致力于其可能性研究,并用经营《比特币》杂志赚来的比特币环游了世界。从以色列到拉斯维加斯,再到阿姆斯特丹,他到各个地方去和区块链发烧友交流探讨相关话题。意识到“每周,加密项目占据了我30个小时的时间”之后,他于2013年4月毅然选择了辍学。[2]

布特林即将年满20岁,在滑铁卢与斯特拉克曼和吉布森的会面,是获取资助的最后一搏。他的项目方案是要改革互联网和全球金融体系。“这就是彼得·蒂尔想要的,对吧?”他阐述着一系列雄心勃勃的计划——“完全转型”区块链,新软件语言,货币,计算机平台,智能合约。斯特拉克曼和吉布森发现他是个天才。但他的蓝图过于宏伟也明显缺乏重点,这违背了企业成功的基本原则。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资助他。2013年11月,布特林撰写了以太坊白皮书。2014年6月5日,彼得·蒂尔宣布成立一个包括布特林在内,由20位蒂尔奖学金成员组成的新团队。一年后,以太坊上线,宣称“比特币只服务于线上支付,而以太坊却能服务于所有线上产品”。这是互联网分权的又一步。

就在以太坊日渐强大的时候,2015年7月,斯特拉克曼和吉布森离开了蒂尔奖学金,开始了一个新的相关项目,即1517基金。该项目将投资蒂尔奖学金获得者以及其他高中生和大学生年龄层的公司创始人。

1517年10月31日,马丁·路德在维滕贝格的教堂门口发表了95篇论纲,标志着权利分化的历史性时刻。该基金以这一年命名,意涵丰富。路德所抗议的行为之一是售卖赎罪券。他谴责这种通过购买赎罪券暂时逃避处罚的做法,他认为一切精神之物都不应被买卖。他还坚持认为赦免者在出售赎罪券之前,应该提交申请。1517基金对此进行了对比:“这就像是今天的大学,正以高昂的价格出售一张废纸,并宣称这是学生们拯救灵魂的唯一途径。大学称其为文凭,并正以此牟利。说我们是异教徒也没有关系,但1517基金会将致力于消除这种虚妄的文凭观。”[3]

蒂尔奖学金和1517基金所抗议的是政府通过层层斥资的方式,向人们强制灌输对大学的固执追捧,并以此建立单一的世界体系。他们尤其谴责那笔由此而产生的超过1.5万亿美元,占美国国内生产总值约7%的可怕债务。债务积压在倒霉的美国学生身上,建立起来的却是浮夸无用的学术。庞大的债务已经致使整整一代美国人放弃了曾经使祖先们生活丰饶的创业经济,转而沉沦在大学的束缚之中。

2017年年初,我去硅谷参加1517基金会召开的年会。乘坐优步汽车穿过波托拉山谷斑驳的草地,遥望古老的西班牙商道,目光停留在大门紧锁的495号庄园。它的主人雅克·利特菲尔德继承了家族建筑财团这500英亩名为“小马足迹(Pony Tracks)”的牧场。利特菲尔德于2014年去世,那时他收集的坦克多达220辆。据《圣何塞水星报》的报道,其规模足够入侵一个小国。[4]这些珍贵稀少的坦克被通通拍卖掉了。现在,仅剩下了瑰丽辽阔的景色俯瞰着整个硅谷。从圣克拉拉的英特尔到山景城的谷歌,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如遇碧空万里之日,旧金山的塔楼也隐约可见。

今后,这个牧场可能会以作为乐美雅(Luminar)的早期总部而为世人熟知。2012年创建了乐美雅公司的神童工程师奥斯汀·拉塞尔,也是2013年蒂尔奖学金的获得者。截至2017年1517基金年会召开之际,乐美雅在硅谷和佛罗里达州奥兰多共有250名员工,并在科罗拉多州新增了一家芯片设计工厂。经过5年时间的“深度潜行”,乐美雅发布了一款独特的新型激光雷达(Lidar)芯片。该款芯片在数量级上优于谷歌以及其他同类竞争对手,从而为自动驾驶汽车提供了核心视觉能力。

