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黄帝的发明创造

打开璀璨光华的人类文明史的扉页，我们将会发现，远古先民在对宇宙万物和人类起源问题进行探索（有关盘古、女娲的神话传说就是这方面的结晶）的同时，还力图追寻与人类生活密切相关的种种文物器用的来龙去脉。火、弓箭、衣裳、房屋、舟楫、文字等许多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文物器用的发明者和发明过程，每每是他们关注的对象，并由此成为世界各民族神话传说常见的题材。比如，在希腊神话中就有普罗米修斯教人纺织、造屋、航海的故事。在中国，诸如苍颉造字、有苗制刑、夷羿作弓、胡曹为衣、伯夷穿井等发明创造更是举不胜举，而黄帝便是上古时代一位重要的发明家。现就文献资料中所见黄帝的各种发明创造罗列于下：

（1）井。《易·井卦·释文》引《周书》：“黄帝穿井。”又见《世本》。

（2）火食（熟食）。《管子·轻重戊》：“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臊。民食之，无兹胃之病，而天下化之。”《古史考》：“黄帝始蒸谷为饭，烹谷为粥。”又见《礼记·疏》。

（3）衣裳。《风俗通义·皇霸》：“黄帝始……垂衣裳。”又见《拾遗记》。

（4）冠冕。《风俗通义·皇霸》：“黄帝始制冠冕。”《说文解字》：“黄帝初作冕。”又见《北堂书抄》《太平御览》《路史》。

（5）釜、甑。《太平御览》卷七五七引《古史考》：“黄帝始造釜、甑。”

（6）灶。《云笈七签》卷一百《轩辕本纪》：“（黄）帝作灶。”

（7）陶器。《路史·后纪三》罗注引《黄帝内经》：“黄帝始作陶。”

（8）舟楫。《周易·系辞》下：“黄帝……刳木为舟，刻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拾遗记》：“轩辕变乘桴以作舟楫。”又见《汉书》。

（9）车。《古史考》：“黄帝作车，引重致远，少昊时略加牛，禹时奚仲加马。”《路史·前纪七》：“轩辕氏，作于空桑之北，绍物开智，见转风之蓬不已者，于是作制乘车。”又见《通鉴外纪》《黄帝内传》。

（10）杵、臼。《周易·系辞》下：“黄帝……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臼、杵之利，万民以济。”

（11）旃（毡子）。《世本》：“黄帝作旃。”又见《尔雅·释文》《太平御览》《玉海》。

（12）宫室。《新语》：“天下人民野居穴处，未有室屋，则与禽兽同域。于是黄帝乃伐木构材，筑作宫室，上栋下宇，以避风雨。”《白虎通义》：“黄帝作宫室，以避寒暑，此宫室之始也。”又见《黄帝内传》《路史》。

（13）棺椁。《路史·后纪五》罗注：“棺椁之作，自黄帝始。”

（14）伞。《中华古今注·舆服》：“华盖，黄帝所作也。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常有五色云气，金枝玉叶，止于帝上，有花葩之象，故因而作华盖也。”

（15）踢球。《别录》：“蹴鞠，黄帝所造。”

（16）镜。《绎史》卷五引《黄帝内传》：“（黄）帝既与王母会于王屋，乃铸大镜十二面，随月用之。则镜始于轩辕矣。”

（17）货币。《路史·后纪五》：“黄帝……制金刀，立五币，设九棘之利，而为轻重之法。”

（18）几案。《事物纪原》卷七：“几创始自黄帝也。”

（19）五声。《管子·五行》：“昔者黄帝以其缓急作五声，以政五钟。”

（20）音律。《路史·后纪五》罗注引《晋志》：“黄帝作律，以玉为琯，长尺六寸，为十二月。”

（21）天文之书。《后汉书·天文志》上：“星官之书，自黄帝始。”

（22）书籍。《拾遗记》卷一：“黄帝……始造书籍。”

（23）嫁娶制度。《世本》张注：“黄帝始制嫁娶。”

