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文物保护工作的难点和关键

总结世界上文物保护的成功经验，一般说来，保护文物较好的地方，往往是两种情况，一是这个地方十分贫穷，没有力量对其进行建设改造，客观上保护了文物；二是这个地方经济文化水平发展到了一定高度，人们主观上愿意保护文物，客观上有力量保护好文物。而介于二者之间的，多数形成了对文物的建设性破坏。西安这些年对文物的保护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基本上是沿着这个轨迹发展的。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198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未颁布之前，我国文物保护工作的重心是对文物本体的保护（这里所说的文物，主要是指古建筑、古遗址、古陵墓等不可移动文物，下同）。以西安为例来说：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到20世纪70年代末，西安的文物保护事业，除了规划中将秦阿房宫，汉长安城，唐大明宫、兴庆宫等大遗址划为城市绿地和公园之外，就是对破败不堪的大雁塔、小雁塔、明城墙及其城楼箭楼、钟鼓楼等文物建筑进行了局部维修，而对于历史文化名城或文物周边环境的保护，则尚无比较明确的意识。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经济的飞速发展，有关文物保护方面的法律法规日渐健全和完善，特别是1982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的颁布，文物保护有了明确的依据，人们保护文物的意识逐步提高，加强了对文物本体的保护，实施了一大批文物保护工程，并为一些重要文物遗址设立了专职的保护机构，如大明宫遗址保管所、丰镐遗址保管所等。然而，伴随着城市建设的日益发展，文物保护的重要对象已不仅仅是文物本身，而是扩展到了文物周边的环境风貌。近年来各新闻媒体曝光的文物保护方面的问题，其实大多属于周边环境风貌方面的问题。比如北京周口店北京猿人遗址，曾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古遗址保护委员会的黄牌警告；西安唯一的世界文化遗产“秦始皇陵及兵马俑坑”的周边，也一度出现了环境风貌遭受经济建设威胁的问题。

我认为，在目前甚至将来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文物周边环境风貌的保护，将是解决好文物保护工作问题的关键和难点。

说是关键，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就当代我国历史文物保护的实际状况来看，文物周边环境风貌的破坏十分严重，已经直接影响到文物本体的价值。我国的古建筑多是砖木结构，经过多少代的风吹雨淋，多少次战火的威胁，能够保存至今的可谓少之又少，极其珍贵。但我们仅仅保护好这些古建筑是不够的，因为这些古建筑、古遗址在历史上并不是孤立地存在的，它存在于特定的环境之中。因此，“文物加环境”应是保护文物古迹的基本要求。我们多数的古建筑本身保护尚可，但是它们周围的环境却多不尽如人意，如我们每每引以为豪的明西安城墙，其内外的环境风貌实在差强人意；汉长安城遗址、唐大明宫遗址是世界公认的有着极高历史、科学、艺术价值的都城遗址，1994年9月，由西安市政府和中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全国委员会共同在西安召开了“古城西安重要文化遗产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国际研讨会”。与会代表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中心方面的专家，日本、德国、中国等国家的一些著名专家和学者。会议期间，代表们听取了西安市对文化遗产保护情况的汇报和对西安汉长安城遗址、唐大明宫遗址、明西安城墙的介绍，进行了实地考察，在此基础上就这三处遗存的重要历史、科学价值和保护状况以及能否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进行了讨论。与会代表一致认可它们是极其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充分估价了它们的历史、科学和艺术价值。但是，有关专家也指出这几个预备项目的保护现状和周边环境较差，申报条件尚不成熟。如今十年过去了，这一缺憾仍未能得到有效改善，直接影响了西安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工作。

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数不胜数，既是文物保护的大忌，也直接降低了文物的可观赏性。

二是遗产周边环境与遗产本身唇齿相依，是文物存在的重要支撑和其价值的重要体现。

文物自诞生之日起就与周边环境关系密不可分。现存中国古代建筑大多有着特定的环境，如大雁塔坐落在唐代著名的曲江风景区，仙游寺与法王塔修建在依山傍水的秀丽山间，青龙寺则和被唐代诗人李商隐描绘为“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乐游原胜景融汇在一起……但是，登上大雁塔，已看不见“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曲江池的迤逦景色，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栋高楼大厦；唐代全城的最高点乐游原，被城市建设蚕食得面积越来越小，原下的楼房越建越高，使依存于它的青龙寺已难以再现昔日巍峨壮观的景象。

说它是难点，主要是因为在目前以经济发展为中心的时代，文物古迹周边环境风貌极其难以保护。尤其作为历史文化名城，除了要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悠久的历史外，还要有能够体现、展示这些文化内涵的文物遗迹，以及与之相协调的环境风貌，这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中对文物保护单位所强调的，在划分的保护范围中就有“建设控制地带”一项。就西安而言，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虽然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取得了一定成绩，但毋庸讳言，也犯过不少错误，仍存在不少问题，特别是在“旧城改造”的口号下，大量拆除传统街坊、民居、商铺、会馆等，给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可以说，一座现代化的新西安正在兴起，而历史的影子也在悄然消逝，历史文化风貌也在悄然改变……

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人们普遍缺乏文物可持续利用的发展观；文物保护与城市建设之间的矛盾，与地方经济发展之间的矛盾，与人民群众生产生活之间的矛盾难以协调；局部利益与整体利益、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地方经济的欠发达与需保护的文物数量多、面积大的强烈反差等形成的深层次问题得不到科学合理的解决。

如果说文物古迹周边环境的保护是当代我国文物保护工作的关键所在——需要我们在这方面花大力气去做的话，那么，也可以说它恰是当前文物工作的难点——文物保护必须做的工作恰恰是工作的难点。这就需要我们从思想观念到具体行动上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我认为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加以努力：

第一，大力宣传，营造一种全社会重视文物保护的思想舆论氛围。

第二，当代国人要从延续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高度认识保护文物的重要性。一个城市、一个地区失去了文物，就如同失去了记忆。

第三，当代国人要以神圣的使命感和高度的责任感投身到文物保护事业中。

第四，当代国人要立足于科学的发展观也就是可持续发展战略的角度来投身于文物保护事业。发展经济，既要考虑当代人的利益，也要考虑子孙后代的利益，不能只顾眼前利益，而给文物古迹造成“视觉污染”。在文物保护事业中，当作为而不作为不对，不当作为而作为也不对，乱作为更不对，只有为其当为，不为其不当为才对。文物保护与城市建设、经济发展之间的矛盾协调，就如同人们割双眼皮，割得好增添妩媚，割不好，势必留下永远的伤痕。

第五，政府及相关部门要精心策划、合理规划，制订出近期与长远相结合、文物保护与周边经济发展相结合的切实可行的保护方案。

第六，各级政府部门要切实贯彻落实“文物保护五纳入”政策，把文物保护事业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职责。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在社会发展的初始阶段，人们急于改变物质生活条件，往往忽视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待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重新追求精神生活的丰富，重视社会文化的渊源时，优秀的历史文化遗产已大量遭到破坏，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然而，更为令人遗憾的是，时至今日，社会上有不少人，包括部分领导干部从片面的经济利益出发，把文物保护视作经济发展的绊脚石，没有从历史昭示的经验中吸取痛苦的教训。有些城市历史街区、优秀民居的日渐减少，古城风貌的日渐剥离，无不是这一情况的反映。

既然历史已给出这样的结论，那么我们就不应该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载《论西安城市特色》，陕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