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丛笑

太白山为秦岭群峰之冠，它孤高独秀，以高、寒、险、奇、富饶和神秘而著称于世。太白山的气候、植被、土壤垂直带谱明晰，古地质构造典型，冰川地貌发育久远，珍禽异兽世所罕见，名花奇草众多，素有“世界自然博物馆”之誉。

正由于此，千百年来，太白山被披上了神秘的面纱，强烈地吸引着古今中外的政治家、文学家和科学工作者。1932年秋天，时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的大书法家于右任先生，回到故地陕西，他同陕西省主席邵力子、国民革命军陆军十七路军总指挥杨虎城将军，一块商量登太白山之事。三人的心当时都很热。据史料记载，在去之前，这三位政治家从自身的角度，都切盼实现这一愿望。于右任先生吟道：“巍巍乎太白！高度一万二千尺。虽与喜马拉雅诸山难比并兮，亦足杰峙于其侧。莽莽数千年名山，博大高洁之精神，竟未尽宣于册籍。”又道：“高据西北雄且尊，太华少华如儿孙。李白想象诗两首，东坡趑趄驻山门。文人学士终古不敢往，年年朝山而祈灵者，惟有西北困苦之人民。”于右任先生还说：“少小挟书入学时，朝朝暮暮见其美。爱唱六月积雪歌，欲往游之有年矣。”邵力子先生则在《登太白山的感想》一文中写道：“太白山在眉县境内，眉县距西安只二百余里，距凤翔只一百里路途，并不怎么僻远，而历来游太白山的人却很少，记太白山之游的人则更少。华岳有志，太白山无志，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今日以前，一般人多把太白山看做富有神秘性的，很少从学术上探讨太白山的真相。”所以，邵力子在《登太白山的感想》一文中接着写道：“我们游太白山，情绪特别热烈，兴趣非常浓厚，并非出于偶然。我在少年时候读李白的《登太白峰》曾有深刻的印象：‘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一别武功去，何时复更还？’‘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

邵力子在后来的回忆中还说：“我们游太白山的动意，远在去年秋间（即1931年秋天）。那时，右任先生由南京回来，提议游太白山，杨虎城先生和我都愿同游。”邵力子回忆说，因为久听人说“太白高寒，六月积雪”，以及“六月前后塞路，是为‘封山’”等语，生怕那时山上天气过冷不能上去，相约明年（1932）夏天同登。邵先生还说，可是到了次年夏天，于右任因病久留上海，不能即回陕西。这时，邵力子又因骑马从马上摔下，手和腿上的伤虽已痊愈，但医生说还得调养，不能太劳顿。于右任在上海听说了，心想，邵力子因此不宜于登太白山。其实，邵力子兴趣未减，他在6月7日两次给于右任去电，重申同游之约。于右任同邵力子是老友、同学，在上海办过报纸，共同筹办改组过震旦公学（即复旦大学），交谊很深。6月7日于右任接邵力子电后，第一次复电说病好就来；第二次复电竟说不敢烦邵力子同游。眼看6月中旬，于右任仍无回陕西的确切消息。这时，杨虎城却已定下要去南昌。但想不到6月14日，于右任先生突然回到陕西。他见邵力子后的第一句话是：“我仍想到太白山去！”邵力子回答道：“如果先生能去，我也一定能去。”于右任说他要回三原县一趟。因为于右任是三原县人，他要回故乡看看。邵力子跟他说：“两天后，我们在武功县的西北农林专科学校会齐。”于右任说：“好，咱俩一言为定。”

这天，于右任和邵力子来到武功县的西北农林专科学校，同到的还有两位生长在南方的女士：一位是雷孝实先生的夫人陆望之，一位是邵力子的夫人傅学文。此外，还有西北农林专科学校林场主任芬次尔博士和助手们。

这回，于右任和邵力子一行由武功县渡渭河到眉县，再去太白山。这时候，一般朝山的人都早已回去了，一路上偶遇采药的人，也都是从山上下来的，没有从山下上去的。他们选定从眉县的营头口出发。于右任在《太白山纪游歌》中写道：“山阴之路闻有四，毅然选定营头口。入山首宿蒿坪寺，胡桃栗树蔽天地。白云明月自入门，破寺远收万山翠。野棉花开草亦妍，山石榴繁川献媚。”