1517基金会选择“小马足迹”牧场举行年会,并在此次会议上隆重介绍了17岁便创立了乐美雅的拉塞尔,以及和他齐名的布特林。二人获得了蒂尔奖学金“最能干改革实干家”荣誉。布特林在组建一个崭新的全球计算和金融体系,拉塞尔在推动美国硬件制造创新的复兴。乐美雅无视其他企业,诸如谷歌和特斯拉以软件作为基础所进行的疯狂炒作,它的产品在变革性领域里的影响力和雄心,堪比20世纪初亨利·福特在底特律的里佛鲁日市安装的汽车生产线。软件无法吞噬硅谷的一切。

乐美雅的故事始于加利福尼亚州的纽波特海滩。拉塞尔12岁的时候,因为父母拒绝为他买一部手机,早熟的他便把家里的任天堂(Nintendo)游戏设备改装成了无线网络电话。他进而发明了一系列光学和全息技术,还申请了专利。15岁的时候担任所在高中全国机器人竞赛小组的队长,最后却铩羽而归。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他所遭遇到的最重大的挫败。

布特林也是一个莫扎特式的神童。4岁时,他最喜欢的玩具是Excel电子制表软件。7岁时,他自学了汉语,最近他到中国深圳,能够用流利的汉语与人辩论。父亲在早期教育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让来自加利福尼亚州和加拿大的两位神童受益匪浅。德米特利·布特林把自己的儿子带入了比特币的世界,而现任乐美雅首席财务官的罗伯特·拉塞尔则推着奥斯汀·拉塞尔开始了对光学知识的学习。和布特林一样,奥斯汀·拉塞尔也没有屈服于身边的世俗力量。

看着谷歌的威莫,看到埃隆·马斯克的特斯拉,莱万多夫斯基的优步,以及其他的“自主”计划,拉塞尔意识到疯狂炒作难以最终取胜。且让他们恣意地互相指责吧。但是要想真正成为龙头企业,其方法莫过于尝试使用人工智能、大数据、地图和各种软件。拉塞尔从小就专注于对光学、激光和机器视觉的研究。但是他明白,再多的大数据也无法弥补视力系统的缺陷。

激光雷达(光探测和测距)是车辆观察和评估周围环境的工具。拉塞尔从一开始就明白,在黑暗中考虑到只有10%的反射率,如果不能为前方至少200米的距离提供完全可靠的实时图像和路况判断的话,那么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致命的陷阱而已。与现有系统仅仅一两秒钟的反应时间相比,如果能记录周围200米的物体,就能拥有7秒钟的反应时间。

拉塞尔认为,现行系统比无用的系统更糟糕。为了实现整个行业所宣称的低成本下的性能表现,炒作让人们产生了业已成功的错觉。和谷歌的威莫汽车一样,它们可以在从硅谷到旧金山的道路上以每小时20英里速度往复行驶,并运行良好。2017年年初,在回应埃隆·马斯克对监管的抱怨时,拉塞尔预言道:“真正的威胁是过早地推出这套系统,最终将导致人员死亡,甚至会带来整个行业的凋亡。”他补充说:“对于当下的技术,可能现在的监管都还不够。”

对于拉塞尔来说,很显然“自主”主要不是软件的问题。现有的大多数软件都必须改变,以适应更快更好的激光雷达系统。威莫和其他公司已经完成的大部分工作将不得不重新做过。硬件才是关键因素。拉塞尔的竞争对手们几乎都在使用来自威力登(Velodyne)和酷耐吉(Quanergy)等公司的设备,而所有这些设备都难以胜任。

