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恭让

在黄柏塬的那个夜晚，适逢农历六月十四。黄柏塬的夏夜凉爽惬意，游人沉浸在欢歌起舞里，忽然间，歌声停了，拉着舞伴的手松开了。“看，太白的月亮好美呀！”一轮太白山月，在静谧的淡蓝色的山顶升起来了，它没有少女的羞涩，皎洁里透着大气，冉冉露出它的纯净与丰盈。

“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看月六十年，这一刻倒觉得唯有太白山上的月，堪称“白玉盘”三个字。无疑应是瑶台镜，飞在青云照人寰。不觉间它已升起来很高了。太白月不是新月弯弯，似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那样羞羞答答；也不是妆成画眉问深浅的少妇。它成熟饱满，轻盈的情愫，轻扬在千沟万壑之上。

这月，纯净得很像太白农家乐经营者的情怀。

这山的下面，有一户人家，有一个女子，你问她漂亮不漂亮，我不告诉你，你看去。芳龄多少，我才不好意思问人家呢！她每天都在和她的丈夫以及一双儿女忙碌着，在山上河边挖游客喜欢品尝的山野菜，洗游客用过的床单被褥，烧水做饭，把一盘一盘饭菜给游客端到桌子上。她人瘦瘦的，干净麻利，眼睛特别亮，亮得纯净无尘，像山泉水一样可以一眼看到底。

那天，我们采风一行人入住她的客栈，她用陕南的口音招呼大家：“噢，来了噢！你二位住在这个房间，你三位，这个房间。随便，就和在家里一样噢！”我发现这些客房，都有无线网络，就问被她从睡梦里喊醒的儿子密码，却看见少年眼睛里含着眼泪花花，他控制着自己，还是很礼貌地对我说了句“1234567”，就又抬手去擦眼泪。我问了一句这娃娃咋了呢，女主人就在背后回答我，懒瞌睡多得很，没睡灵醒。我问咋不上学，她一下子闪到我跟前，喜悦溢于言表：“收假以后，就到县城念初中呢。”我才记起这是假期。黄柏塬离县城有71千米，去上中学应当是一件难事，她却有着儿子荣登金榜的喜悦。

吃饭的时候，这个农村妇女把餐桌摆放得满满的，盘子里装得鼓鼓尖尖，摆弄着围裙站在桌子旁边，她一边叮嘱客人多吃一点，一边介绍着每一道山野蔬菜的名字、加工办法、可能存在的养生健康方面的功效。

她的儿子和丈夫就端着饭菜充当服务员的角色。直到大家吃饱喝足了，又一盘子一切四扎子的锅盔还是被坚持端上来。人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这个女人不是做生意，是待自家的客呢！她喜欢重复一句话：“我就要让客人吃好住好，客人给我传名呢！”她说得单纯而自信，神情格外坚定，像柔软的月辉，却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她不惧和人交谈，也许是压抑不住，她指着房子后面的新区告诉客人，她也买了一套经营性旅游别墅，花了50万。再挣钱把两个娃娃供成大学生，她这一辈子就知足了。她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是那么灿烂，好像在说：“劳动致富，我辛苦，我成功，我光荣！我有理想，我充满希望。”人与人的欣赏是一种缘分，她随意表达的热情和豪爽，使我生出一种感动和喜悦；那质朴的笑脸，使我想起白玉盘一样的满月。

下午参观回来，一眼就看见她七八岁的小女儿正守在烧水壶旁边，等待着水开。她换了衣服，端着一杯子茶水，笑盈盈地打量着正在修理客房门锁的男人和儿子，那笑里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爱。她的男人话少，谈锋不健，整天忙忙碌碌，眼里不乏智慧。他会的手艺不少，修理水电、桌椅板凳、洁具，都是他的活。虽然是农家乐，但是客房和城市宾馆的标准间差不多。他们经常要劳作到很晚，在客人的鼾声里，有天上的月亮做伴。这就是她的全部。是的，她的花园里，不仅有她喜爱的花草，还有仁慈之心和满足之情。宁静的心境里充满劳累的欢乐。

红尘滚滚，世风嚣嚣，投机钻营，尔虞我诈，出卖尊严，比她有钱且钱来得容易的女人多的是。黄柏塬经营农家乐的女人，她心如白玉盘，周身有清辉。月圆月缺自然事，潮起潮落不由人。守住勤劳和诚实，人生、事业、生活就有了支柱。这个太白山区极普通的家庭，像不像黄柏塬大山顶上那一轮纯净充满生机的圆月？

我们新奇惊诧地看着黄柏塬的月亮，是因为我们已经看惯那被污染的大气层后面混浊的月色。当我们走进黄柏塬人的内心世界，才为真正的心灵白玉盘发出礼赞。

凉爽的风，清澈的月，黄柏塬让人怀念。从那个干干净净的小街上走过，俗世间的烦恼焦躁顿消，心绪如同神仙一般逍遥。太白人爱环境的干净，不足500米长的小镇街道，环卫工人就有七八个。这投入上的舍得，是一种心境。全县人拒绝急功近利的发展，拒绝高污染有害企业进入，上上下下，心如明镜。

陪同采风的县委宣传部的同志，跑前跑后做导游、做服务，他们不正是为太白，为家乡的一轮明月濡胸襟？太白，不正是从秦岭之巅冉冉升起的一轮白玉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