于右任登太白山后写了《纪游歌》，用歌词的形式，记录了登太白山之所见：“二日抵大殿，菩萨山之首，其首五台山，峰峰妙无偶。”“三日向阳寺中待，一路奇观现云海。上是青天下白云，人居中间行自在。数百里中铺一色，如脂如绵变成彩。”作者被太白山上的风光云海感动，运用想象，极尽描述：“群峰露尖似鱼龙，吞吐出没无主宰。材木枞柏桦漆竹，山行渐高树渐改。苍苍万千落叶松，乱石争地生重重。蓖麻大叶又小叶，银背金背为大宗。”

我们知道，于右任又是我国近代书法史上的书法艺术大家，一代书圣。是陕西省三原县人，清代光绪年间的举人，到过日本，结识了孙中山，早年加入中国同盟会，是著名的政治家和教育家，历任南京临时政府交通次长、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等职。由于职务较高，他过去一定游过国内外不少名山大川，可唯独到了太白山，却十分惊讶和稀奇。他用细腻的文字，书写登太白山的经历和感受，日日详细记录。“四日路经文公庙，向天掀髯发一笑。”在登十二重楼（山峰名）时，写的歌词极为有趣：“巨石悬空势欲倾。皓然玉耸出云表，参差险怪无由名：或似老扶少，或似弟让兄。或似战士执戈斗，或似父老扶犁耕。立者坐者似流饮，卧者倚者如据枰。又似猎者引弓射，更似渔者垂钓防其惊。偶翻古典引神话，乃是西北耿耿之金精。忽然路转复云起，大太白海在眼底。万朵祥云迎我来，净水童子应时至（道士呼池上鸟名）。风云变换万千端，高下楼阁涌目前。地极高寒天又雨，中宵衣冷再添绵。”

于右任的《太白山纪游歌》共198句，1700余字，读之朗朗上口，如临其境，字字千金。

登太白山之后，邵力子写了长达13700多字的《登太白山的感想》，他在文章中详细写了此次登太白山的动意，写了太白山自古被文人墨客描写之状对自己的吸引力，接着写了太白山神话众多之原因：一是古代的人不明白自然界所以构成的原因，以为自然界的每种现象都有种主宰——太白山那样崇高，更有神主宰了；二是把太白山风、雨、雾、雪和石头的多变，都冠之于神的力量；三是推崇太白山的“灵感”。邵力子列举了自唐代以来，地方官员祈雨灵验的事例，像柳宗元、苏轼等，都留下祈雨的美文，以至于把太白山神封为“明应公”“济民侯”等，把太白山完全神化了。邵力子接着又用历史上发生的无数事实，说明了神化太白之浅陋和可笑。

邵力子是个知识渊博的人，曾任中华民国党中央宣传部部长、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支持共产党“停止内战，坚持抗日”的主张。1945年8月28日，毛泽东、周恩来赴重庆谈判，蒋介石派邵力子、张治中为代表进行谈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邵力子曾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委员、全国政协委员、中苏友好协会副会长。他在登太白山途中，注意收集资料，从森林学、植物学和地质学、动物学等方面，研究太白山的独特之处。例如冰川时期问题。以前的地质学者，都相信中国没有经过冰川时期。自李四光先生一再考察庐山地质，断定庐山冰川期相当于欧洲第四期冰川时期。但邵力子和同行的芬次尔教授及至太白池，始察三个池都为漏斗形，酷似冰川经过所构成的圆凹，冰川出口处，亦即现在池水流出处。大太白池西南，过一山梁，为红石村，系一平底谷，也显似冰川流过时铲平。但因此次时间紧促，倘能再寻得有力证据，则中国曾经有过冰川时期的问题，更可确定了。

邵力子注重研究古人登太白山的相关历史，文中提到的有关雍正年间眉县知事张素重修的《眉县志·艺文卷》，内有康吕赐写的《远门太白庙记》，所述当时太白山“人各为社，络绎奉香火，终月乃已”；清代毕秋帆太白山祈雨和乾隆皇帝御书的匾额和诗；苏东坡祈雨；贾鉝太白山祈雨及绘制的太白山图；汪皋鹤祈雨；柳宗元撰《祈雨碑记》，等等。邵力子在《登太白山的感想》中，既写了他和于右任一行登太白山的前后准备及命笔过程，又写了登山遇到的困难，还从自然和历史的角度分析了太白山的“真面目”，汪洋恣意，有理有据，实在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有关太白山的研究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