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白之光
1.5.13 龙腾大箭沟
龙腾大箭沟

高烽

司马迁在《史记》中说:“秦岭,天下之大阻也。”相传秦岭是春秋战国时秦国的领地,也是秦国最高的山脉,遂命名为秦岭。这座被称为龙脉和父亲山的大秦岭,似一条绿色巨龙盘踞在内陆腹地,横亘在中国南北地理之间。这龙脉气势磅礴,势如屏壁,蔚为壮观,以雄性的巨臂托举起一条逐水草而居的“中国龙”——一个称为“汉”的民族!他一手牵着黄河,一手挽起长江,而他的龙脊主峰太白山,更是横空出世,势如天柱,高耸在秦川大地,成为喜马拉雅山以东最高的山峰!大箭沟,就是父亲秦岭太白山脚下的一条龙仔。

邂逅龙仔,是在2016年7月下旬协会组织的一次太白采风的日子里,在此之前,只闻其声、其名、其美、其势、其雄,而未曾谋面。当我在黄柏塬镇大箭沟见到这龙仔时,呈现在我眼前的正是一条年轻的腾空飞舞、白中泛青的戏水蛟龙!

这青龙头枕山崖横卧在五彩巨石上,足有十几丈长,龙爪拍打着巨石,发出隆隆巨响,声震数里之外!龙身扭动飞旋,奔腾咆哮,轰然而下,冲起的浪头似乎要卷走敢于阻挡它的任何物体!浪涛一个接着一个,雪崩似的重叠起来,卷起巨大的漩涡,狂怒地冲击着山崖。山崖也以暴还暴,龇牙咧嘴,如狼似虎,似熊若貔,伸出巨臂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野小子,将青龙之颈卡在盈握之间,犹如壶口。龙仔艰难地喘息着,似受伤忍痛的野兽,又像狂怒的烈马、困兽犹斗的雄狮,与山崖殊死搏斗着!

自从滴水穿石冲出地幔来到人间的那一刻,青龙一路奔突从不回头。因为它的生命形式就是永不休止地奔跑的一条河流,一旦停止,生命也就荡然无存。它秉承了父亲大秦岭太白山的雄性。雄,是一种精神一种气度;雄,是一种气魄一种豪气!它凝聚了父亲的雄风与豪气,不顾一路的艰难险阻,不畏强势,摧石断金。执着是它的追求,顽强是它的气魄,坚忍是它的风骨,“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是它的豪情。一路的奔突撞击,身躯,被撕裂成游丝般的一缕缕细流;山峦,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只有龙仔的家族们——闪亮的河水对抗着黑暗,在莽莽的林海间飘然行走,奔流到海永不止步,成就自己的博大与永恒,这就是它活着的全部使命。此时此刻,龙仔岂能被巨石掐死?好龙仔再抖龙威,轰隆隆一阵巨吼,如岩浆从地底喷发激射,万弹齐发,化作雷公电母,化作天安门前的声声礼炮。古老的中国龙腾飞起来了!

面对大箭沟这条不屈的龙仔,我的思绪腾飞在大山之巅,试图摸清它从哪里来、又将去向何方以及它的真实年龄。在它的血脉里,也许是秦时的一场暴雨,顺着父亲的巍峨脊梁倾泻而下,积水成潭,潜入地下,在千年的困厄等待中,壮大着自己的筋骨,直到有一天驾狂涛巨浪破石穿壁冲出地府,一跃冲天!也许是汉唐的一次迎春飞雪,飘飘洒洒,在诗意的温柔里,给父亲披一身银装……尽管我的思绪穷碧落下黄泉地搜索它的过往,然顷刻之间,那飞旋的银白色的朵朵浪花已经将我对它的眷恋甩在身后。