（24）分土建国。《路史·后纪一》罗注：“黄帝始分土建国。”

（25）礼制法度。《尚书大传·略说》：“黄帝始……礼文法度，兴事创业。”

（26）市场。《文选·东都赋》：“黄帝……分州土，立市朝。”

（27）坟墓。《事物纪原》卷九引《黄帝内传》：“（黄）帝斩蚩尤，因置冢墓。”

（28）兵法。《事物纪原》卷九引《吴子序》：“兵法始于黄帝。”

（29）弓箭。《古史考》：“黄帝作弩。”又见《周易·系辞》。

（30）阴阳五行。《春秋内事》：“黄帝师于风后，风后善于伏羲之道，故推演阴阳之事。”又见《路史》。

除上述三十种发明创造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兹不尽作胪述。

从上可见，上古时代各个方面的成就，诸如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社会生产中的诸多器械，科学文化中的天文历算、音律五声，政治领域中的若干典章制度，风俗习质中的婚丧嫁娶，等等，都由黄帝所发明、所制作。黄帝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伟人，他不仅是“除民之害，救之者也”^[1]的英雄，而且是开创万物、造福于民的天才。

本来，各种文物器用的发明创造，都是人类年复一年、代复一代集体劳动、努力的结果，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智慧的结晶，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一切文物，都是历来的无名氏所逐渐的造成，建筑、烹饪、渔猎、耕种，无不如此。”^[2]就拿文字来说，“在社会里……有的在刀柄上刻一点图，有的在门户上画一些画，心心相印，口口相传，文字就多起来，史官一采集，便可以敷衍记事了。中国文字的由来，恐怕也逃不出这例子的”^[3]。然而，事实上，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外国，文物器用的发明创造权每每集中于某个大人物的身上。上述黄帝的发明创造就说明中国的实际情况。希腊也一样，一切文物器用都由主神宙斯或其女儿发明创造。如此一来，“我们听质了一件东西，总是古时代一位圣贤所造的故事”^[4]。

诚然，黄帝作为中国上古时代华夏集团一位杰出的首领，其聪明才智无疑远在一般人之上，他能够凭借自己的智慧进行一些发明与创造。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他尽管能在某个或某些方面有所建树，但绝对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取得超人的成就。因此，我们说，上面所列黄帝的发明创造，必定有许多是后人附托上去的。

在我国，自古以来，人们都很尊崇发明家，往往称他们为“圣人”“圣王”：“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穴而处，下润湿伤民，故圣王作为宫室”^[5]，“古者，民泽处复穴，冬日则不胜霜雪雾露，夏日则不胜暑热蛟虻。圣人乃作，为之筑土构木以为宫室，上栋下宇，以蔽风雨，以避寒暑，而百姓安之”^[6]。既然如此，那么在一般人看来，非“圣王”“圣人”便不可能有所发明创造，《大戴礼·用兵篇》曾说：“公曰：‘蚩尤作兵欤？’子曰：‘否，蚩尤，庶人之贪者也，及利无义，不顾厥亲，以丧厥身。蚩尤昏欲无厌者，何器之能作？’”如此一来，久而久之，人们普遍形成这样一种心理：“圣人”“圣王”必有所发明创造，而发明创造者一定是“圣人”“圣王”。《管子·轻重戊》中的一段文字足以证实这一点：

伏羲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神农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臊，民食之，无兹胃之病，而天下化之。黄帝之王，童山竭泽，有虞之王，烧曾薮，斩群害，以为民利。封土为社，置木为闾，民始知礼也。当是之时，民无愠恶不服也，而天下化之。夏人之王，外凿二十蝱，十七湛，疏三江，凿五湖，道四泾之水，以商九州之高，以治九薮，民乃知城郭门闾室屋之筑，而天下化之。殷人之王，立皂牢，服牛马，以为民利，而天下化之。周人之王，循六，合阴阳，而天下化之。

