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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人们置身于遥远的五光十色、奇异怪诞的神话古国而任意驰骋鱼跃之时，肯定会产生一种扑朔迷离、如坠云里雾中的奇特感觉，与此同时，人们也自然会发现，许多大人物的降生往往带有一种浓厚的神奇色彩：要么是他们由其母践巨人迹，意有所动而生，或是由其母吞玄鸟卵，身心感应而生；要么是他们降生的时候，其家人或周围的人们碰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看到什么奇怪的光芒，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要么是他们的相貌与众不同，正所谓“圣人皆有异表”，比如“伏羲人身蛇首”“神农人身牛首”“帝害骄齿”“尧眉八彩”“舜目重瞳”，等等，不一而足。黄帝作为远古传说时期的历史人物和中华民族的始祖，其出生也不可避免地带有神秘色彩这一当时时代的斑斑印痕。

就现存古代文献典籍的记载而言，最早论及黄帝出生的是《国语·晋语》，该篇说：“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后《史记》《帝王世纪》《通鉴外纪》等书又据此进而指出，黄帝乃少典之子，例如，《史记·五帝本纪》说：“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关于这里的“少典”，自古以来主要有两种解释，一说是黄帝之父的名字，一说是诸侯国号。左丘明、司马迁、皇甫谧等均主前说，唐司马贞始创后说。司马贞说：

少典者，诸侯国号，非人名也。又按：《国语》云：“少典娶有蟜氏女，生黄帝、炎帝。”然则炎帝亦少典之子。炎、黄二帝虽则相承，如《帝王世纪》中间凡隔八帝，五百余年。若以少典是其父名，岂黄帝经五百余年而始代炎帝后为天子乎？何其年之长也！又按：《秦本纪》云：“颛顼氏之裔孙曰女修，吞玄鸟之卵而生大业，大业娶少典氏而生柏翳。”明少典是国号，非人名也。黄帝即少典氏后代之子孙，贾逵亦谓然，故《左传》“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亦谓其后代子孙而称为子是也。^[1]

我们认为，当以司马贞之说为是。因为黄帝出生之时，正是母系氏族社会时期，子女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所以，释“少典之子”为少典氏之后裔更能如实地反映当时的社会情况。

据《帝王世纪》记载，黄帝由其母有蟜氏女附宝感大电而生：“（黄帝）母曰附宝，见大电绕北斗枢星，照郊野，感附宝，孕二十四月，生黄帝于寿丘，长于姬水，有圣德，受国于有熊，居轩辕之丘，故因以为名，又以为号。”后人据此推演出两种传说：

一种传说是：黄帝降生于天帝下凡之际，那时正是神农氏时代，神农的舅舅有个儿子名叫少典，他是有熊国（在今河南新郑县境内）的国君。当时少典族正与有蟜氏族互通婚姻。于是少典便娶有蟜氏的女儿附宝为妻。有一天，少典和附宝扛着木耜去田间种地，正走着，天空突然暗淡下来，顿时星斗满天，和晚上一模一样。这时，附宝抬头仰视，只见上空有一道闪闪发亮的电光像蛇一样不时绕着北斗七星旋转，刹那间，四野罩上了一层浓郁的青光。不一会，附宝只觉得腹部有什么东西猛地一动，吓得她大喊大叫，等少典急忙回头询问时，她却说没有什么，打那以后，附宝便怀孕了。自怀孕那天起，经过二十四个月，也就是在第三年的一天，附宝在新郑西北的轩辕之丘（一说在山东曲阜），生下一个男孩。由于出生在轩辕，所以便给这个孩子起名为轩辕。据说轩辕降生的时候，一片紫气弥漫于屋子之中。传说轩辕刚生下来就会说话，非常精灵，还在孩提时代，他看见人们在树上构筑房子，便说：“把房子建筑在树上既不方便，又不安全，如果盖在地上不是更好吗？”不久，神农氏闻知黄帝这种见解，大不以为然。于是，黄帝便在地上盖了一间房屋让他看，神农这才信服了。传说，黄帝身高九尺有余，肩阔腰圆，眼睛清亮，脑门开朗。