冲出重围之后的龙仔,迎来了眼前的一片坦途,它静静地躺下了,犹如处子;又如温婉柔美的南国女子,灵动,清秀,柔和,雅致,纯洁。我轻轻走到它的身边,它敞开心扉,接纳着一群张扬的人类,轻抚着我们的疲惫,以它的清凉荡涤着骄阳带给我们的灼热,洗拭着我们的尘垢;又吟着轻歌、泛着细浪缓缓而下;有时,它又如一位沉思的哲人,静静地待在一隅,深藏不露,似在休憩,又仿佛在反思着过往的一切……是的,它在反思,它在廓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说到底,它是一条中国龙!可我实在无法理解龙仔这种生命形式,它怎么决定自己的命运与经历,衡量自己的代价与得失?它滋润万物而无取于万物,怎么甘心停留在最低处?它选择了用奔跑区别于其他生命形式,就像胡杨选择了沙漠,承受亘古的痛苦,但人类却不能走进它的生命里,连它的年龄都无法确定。它,不像一棵树。树数一数年轮,就可以知道年龄;看一看高度、胸径、树身的裂痕等就可以知道其价值。而水,无论眼前或腾飞或匍匐或被巨石妄图扼死的龙仔,还是大江大河,抑或瀑布、细流,皆是人类以及大地上的一切生命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而我所知道的人类对水的认知也只是斗争、利用、奴役、占有。

上古时植被丰茂,水源充足,甚至水泛滥成灾,大禹之父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即采用堵和填的办法治水,不幸失败被杀;大禹总结父亲失败的教训,以水为师,根据水流运动的自然规律,因势利导,堵泄结合,疏浚排洪,将溢出河道的水引导入海。水患被除,大禹治水有功,舜禅位于他。无论是历史上的都江堰、京杭大运河,还是现代的引黄工程、三峡工程等,都遵循水的生命规律,才不至于被水“载舟覆舟”。而近代,不到半个世纪的时光,母亲河几次断流!在内蒙古,发源于祁连山的弱水,曾经是“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历史上堪比青海湖的居延海,20世纪40年代还“鹅翔天际,鸭浮绿波,碧水青天,马嘶雁鸣,缀以芦草风声”,短短数十年,消失得连一滴眼泪都不曾剩下!被中央跨省调水才恢复了一点绿意的居延海,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它再不会眼枯泪尽?在弱水流域的额济纳,生而千年不死的沙漠铁汉子胡杨家族,如今已成了胡杨墓地!面对胡杨的残肢断臂,死了千年也顽强屹立着不肯倒下的悲壮,我跪倒在这些英雄面前无语凝噎!人类啊,除了挣、抢、占、堵之外,又真正为生命之水做了些什么?

循着河边的木栈道,我的灵魂也奔跑在山水之间,我知道龙仔是有生命有灵魂的一条水,我好想和它交流,但我赶不上它的脚步,不知道此刻小龙仔它的灵魂又在何处?无论它在何处,它一定见证过人类,清楚地记得在它父亲大秦岭、太白山和它身边发生的“创世纪”之类的大事,如司马迁所说的“凿空”之旅——张骞出使西域。张骞,打通了丝绸之路,第一次开拓出这条大道,在大汉王朝最鼎盛时期。中国,第一次向世界敞开大门,第一次将古老的中国与遥远的西方世界连在一起。但第一次提出丝绸之路这个名称的却是德国人李希霍芬。张骞通西域之后,中国古文明与古希腊、罗马、埃及、伊斯兰、两河文明,才逐渐交合发展起来。

小龙仔还会记得,还是在这秦岭南麓,洋县的东汉人蔡伦的造纸术,将世界文明的进程不知推进了多少年!美国人哈特·艾伦有本著作《影响世界历史进程的100个名人》,蔡伦被排在第七位,远远高于哥伦布、爱因斯坦、达尔文!在历史的银河里,一些发明家并没有瞬间划破天际的绚烂,但他所散发的迷人光彩,却如恒星般经久不衰!此后的天下第一谋士张良,辅佐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夺取天下;魏蜀吴三国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诸葛孔明、周瑜、孙权、刘备……“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一切“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尽管我一步一回头地眷恋着小龙仔,它那一路腾飞奔突的身影,阳光下似乎有些疲惫,似一条绿色的经脉,弯弯曲曲,转折起伏着向下游走,直到奔流到海永不回头!

伴着龙仔奔跑的脚步,一种豪情在我胸中激荡,好样的,龙仔!你一定会奔流到海,与人类共同守卫着龙域的万里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