这就清楚地说明，只要是圣王，尽管没有发明创造，但也可以攘夺他人之发明而归之，结果是声望越大的圣王，其发明创造也就愈多。

黄帝成为圣王，尽管时代较晚，但后来居上，其地位之显赫、名望之博大，远为其他古昔帝王莫侔。尤其是随着华夏族的发展、壮大，他的影响愈来愈广，名声愈来愈大，地位愈来愈高，终于成为至高无上的开天辟地的伟神与上帝，成为华夏族的始祖，于是后人便把众多的发明创造归功于他，诚所谓“黄帝定百物之名”^[7]“凡伎术皆自轩辕始”^[8]。不惟如此，人们还把许多重要的发明家说成是黄帝的臣僚，比如：

（黄帝）时，有臣胡曹造衣，臣伯余造裳。……有共鼓、化狄二臣助作舟楫。……有臣胲作服牛以用之。……有臣雍父始作舂。……有臣挥始作弓，臣夷牟作矢。……臣伶伦作权量。……有臣史王始造书。……扁鹊、俞附二臣定脉理，疗万牲。……有宁子为陶正。^[9]

黄帝佐官有七人：苍颉造文字，大桡造甲子，隶首造算数，容成造日历，岐伯造医方，鬼谀区占候，奚仲造车作律，管兴坛礼也。^[10]

黄帝……又令孔甲始作盘盂，以代凹尊坯饮之朴，著《盘盂篇》。……又令风后演河图法而式用之，创十八局，名曰《遁甲》，以推主客胜负之说。^[11]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下面就上述所列黄帝发明创造中的可考者略作疏证。

（1）井。就文献资料来看，关于作井之法的肇始主要有两种说法：《吕氏春秋·勿躬》和《淮南子·本经训》均说“伯益作井”。《周书》《世本》以为作井之法始于黄帝——“黄帝穿井”。不过，《世本》又说“伯益作井”，前后自相牴牾。究竟谁是井的发明人，今天已难确定，姑且两说并存，以俟后贤疏证。

（2）火食。古人大多以为火食之发明始于燧人氏，如韩非说：“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12]《尸子》亦云：“燧人上观星辰，下察五木，以为火。”至《管子·轻重戊》，则将燧人氏钻燧取火之功归之于黄帝：“黄帝作，钻燧生火，以熟荤臊。民食之，无兹胃之病，而天下化之。”于是，黄帝便成为火食的发明者。后来，《世本》又对这两种说法加以折中化的处理，指出，燧人氏是火的发明者，“燧人出火”，而黄帝是火食的发明者，“黄帝造火食”。我们认为，火食的发明者当为黄帝之前的燧人氏，《管子》《世本》之说实属附托。

（3）衣裳。遍阅有关文献资料，在汉初以前，仅有胡曹作衣之说，比如，《吕氏春秋·勿躬》《淮南子·务修训》俱云胡曹作衣。汉初以后，遂有黄帝作衣之说，如《风俗通义·皇霸》说：“黄帝始……垂衣裳。”刘歆《世经》亦云：“黄帝……始垂衣裳，有轩冕之服，故天下号曰轩辕氏。”按《云笈七签》卷一百《轩辕本纪》：“（黄帝）时，有臣胡曹造衣，臣伯余造裳。”据此，我们认为，衣裳的发明者为胡曹和伯余。正由于他们都是黄帝的臣子，后人也就自然把其发明创造归于黄帝名下。

（4）冠冕。黄帝作冠冕之说，始见《世本》，该书云：“黄帝作旃冕。”后《风俗通义》《说文解字》《通典》《路史》等书率宗其说。如《风俗通义·皇霸》：“黄帝作冕垂旒，目不邪视；充纩，耳不听谗言也。”《世本》所云，不知何据。按《礼记·郊特牲》：“太古冠布，齐则缁之。”是则冠冕的来源甚早，远在黄帝之前。《世本》及其他书籍所云黄帝始制冠冕当属附会之说。