另有一种传说，附宝与少典成亲后不久，便迁徙到山东曲阜的寿丘。在一个初冬的夜晚，附宝独自一人来到郊外散步，她仰望星空，思念故土之情油然而生，忽然间，天空出现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只见那闪电绕着北斗星中的枢星转了几圈，然后迅速地由天及地，很快消失了。这时，大吃一惊的附宝顿然感到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不一会，她才意识到自己受雷电感应而怀孕了。此后，经过二十四个月，于第三年冬季的一天，在寿丘生下黄帝。刚出生的黄帝，额骨隆起，形状像太阳，而且面部有龙的相貌，其手足也似龙爪龙趾。更奇异的是，黄帝有四张脸，传说这样黄帝可以随时随地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观察、了解一切情况，以更好地见机行事。黄帝刚出生就咿呀说话，不久就会走路了。他十岁左右离开寿丘，到处拜师学艺，遍访名山大川。

毫无疑问，置身于当今时代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社会生活之中，以今人的认识水平反观《帝王世纪》和由此演变而来的这两种传说，不能不使人大喝一声：“荒诞无稽！”然而，如果撕破披于《帝王世纪》和这两种传说之上的神秘外衣并剔除其障目的枝杈，那么我们方可发现，它们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个历史事实——黄帝出生于“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母系氏族社会。因为无论是《帝王世纪》，还是这两种传说，都告诉我们黄帝由其母附宝与自然现象——空中闪电交感而生。而这正是母系氏族社会子女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的实际情况在文献记载和神话传说中的折光与投影。

从上可知，黄帝的母亲为有蟜氏族的附宝，而其父是少典氏族中的一位男子。黄帝何以名轩辕？根据《帝王世纪》的说法，是由居轩辕之丘而得名^[2]。另据《汉书·律历志》：“黄帝始垂衣裳，有轩冕之服，故天下号轩辕氏。”又据《路史·前纪七》：“轩辕氏，作于空桑之北，绍物开智，见转风之蓬不已者，于是制作乘车，耜轮璞较，横木为轩，直木为辕，以尊太上，故号曰轩辕氏。”且说《汉书》之说。由轩冕之服得出轩辕之号，实乃牵强附会，因为冕与辕毕竟风马牛不相及。再说《路史》之说。在《路史》作者看来，正由于黄帝发明了车，因而才横木为轩、直木为辕得名轩辕。此说难以成立，因为车的发明者不是黄帝，而是奚仲（见本书《论黄帝的发明创造》一文）。我们以为，三说之中，《帝王世纪》之说更近乎情理，因为在我国古代，以地为名或为号的人比比皆是。

关于黄帝的出生地，迄今尚无定论。综括诸论，主要有寿丘和天水两说。晋皇甫谧认为黄帝生于寿丘：“黄帝生于寿丘，长于姬水，因以为姓。”^[3]后《通鉴外纪》《轩辕黄帝传》《路史·疏仡纪·黄帝》均主此说。按张守节《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寿丘在鲁东门之北，今在兖州曲阜县东北六里。”据此则黄帝生于今山东曲阜。其实这种说法不无商榷之处。第一，黄帝出生于母系氏族公社时期，而当时山东是夷人的大本营或主要生活区，作为姬姓的少典族后裔的黄帝不可能出生于夷人的活动区域内。第二，从考古发现来看，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北方的人们主要居住在黄河支流的二级台地上，而山东在当时正处于奔腾浩荡的黄河干流两岸，特别是在那洪水肆虐的年代，人们不可能居住在那里。多年来，在山东黄河干流两岸很少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这也充分地说明这一点。第三，从历史上看，在周成王“残奄”以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姬姓势力已发展到山东境内。所以，我们认为黄帝生于寿丘之说不能成立。