自举办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首届机器人挑战赛以来的20年里,自动驾驶汽车在硬件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什么重大的进步。依然需要在车顶安装一个“油漆罐(paint-can)”,里面安装有64个激光器和成排的光电探测器。关于如何提高性能,威力登的想法是将激光器的数量增加一倍达到128个,并安装更多的软件。这一切都让拉塞尔看上去像是个异类,他认为所有这些系统都太复杂,太烦琐。

克莱顿·克里斯坦森的“集成与模块化”模型,是应对这一挑战的解决之道。当一个产品从根本上低于市场需求的时候,就必须进行整合。去弗莱斯电子大卖场(Fry’s)买来设备拼凑在一起总归是行不通。必须优化每一个接口。模块化就是要将各种供应商的标准组件相互连接。这只有在产品易于实现功能的时候才有效果,缺点是使得其性能无法达到最高性能标准。

拉塞尔认为,目前的自动驾驶视觉系统明显未能达到市场所需的水平。更糟糕的是,2017年的自动驾驶系统在驾驶过程中关机和重启的次数远远超过人类司机失败的次数。

截至2017年,自动驾驶系统仍然需要频繁地关闭或扩容。这让自动驾驶比蹩脚的人类司机更让人难以忍受。到目前为止,最佳的自动驾驶记录来自谷歌的威莫汽车,但它平均每行驶大概5500英里就会发生一次事故。相比之下,人类司机平均行驶50万英里才会发生一次交通事故,行驶将近8460万英里才会导致一次死亡。特斯拉每行驶3英里就得关闭一次。虽然这些系统都会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好,但它们离期待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你肯定不会仅仅通过宣传资料就能了解它们的真相。现有的视觉系统无法快速地收集足够有效的数据,漂亮的车内沙发只是车顶上转动着的母猪耳朵的遮羞布而已。

2012年,17岁的拉塞尔决定从头开始构建全新的集成系统。这个系统的分辨率至少比现行标准高出5倍,范围扩大10倍。当然,他的技术目标并非面面俱到,并不需要基于山谷里的崎岖地形来打造。用拉塞尔的话说,需要严格遵守“规划自上而下,建造自下而上”的原则。

他认为,最重要的是性能。对于会致人性命的系统他坚决杜绝。首先考虑性能,其次才是成本。如果以低成本为目标,必将无法获得高性能和耐用性。一旦构建起一个可靠的系统,需求必将促进规模经济和学习曲线,随着时间的推移,价格自然会降下来。

在贝克曼激光研究所做研究的同时,拉塞尔与开放光子学领域的天才杰森·艾肯霍尔兹合作完善公司的项目,最终成功地从1517基金和其他投资者那里筹集到了3600万美元。他研究了关于激光雷达的传统智慧,并基于此研究出了2000种不同的方法来建立更加有效的系统。2013年,他们决定对目前的做法做出重大改变。

其中一个关键性的决定是摒弃竞争对手所偏爱的光波长度为905纳米的光。这种光肉眼几乎不可见,而且可以模拟人眼观察事物时候的情景。遗憾的是,905纳米的近红外光还是会伤及人眼。因此,拉塞尔更进一步,采用了光纤中广泛使用的,波长可达1550纳米(153太赫兹)的红外波段。更长的波长可以在6倍大的功率下使用,且不会对人体产生危害。至此,拉塞尔和他的团队从根本上改变了架构。不必使用很多激光器,而是像阴极射线管电视中的设备一样,用一个激光器每秒数千次光栅扫描场景就可以了。

人类视觉系统将视觉系统与解释分开处理,与此不同,他们采用了集成的方法。不采用硅芯片,而采用一种特殊的高性能合金砷化铟镓做芯片。这种芯片能够直接把激光器植入与计算元件相同的底座上。