（5）舟楫。舟的发明，古书所言不相一致。《墨子·非儒》：“巧倕作舟。”《山海经·海内经》：“番禺始为舟。”《吕氏春秋·勿躬》：“虞姁作舟。”《世本》：“共鼓、化狄作舟。”尽管各家所言颇多异辞，但均未曾以黄帝为舟的发明者。至《周易·系辞》下始说：“黄帝……刳木为舟，刻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渔。”后《拾遗记》又说：“轩辕变乘桴以作舟楫。”《汉书》等文献资料亦均袭其说。于是黄帝便成为舟楫的发明者。

（6）车。古人多以奚仲为车之发明者。《墨子·非儒》：“奚仲作车。”《荀子·解蔽》：“奚仲作车乘。”《吕氏春秋·君守》：“奚仲作车。”《淮南子·修务训》：“奚仲为车。”《世本》：“奚仲始作车。”唯《山海经·海内经》以为奚仲之子吉光始为车：“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始以木为车。”至于奚仲所处时代，各家所言不一。《淮南子·齐俗训》以为是尧时人，“故尧之治天下也……奚仲为工”。《左传》以为是夏时人，“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为夏车工”。至《周易·系辞》始谓：“黄帝、尧、舜……服牛乘马，以利天下，引重致远，盖取诸随。”既然黄帝之世已知服牛乘马，岂能无车？于是谯周《古史考》便进而指出：“黄帝作车，引重致远，少昊时略加牛，禹时奚仲加马。”这样一来，黄帝也就成了车的发明者。

（7）杵、臼。《吕氏春秋·勿躬》说：“赤冀作杵臼。”《世本》曰：“雍父作杵臼。”至《周易·系辞下》却说：“黄帝……断木为杵，掘地为臼，杵、臼之利，万民以济，盖取诸少过。”后宋衷又以雍父为黄帝之臣。

（8）宫室。《淮南子·汜论训》说：“古者民泽处复穴，冬日则不胜霜雪雾露，夏日则不胜暑热蛟虻。圣人乃作，为筑土构木，以为宫室，上栋下宇，以蔽风雨，以避寒暑，而百姓安之。”这里只说圣人发明宫室，并未指出具体的人。但该书《修务训》又说：“舜作室，筑墙茨屋，辟地树谷，令民皆知去岩穴，各有家室。”是则宫室为舜所发明。而《管子·轻重戊》却以为宫室为夏代人所创：“夏人之王，外凿二十虻，十七湛，疏三江，凿五湖，道四泾之水，以商九州之高，以治九薮，民乃知城郭、门闾、室屋之筑，而天下化之。”后《世本》又说：“尧使禹作宫室。”至《新语》则又说：“天下人民野居穴处，未有室屋，则与禽兽同域。于是黄帝乃伐木构材，筑作宫室，上栋下宇，以避风雨。”《白虎通义》亦云：“黄帝作宫室，以避寒暑，此宫室之始也。”于是宫室便为黄帝所发明。

（9）镜。张澍《世本补注》说：“按《玄中记》云：‘尹寿，尧臣也，作镜。’此说误；盖镜肇于轩辕，尹寿为臣，君得统臣，故诸书又言黄帝作镜也。尧师君畴，一作尹寿，字之误。”按先秦古籍，不见尹寿作镜之说，不知何据。自尹寿造镜之说出，后人便以尹寿为黄帝臣，于是就有黄帝造镜之说。

（10）书籍。自古以来，人们俱以为苍颉造书。《荀子·解蔽》：“故好书者众矣，而苍颉独传者一也。”《韩非子·五蠹》：“昔苍颉之作书也，自环为厶，背厶为公。”《吕氏春秋·君守》：“苍颉作书。”《淮南子·本经》：“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苍颉始造书，前人几乎众口一词。苍颉究系何时代人，诸书均未言及。至《世本》始以苍颉为黄帝之臣，后司马迁、班固、韦诞、宋衷又以苍颉为黄帝史官，“苍颉，黄帝之史官也”。延宕至《拾遗记》，便径直说：“黄帝……始造书契。”层层加码，递相附会，于此可见一斑。