在寿丘说之外，北魏郦道元认为黄帝生于天水。他说：“黄帝生于天水，在上邽城东七十里轩辕谷。”^[4]天水在今甘肃天水市。秦时为上邽县。郦氏此说也难以成立。遍阅有关文献典籍，没有任何事实足以证明黄帝生于天水。郦道元之所以得出这种结论，我们推测可能与下面两个问题有关。一是少典族最早曾活动于今甘肃省境内，具体来说就是洮河、湟河、大通河、黄河流域的河谷地带。二是黄帝号轩辕，而正好天水有一轩辕谷。据此，郦道元就得出黄帝生于天水说。如果我们的推测不错的话，实际上郦道元的说法难以圆通。因为黄帝得以号轩辕是由于他曾居住于河南新郑县境的轩辕之丘（见前述），并非天水境内的轩辕谷。

我们认为黄帝出生于陕西境内的黄土高原，确切地说，就是今陕北高原的黄陵境内。理由如下：

黄帝何以称黄帝？当源自战国邹衍所创五德终始之说，考邹衍五德终始说，以土、木、金、火、水为次。准此而言，黄帝作为五帝之首^[5]无疑应得土德，而土色黄，故称黄帝。所以，后人多以此论黄帝之得名：

凡帝王者之将兴也，天必先见祥乎下民。黄帝之时，天先见大螾大蝼（螾，土精——作者注）。黄帝曰：“土气胜！”土气胜，故其色尚黄，其事则土。^[6]

（黄帝）有土德之瑞，土色黄，故称黄帝，犹神农火德王而称炎帝也。^[7]

且不说上述诸家的大前提——黄帝必得土德之瑞正确与否，仅就土色黄，故称黄帝而言也是不能成立的。因为土的颜色既有黄，又有黑，还有红。即便黄帝得土德之瑞，但若所得为我国东北的黑土之瑞，是否要称黑帝，或者所得为江南的红土之瑞，是否又要称红帝？显而易见，借助阴阳家的五德终始说来论证黄帝的得名，毫无事实根据，均属比附之论。

我们觉得，黄帝的得名与其出生地有关。据地质、地理学家的研究表明，在远古时期，今陕北黄土高原即是一片辽阔的黄土原，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到处分布着深厚的黄土，那纵横连绵的大小山脉、宽广平坦的肥沃土地和迂回盘绕的河流、清新多样的气候以及丰富的自然资源，都是原始社会人们繁衍生息的理想之地。大家知道，当远古时代的人们从旧石器时代渔猎阶段进入到新石器时代的农耕阶段时，土地在人们心目中就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黄帝时代的农耕状况如何，我们无法知其详情。但是，仅就远古传说和考古发现来看，也足以证实黄帝时代已出现农业。首先，传说中的“斫木为耜，揉木为耒”的神农时代是指原始社会的初期农业阶段。那么晚于神农的黄帝最迟也应生活于原始社会的初期农业阶段。其次，近年来考古发现不断证明我国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已有原始农业（我国新石器时代早期的磁山、裴李岗遗址发现有谷物加工工具），而黄帝时代正当我国新石器时代（详见本书《论黄帝的生活时代》一文）。既然黄帝时代已出现农业，那么土地就理所当然地受到人们的高度重视。相应，人们完全有理由也完全有可能把出生于黄土高原上的他们最爱戴与信赖的首领称作黄帝，这也就是说，正由于黄帝出生于黄土高原，因而才有黄帝之称。

[2]轩辕之丘究竟位于何处，历来说法不一。按《帝王世纪》：“受国于有熊，居轩辕之丘。”该书又说：“有熊，今河南新郑是也。”是则轩辕之丘当在河南新郑县境内。与此不同，《山海经·海外西经》说：“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同书《西山经》又谓：“又西四百八十里，曰轩辕之丘。”按：穷山，神话中地名，在西方。据此，则轩辕之丘又不在河南。我们认为当以前说为是。

[5]此依《世本》《大戴礼》所主黄帝、颛顼、帝害、唐尧、虞舜为五帝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