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万哲

我长翅膀了，真真切切长翅膀了！一对硕大的翅膀，飞啊飞，穿过云海，穿过群山，来到一处美丽到极致的地方。

这儿有山，那么巍峨，那么雄奇，群峰林立，飞岩突兀，崖柏虬枝，直入云端。这儿有水，银带似的飞瀑从天而降，噌吰如鸣钟。沟壑清流，汩汩淙淙，似悦耳小夜曲。这儿有树，云杉挺立，苍松浓郁，红桦伟岸，翠竹茂密，林荫蔽天；还有那不知名的高乔低灌，花树绿草，晶莹剔透，健壮肥硕，葱茏生辉，以及崭新的楼房，现代化的装饰，整齐的道路，如织的游人。我正疑心到了何方仙境，蓦地，“大美秦岭，诗意太白”“西部慢城”及“药王谷”“青峰峡”“黄柏塬”等一个个字眼排山倒海，撞目而来……我呵呵笑了，这不是太白县嘛！我怡然自得，自由翱翔，细心观赏，一群身着节日盛装的红男绿女呼啸而来，奔跑着，欢笑着，翩翩起舞，我也不自觉加入了这支队伍，拍手击掌，欢欣鼓舞。突然，一声冲天霹雳，山峰间、田野里、湖泊中，蹿出万千怪兽，直扑人群……我拍起双翅，抡起双臂，铁臂阿童木般与群魔搏斗，眼看要将怪兽消灭殆尽，忽然一只老虎呜地扑来，咔地咬断我的翅膀，我“啊——”地长叫着醒来……

我做了一个梦，一只胳膊压得生疼。

7月中旬，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组织会员去太白县采风，我因故未能成行。后来在微信群看到采风文章，各位大家将太白的三十六景观、七十二美感写了个遍，拜读大作，感叹不已，我为错失这一活动而遗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有了这奇怪的梦境了吧？

幸福始终充满缺陷。采风我虽然未能成行，但于太白县却并不陌生。太白，位于秦岭腹地，因主峰太白山在境内而得名，山大沟深，地广人稀，原分属宝鸡地区之陈仓、凤县、岐山、眉县、汉中之佛坪、西安市周至等地，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为加快这些地区发展，20世纪60年代初特成立宝鸡市最年轻的县，当时人口仅2万余人，设立者也许是好意，但长期以来却“加而不强”，与“贫穷、落后”结缘，且挥之不去。听过一个笑话：20世纪七八十年代，市上领导去检查工作，县上领导汇报，市上领导直接说：“你们说干了些什么工作就行了，不用说数字，你们那些数字在全市都是‘舍了的尾数’。”可见那时太白的落后。我第一次去太白是在21世纪初，当时我被借调到省上办杂志，一次去汉中采访，回来时搭乘便车，经诸葛亮当年六出祁山的斜峪古道北行。一路上游山观景，中午才到太白吃了午饭。那时的县城只有一条街道，两行店铺，尘雾漫天，闭塞贫弱。我想转转，朋友却笑说太白“山高妖风大，人少气温低”，催促我快走，小心冻掉耳朵，我们便匆匆而别。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太白冬天气温果然很低，县城海拔1543米，是陕西第一高县。

第二次去太白是几年后，一个在市级部门工作的同学“下派”靖口镇当村主任，帮助农民脱贫致富，他邀我去玩。一个礼拜天，我从宝鸡出发先到县城，再由县城到村上，摇摇晃晃，坐了五六个小时的班车，大清早出的门，日落时分才到。我和同学爬高山，下河沟，摘野花，采山果，尽情玩。那时的农民大多在自家耕耘“责任田”，但田里却大都“草盛豆苗稀”，我真切地感受到太白农村的贫穷。同学挂职两年，扑下身子实干，带领村人架桥、修路、改水，做出了很大成绩。他还有个小发明，看到遍地毛竹，便动员村民割竹子，劈竹条，扎成小圈，上面蒙一层纱布，做成熬中药时用的“药网”，再背到宝鸡各大医院推销。据说一个只赚5分钱，他带领群众做了几十万个，每年为村民增收几万元（如今的“药网”早被现代化工业生产代替了）。我当时被他的精神深深感动，写了一篇名为《秦岭山中写人生》的报告文学，发在《陕西人事》杂志。当时我曾发感慨，太白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但它终将成为一片发展的热土。

以后我还去过几次，可皆是来去匆匆，只感觉县城楼高了，街道车多了，人们穿着时兴了，光鲜了，却缺乏对太白深层次的了解。天有一亏，地有一补。就在我为失却集体采风机会遗憾之时，前几天一个被人尊为“牛神医”的专治牛皮癣的朋友要去太白采药，顺便拉我逛逛，我便欣然前往。