（11）市场。《吕氏春秋·勿躬》说：“祝融作市。”《世本》亦云：“祝融作市。”又按《周易·系辞》：“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则市为神农氏所发明。至谯周《古史考》始调停两说，指出：“神农作市，高阳氏衰，市官不修，祝融作市。”后班固《东都赋》又以黄帝为市的发明者：“黄帝……分州土，立市朝。”

（12）弓。弓为何人发明，古书众说纷纭。《墨子·非儒》说：“羿作弓。”《荀子·解蔽》云：“倕作弓，浮游作矢。”《吕氏春秋·勿躬》谓：“夷羿作弓。”《山海经·海内经》说：“少昊生般，是始为弓。”至《周易·系辞》始以黄帝为弓之发明者：“黄帝……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取诸睽。”《古史考》亦承其说：“黄帝作弩。”

综观上述概略胪述与疏证，不难发现，战国以前，尚无黄帝发明创造之说，自韩非创圣王以制器而为人民举为天子之说始，一些创造发明便纷纷归于黄帝，其具体做法，不是攘夺他人之发明，就是以发明者为黄帝之臣。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黄帝的发明创造也愈来愈多。结果是在中国神话传说中，黄帝的地位和《旧约·创世纪》中创作万物的上帝耶和华不相上下。

然而，尽管上述发明创造不全然是黄帝及其臣下亲自所为，但人们却不能不承认如下三个方面的事实：

第一，上述发明创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黄帝时代的经济生活状况。概而言之，这些发明创造可分为衣、食、住、行，农、工、商，货币、文字、音乐等诸多方面。根据黄帝时代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来看，这些方面的发明创造在当时都程度不等地出现了。比如，迄今为止，在许多仰韶文化遗址中不仅发现有粟、高粱、菜籽，而且还发现有陶纺轮、石纺轮和有孔的小骨针，这表明当时的人们可以缝制布衣。如此，黄帝垂衣之说当是信而有征。再比如，根据考古发现可知，远古先民自从经营农业之后，便能用自己生产的食物来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就仰韶文化遗址的发掘来看，那时已经发明出一些简单的谷物加工工具，如把谷物放置在石制的研磨盘上，然后手拿石棒或石饼反复碾磨，既可脱去谷物外壳，又能将其磨碎。准此而言，黄帝“断木为杵，掘地为臼”这种原始的谷物加工工具完全有可能被制作出来。

上述发明创造不仅与黄帝时代的社会生活状况相吻合，而且还充分表明黄帝时代的农业、畜牧业和手工业较前有了新的发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由于黄帝在当时以中央天帝的身份和超群绝伦的才能率领本部族为争取生存和改善生活条件进行着紧张而艰苦的斗争，从而赢得人们的衷心爱戴与深深信赖，所以时人或后人才自觉或不自觉地把在当时条件下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出现的新发明、新创造归功于他。

第二，这些发明创造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历史的真实。就拿文字的发明来说，苍颉造字的故事就比较真切地反映了远古先民创制文字的过程。无论是《说文解字·序》所说苍颉参照“鸟兽蹄远之迹”而“初造书契”，还是《春秋元命苞》所云苍颉“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制文字，都告诉我们文字的发明根基于初民对客观万物和自然现象的观察与模仿，这也就是说，汉字发端于象形文字。而这正是已为考古发现所印证了的历史的真实。众所周知，文字的出现有其缓慢的发生、发展过程。上古人民在经过漫长的没有文字的时期以后，为了适应现实生活中表达、交换和保存思想的实际需要，开始寻找一些能够表征思想的东西，于是“结绳记事，契木为文”的时代出现了。世界上有许多原始部落都保留有结绳记事、契木为文的残余。比如，古秘鲁人在结绳记事方面曾达到过很高水平，他们用长短不同、颜色有别的绳，在不相等的距离上打着大小不一的结，然后依次拴在一根主绳上，以记载历年来发生的事情或种种事物。再比如，在波斯、伊朗、墨西哥等许多民族之中，黄色的结代表黄金，黑色的结代表疾病。我国一些少数民族，甚至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还采用结绳记事的方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人类社会发展到母系氏族公社时期，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实践中，发明了用以记事、记数或记物的刻画符号，亦即图画文字。根据考古发现，仰韶文化时期，特别是裴李岗类型文化时期就有了龟甲契刻符号，多年来在各地仰韶文化遗址还陆续发现在陶器上有各种刻画符号，总数已超过一百多种。比如在西安半坡和临潼姜寨遗址出土的陶钵外口沿的黑宽带纹和黑色的倒三角纹上分别发现刻画符号27 和38 种。这些刻画符号可分为数字刻符和象形刻符两种。“八”“｜”“‖”“川”为数字刻符。至于象形刻符，有对植物生长形状的模拟，如“”，它与两河流域苏美尔人发明的图画文字“”十分相似；有对某些具体物件的描摹，如“”“”“”“↑”等刻符当是矢或矛的雏形。“这些刻画符号，可以肯定地说就是中国文字的起源，或者中国原始文字的孑遗。”^[13]

