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安宁

任伤口流血，任

泪珠儿流又流——

沉湎在痛苦中似苦实乐，

放声一哭正是良药难求。

没有他人的手加害，

就只好动手自戕；

真该好好感谢神，

要是有眼泪润湿脸庞。

夜之幕垂垂落下，

噪声渐歇。没有蠢汉、

没有恶棍相随，

来把你的安宁搅乱。

这里既没有音乐声相扰，

也没有锤击钢琴的重擂

和歌剧的大场面

和可怕的喝彩声如雷

你不虞成伙的

高手们，和天才贾可模^[1]

以及他的捧场客们

把你追踪，把你折磨。

哦，坟墓啊，你是天堂，

对于怕见人群的、柔嫩的灵台——

死无疑是件好事，更好的

则是根本就别出娘胎。

身体和灵魂

可怜的灵魂对身体喊：

“我不离开你，我要留在你身边——

我愿与你一同沉进

死和夜，把毁灭啜饮！

你一直是第二个我，

把我紧围紧裹，

就像节日的缎衣，

又柔又软，银鼬衬里——

真惨，如今我将被剥光，

完全没有身体，完全抽象，

一个白白受宠的虚无之物，

在高高在上的光之府

闲荡在那冰冷的天宫，

那儿，众神仙举步从容，

冷冷地打着哈欠把我打量——

他们把铅拖鞋拖得嗒嗒响。

哦，这真可怕；哦留下吧，

留在我身边，你，可爱的躯壳！”

身体对可怜的灵魂说：

“哦，别烦恼，别难过！

凡是命运所授，

我们必须逆来顺受。

我是灯芯，我必须燃尽，

而你，精之魄、神之魂，

会在天庭被选中，含辉吐明，

做个最纯最亮的小星星——

我只是破烂一撮，全没用，

只是废物，像朽了的火绒，

只能湮灭成灰，我将化为

我的本来面目：泥土一堆。

好了珍重再见，自求多福！

也许在天上会有更多乐趣，

比你想象的更妙，

要是你在星星堆里见到

大熊星（不是那只会作曲的熊^[2]）

请替我问候，捎上我的敬意一丛。”

屈辱之堡（节选）

林荫道的尽头

是临海的阳台，涨潮时刻，

北海的浪会在台基的

石块上冲成碎末。

那里可以遥望海上。

我常在上面伫立，痴梦联翩。

我胸膛里也有潮声澎湃——

有波涛汹涌，有浪花飞溅——

浪花、波涛，汹涌、飞溅，

却如苦撼磐石的倒海

长浪一般无助，

任它怎样傲然呼啸而来。

我无限艳羡，目送帆影片片

驶往那幸福之乡——

而我却困在这可咒的古堡，

可恼的系带把我牢牢捆绑。

忠告

厚起脸皮硬起心肠！

使劲争取使劲自擂自吹，

人家就会买你的账，

到头来是你载得佳人归。

婚礼要靠音乐撑，

为此要多丢几个子儿给乐师；

亲家婶婶须得个个亲吻，

心里不妨暗骂“该死！”

多说王公们的好话，

多讨女人们的欢心；

要是你明天有口猪杀，

今天就别舍不得腊肠两根。

如果讨厌教堂，笨虫，

就更要常去走动；

见到牧师要鞠个躬，

带上美酒好把礼送。

要是身上有痒处要抓，

就大大方方别扭捏；

要是鞋子压着脚丫，

就干干脆脆穿拖鞋。

要是老婆烧菜时

多放了盐，压下怒气，

笑笑对她说：“宝贝儿，

你做的菜样样好吃。”

要是媳妇儿看上一条围巾，

就一次给她买俩；

也别忘了花边、发夹、别针，

最好再加宝石金刚钻。

要是你肯试一试

这忠告，那么，老友！

天堂将来定有你一席，

而地上你也会烦恼乌有。

【注释】

[1]指贾可模·梅耶贝尔（Giacomo Meyerbeer），19世纪法国“大歌剧”的主要代表。

[2]影射《渴望安宁》一诗中的贾可模，因他姓氏的末一音节与德语熊（Bär）发音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