汽车在青山绿水、花团锦簇的公路飞奔，脱离宝眉公路后一头扎进太白山，我的思绪也如太白山上的云雾般奔驰飞腾。太白山系秦岭山脉主峰，也是中国大陆青藏高原以东“第一高峰”，享有“国家森林公园”“国家水利风景区”“全国体育旅游十大景区”“‘美丽中国’十佳度假区”“中国最具吸引力十大旅游目的地”“中国最美生态旅游目的地”“中国登山摇篮”等数十项荣誉，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太白县虽因太白山而得名，可“金盆银罐”的太白山却并没有给太白县带来多少实惠。原因很简单，太白县在秦岭腹地，而衣食无忧的驴友们看的是风景，他们往往远道而来，玩玩从“太白积雪六月天”的山顶融化而来的溪水；面对太白大山吆喊一声“我来了”；面对青山，照照相，发个朋友圈，便匆匆而去。虽然近年“亲近大自然，生态养生”的口号叫得山响，可人们大多只留恋秦岭山脚的“指甲缝缝”，故此太白山下周边诸县年年举办花样众多的登山节、探险游、红叶游，“闷声发大财”，而大名鼎鼎的太白县却只“徒有虚名”，“望钱兴叹”。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云转，云不转风转，“是金子总会发光”。太白有真金。时光衍进到21世纪后，国家加大“美丽乡村，共筑中国梦”建设，太白迎来发展的春天。进入太白县城，我在梦中见到的情形一一再现，张张笑脸般的“大美秦岭，诗意太白”“慢城太白欢迎您”的巨幅宣传牌扑面而来。橘黄色、血红色暖色调装饰的建筑，塑胶铺设的慢行步道，宽阔别致的花园广场，花团锦簇的优美绿化，沿街路灯柱上一个个垂吊的艳丽花篮，时而驶过的观光小火车，似乎要把人们带到奇幻百变的童话世界。他们在县城建设的总体风貌、功能配套、文化融入中突出了欧陆风情，难怪一踏入太白，就让人感到别具一格的“洋火”呢。9月，宝鸡仍暑气蒸腾，闷热难耐，可太白却早早冷气逼人，睡觉不得不盖上厚厚的被子。

环境、气候成了太白县社会、经济发展的最大优势，近年太白县提出“全域旅游”概念，挖掘原有景点文化意蕴，加大新景点开发力度，大力发展乡村旅游，人气指数不断上升。我们登山观景，下川戏水，一路上，青山绿水，茂林修竹，花香鸟语，空气清新。说来你或许不相信，太白不仅是“陕西第一高县”，而且还是陕西“第一高低落差最大的县”，最高海拔3767米，最低海拔却仅740米，相差竟然高达3000多米。“行走太白县，一日阅四季”。最低处有着“太白吐鲁番”之称的“黄柏塬二郎坝”小盆地，四周青山、稻田成片，水牛成群，真令人疑心走进“江南水乡”；家家户户建起新楼房，街道宽阔，还建有垂钓中心、停车场，农家乐更是火爆。“牛神医”与收药材的女老板混得稔熟，二人打情骂俏交谈生意，我便四处转悠。村人告诉我，每年7至9月是城里人避暑的旺季，家家户户游客盈门，平均每天能接待十四五人。我粗略估算一下，每人房费30元，饭费15元，他们月收入少说也达2万余元。我碰到一个西安老板，他说他在这儿包了房子，每年夏天都会来住上一阵子，养生又修性。人们还告诉我，春天有人来赏花，秋天有人看红叶，现在又在修滑雪场，冬天也会游人不断，以后常年可以做生意了！村民说这些的时候，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太白还有一宝，这就是无公害有机蔬菜，他们引进陕西最大、香港上市的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海升集团，在宝鸡全境发展蔬菜种植数万亩，日产优质蔬菜百万吨，供应宝鸡、西安各大超市，已在麟游、千阳诸县建立分公司。新近又建设了现代莓类产业示范园，从无土栽培、深加工、冷链运输到观光采摘，不只农业产业链延长，还将现代农业与现代旅游业深度融合。在这儿，我第一次认识了被誉为神果的蓝莓，第一次见识了无土栽培……听介绍说，产业园建成后将带动全县农户发展莓类种植2.5万亩，实现年产值25亿元，利税1个亿。天神爷爷，光一个园子产值就是25个亿，那全县一年的工农业产值是多少？我不禁想起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那个笑话，这几十个亿、上百亿，放在统计数据中再也不会“舍掉”了吧？

太白，常被人们称作慢城，但我却在这儿看到了“快”，领导作风的快，上项目、跑资金的快，干部群众发展脚步的快。记不得在哪儿看到一篇报道，太白县一次引资上百亿元，这能叫“慢”吗？我突然明白，“慢”是太白的一种表象，为游人创造一种怡然自得、乐不思归的漫游环境，让你多多从口袋向外掏银子；“快”却是一种态度，一种争分夺秒、拼搏奋斗、加快发展的精神。我不由得赞叹太白人的精明与“狡黠”！

行走太白，满眼绿色逼人。抬头望，是蓝莹莹的天；低头看，是翠生生的草。沟壑里是清凌凌的水，山坡上是密匝匝的树，在如此的环境中，你心情能不舒畅，精神能不愉悦？心静神闲，你便有海阔天空的想象，细致入微的思考，甚至会在反刍往日的岁月中汲取人生的智慧。慢是一种心态的释然，它可以放松筋骨，也可以卸载压力；可以修炼意志，也可以陶冶性情；可以冥想探幽大千世界，也可以返璞归真延年益寿。美丽也许不只是风景，而是大美下的灵魂。行走慢城，按下心田的躁动与凌乱，让心灵轻盈与清爽，给生命注入新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