后来随着社会的进一步发展，又由图画文字逐步演化出象形文字。例如，在埃及，太阳的象形文字是“”，月亮的象形文字是“”。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鱼的象形文字是“”，星的象形文字是“米”。我国的象形文字在距今四五千年左右的龙山文化遗址中就有发现。比如“”“”等象形文字即发现于山东营县陵阳河和诸城市前寨大汶口文化晚期遗址中。

不难发现，上述有关苍颉造字的文献记载正如实地反映了远古先民创制文字的最初历程。难怪长期以来在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有关苍颉造字的故事：

在黄帝和蚩尤两军激烈交战的一天，黄帝打算改变战术以出奇制胜，便急忙叫苍颉把作战地图拿来，苍颉一摸身上，“呀”地喊了一声，原来他携带的作战地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丢失了。这下可把黄帝急坏了，他左思右想，也悟不出一个好办法，只好暂且收兵回营。

回来以后，黄帝立即把苍颉召来，很埋怨地说：“你作为我手下一位最聪明的史臣，怎么能在打仗的紧要关头丢失了作战地图？这是多大的罪过！”不料，苍颉却镇定自若地回答说：“黄帝，当今人多事杂，加之又要不断地进行战争，如果继续沿用结绳记事、刻木为号的传令方法，势必难以应付复杂世事。不仅如此，而且有时还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差错。”黄帝接着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苍颉说：“我们可以制造一种图，让人一看，就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样，把你说的话用图表示出来，天下臣民都会照你的意思去做。”黄帝听苍颉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便说：“那好，你今后再不要随军打仗了，留在家里专门给咱们画图造字。有朝一日天下礼义必归文字。”