其他公司都用价值3000美元的模拟数字转换器,连接传感器系统和处理器技术。唯有乐美雅生产了微型芯片的“眼睛”,它与解析图像的处理器相连,每秒钟对道路进行数十万次采样。现在乐美雅在第七代专用集成电路(ASIC)设计中,拥有完备的集成技术。它与塔吉兹半导体公司合作,独家为其制造这种芯片。塔吉兹半导体公司的总部设在以色列,其领导者是富有远见的企业家拉塞尔·艾温格。巧合的是,他恰好在奥斯汀·拉塞尔的家乡纽波特海滩附近经营着一家世界一流的模拟数字制造工厂。乐美雅在试制了几套性能超过现有激光雷达大约50倍的操作系统后,承诺要追加生产1万套。

1517基金的斯特拉克曼强调培养创业团队的重要性。2013年拉塞尔成为蒂尔研究员后便组建起了他自己的团队,然后搬进了公园大道216号,位于斯坦福大学以北几英里的阿瑟顿椰林大道边的一座灰泥建筑里。次贷危机之后,房屋售价动辄高达千万美元。于是这位18岁的加州人与另外两个参与了蒂尔项目的年轻人——23岁的密歇根大学毕业生、佛蒙特州人斯蒂芬·巴拉班,还有来自马萨诸塞州,17岁的托马斯·索莫斯一起租用了这个偏僻的地方。这3个人看上去就像经典推理小说《哈代男孩》(Hardy Boys)中的英雄的创业版。拉塞尔就是身材高大,金发碧眼,会打乒乓球的乔·哈代;巴拉班就是他那位长着黑头发的知识分子武术家哥哥弗兰克·哈代;索莫斯则是那位身材微胖,却常常用创意和发明拯救世界的好朋友切特·莫顿。

索莫斯和拉塞尔同为2013年蒂尔奖学金获得者。拉塞尔在退学前已经就读于斯坦福大学,而索莫斯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就从他就读的高中理科班退学了。不过由于他的硅缺陷理论,他很快也来到了斯坦福大学。只不过不是作为学生,而是作为引进专家,给拉塞尔以前的同学们授课。他16岁的时候创办了雷克斯计算公司,旨在推翻目前流行的芯片结构。原因是这些结构将大部分能量浪费在“静止状态”和内存连接线上。

索莫斯讨厌来自硅谷的硅,他看到了许多振兴这一行业的途径。他关注的是如何将芯片设计推向特雷登尼克所说的“边缘利用”的零功率。在这个全面服务人类身心的时代,低能耗势在必行。

年纪最大的巴拉班和拉塞尔、索莫斯一样早熟。和布特林一样,他也擅长汉语和软件编程。由于他当时正在北京启动一项名为“Y-Combinator”的孵化基金项目,因而错失了蒂尔奖学金。

在与丹妮尔和迈克成为朋友之后,巴拉班也加入了蒂尔奖学金。他一边致力于做放在棒球帽上可穿戴的微型相机项目,一边负责指导新晋的蒂尔奖学金成员。

他们3个人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公司里了,即便是到了深夜,这3个年轻人经常还在阿瑟顿的房间里谈论技术和自由主义哲学。目睹硅谷对软件的痴迷和对制造业的抛弃,他们都倍感失望,叹息不已。

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种遗弃的背后蕴藏着巨大的商机。

注解:

[1] 关于蒂尔奖学金详情,请参看该奖学金的主页,http://thielfellowship.org/about/。

[2] 布特林:“2012年我进入滑铁卢大学,2013年,我意识到加密项目占用了我每周30小时的时间,于是我退学了,去往世界各地,探索了解各种加密项目,我意识到,大家对此的关注都过于宽泛,不够具体。于是就有了以太坊的诞生。从此,它便占据了我的生活……”https://about.me/vitalik_buterin。

[3] 1517基金主页,http://www.1517fund.com/thesis/。

[4] 小马足迹“武器库”;布鲁斯·纽曼:“记忆中的坦克:军事力量的历史收藏拍得1000多万美元”,2014年7月13日。https://www.mercurynews.com/2014/07/13/tanks-for-thememories-historic-collection-of-military-might-auctioned-for-more-than-10-mill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