说起来容易做来难。尽管有画图造字的设想，但究竟怎样付诸实施呢？苍颉一时感到很为难。他整天苦思冥想，但却一无所获，半年时间过去了，季节已近初冬，苍颉依然没有想出造字的好办法。入冬的一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苍颉一早起来去山林打猎，跑来跑去，未见一个猎物，正当他准备下山回家时，突然发现两只山鸡从树林里慢慢走出，然后在雪地上寻找食物吃。山鸡过后，雪地上留下两行长长的爪印。正在这时，又有一只小鹿跑出树林觅食，雪地上又留下两行小鹿的足印。苍颉聚精会神地看着，早把打猎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他把山鸡和小鹿的足印一对比，发现两者截然不同。苍颉心想，如果把鸡的足印画出来不就叫鸡吗？把鹿的足印画出来不也就叫鹿吗？人世间的任何东西，只要把它的形象画出来，不也就是字吗？想到这里，苍颉非常高兴，急忙回家把造字的方法告诉黄帝。黄帝听了笑着说：“我说你是个聪明的史臣，果然不出所料。好吧！从今天起，你就把天下的山川日月、飞禽走兽，都按其形象画出来，我再颁布天下。”打那以后，苍颉每天“穷天地之变，仰望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不久，人、手、口、日、月、星、牛、羊、马、鸡、犬等象形文字都造出来了。然而，人世间的具体事物应有尽有，包罗万象，这样以形造字，到头来象形文字越造越多，往哪里写呢？写在木板上太笨重，写在石头上更拿不动，写在兽皮上也不合适。究竟写在什么地方才好呢？这件事倒把苍颉难住了。有一天，有人在河边捉到一只大龟，拿来请苍颉给它造个字。苍颉仔细一看，发现龟背上有排列整齐的方格子，于是便按龟的形状，造了个龟字，并顺手把这个龟字刻在龟背上的一个方格里。由于在龟背上刻字，龟感到疼痛，便一跃跳入河中。几年后，这只背上刻字的龟在另外一个地方被人捉住，一看，原来刻在龟背上的字不但字迹清晰，而且还随着龟的成长变大了。人们赶快把这事告诉苍颉。苍颉从中受到启示，多方让人捉龟，然后打开龟盖刻字。他把自己创造的各种象形字全刻在龟盖的方格子里，并用绳子串起来，然后送给黄帝。黄帝看了很高兴，当场下令，让人们好好保存，同时还给苍颉记了一大功。中华民族跨入文明史门槛的一个很重要的标志——文字出现了。

可以说，这一传说故事是对文献典籍所反映的历史事实的通俗化再现，尽管有所夸张与渲染，但历史真实的内核却依然存在。

当然，文字的发明与其他文物器用的发明一样，并非某一个什么天才人物的功劳，而是万千劳动人民集体努力的结果。那些聪敏之士在广大群众辛苦劳作、精心创造的基础上，加以整理、提高，才创造出最早的一批文字。群众不断地创造，聪敏之士不断地整理、提高，如此循环往复，文字就愈来愈多，愈来愈精美。而苍颉便是世世代代那些无数文字创制者的集中代表人物。至于文献记载所说苍颉奇异怪诞的外貌和创制文字时所引起的鬼哭神嚎的景象^[14]，无疑给文字的起源披上了一层神奇可怖的外衣。不过，这并无损于苍颉的真实形象和文字产生的历史真实。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文献记载，主要是因为文字尽管为劳动人民所齐手共造，但后来却被统治阶级所垄断，广大群众与文字相远离，逐渐对文字产生了一种惶恐敬畏之感。

第三，上述发明创造在一定程度上表露了人类力量战胜自然威力的思想。比如，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15]，苍颉造字而“鬼为夜哭，龙乃潜藏”^[16]。前者意谓，龙闻知伯益发明掘井取水之法后，恐为人所害，便驾乌云逃亡昆仑山；后者是说，鬼和龙得知苍颉创制文字以后，一个吓得晚上哭泣，一个惊恐地潜藏起来。这正是人类的发明创造能够战胜自然威力的意旨的显示，不能不说其中闪耀着真理之光。

（载《黄帝传》，陕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10月版）

【注释】

[1]《太平御览》卷七七引《傅子》。

[2]鲁迅：《南腔北调集·经验》，见《鲁迅全集》第4 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412 页。

[3]鲁迅：《门外文谈》，见《且介亭杂文》，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69—70 页。

[4]鲁迅：《门外文谈》，见《且介亭杂文》，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第66—67 页。

[5]《墨子·辞过》。

[6]《淮南子·汜论训》。

[7]《云笈七签》卷一百引《轩辕本纪》。

[8]《事物纪原》卷七。

[9]《云笈七签》卷一百引《轩辕本纪》。

[10]《辨正论》注一。

[11]《云笈七签》卷一百引《轩辕本纪》。

[12]《韩非子·五蠹》。

[13]郭沫若：《中国史稿》第1 册，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65 页。

[14]《世本》张注引《春秋元命苞》：“苍帝史皇氏名颉，姓侯冈，龙颜侈哆，四目灵光，实有睿德，生而能书。”《淮南子·本经训》：“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

[15]《淮南子·本经训》。

[16]《春秋元命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