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库尔勒
库尔勒,一座美丽的小城。
库尔勒是名副其实的大漠绿洲,是大漠边陲的小城。从乌鲁木齐到库尔勒,车行三百多公里,大多是沙漠,而从库尔勒再往南走,就进入了中国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大漠总会给人无限遐想。那长河落日,那缕缕孤烟,那长空雁叫,那队队驼影,那线条起伏的山丘,那沙海深处的清泉,似乎总隐藏着无数秘密。
孔雀河,这是库尔勒令我最感动的一个细节。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条河会和一种美丽的鸟联系起来。虽然它也有传说,可是最先赋予其这个名字的人,他会拥有怎样的智慧呢?
一条河让一座边塞小城有了诗意,有了幻想,有了留恋。
要了解库尔勒、孔雀河,先让我讲述一个传说。
很久以前,古焉耆国国王的女儿左赫拉梦见沙漠里有一种瀚海梨,非常香甜。醒后,她非常想得到这种梨树。国王就说:“谁能找来公主左赫拉要的梨树,我就赏给他五百个金币。”大臣的儿子塔依尔早就迷上了美丽的公主,为了找到梨树,塔依尔在沙漠中跋涉了很久,快要走不动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就这样,塔依尔找到了公主梦见的瀚海梨。国王让塔依尔去领金币,塔依尔不要金币,要管理果园。他要亲手把这些小梨树栽活,让它结出甜美的果实。公主左赫拉经常到果园里帮助他给小梨树浇水、锄草、捉虫子。随着小梨树一天天长大,左赫拉和塔依尔的感情也日益加深。梨子成熟了,他俩的爱情也成熟了。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原来,瀚海梨生长在瀚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中一个游牧部落的领地内,部落的酋长知道这件事后非常恼怒,派人在铁门关的峡谷里杀死了塔依尔,将尸首扔进了河里。公主左赫拉知道后,痛不欲生,毅然从铁门关的河崖上跳了下去。在她纵身的那个瞬间,河里飞出了一对孔雀,在天空中盘旋了一圈后向东南方飞走了。公主死后,国王把她和塔依尔的遗物埋在铁门关的山崖上,并将左赫拉殉情的那条河称为孔雀河。后来,国王杀死了那个酋长及部落里的所有人,瀚海梨也在原产地消亡了。
另一个传说更加本土化。孔雀河在维吾尔族语中叫作昆其达里亚,昆其意为皮匠,达里亚意为河流,合起来就是皮匠河。传说很多年前,河流旁有个为牧民做皮子的皮匠小伙子,阿凡提式的人物和巴依家女儿的爱情故事。结果巴依设法害死了皮匠,女儿悲痛而死化为孔雀,沿着河飞走去找心上人。
我的身旁就是被库尔勒人称为母亲河的河流:孔雀河。站在它身边,我黯然神伤。
爱情、屠杀、殉情、复仇,我不喜欢这样的传说。我觉得孔雀河的得名一定会有一个特别的故事,优美、传神,带着诗一般的翅膀飞翔。
可是,谁也没有向我讲述这样的故事。
孔雀河是罕见的无支流水系,其唯一源头是博斯腾湖,从湖的西部溢出,流经库尔勒。
孔雀河穿过库尔勒城蜿蜒流淌。河水从不结冰,河面不是很宽,大概二十米的距离,对岸高楼林立。楼上的灯光星星点点,灯光倒映在河面上,像缀满星星的天幕。岸边几乎没有人,这条河现在只属于我。
像它的名字一样,孔雀河宛若一只孔雀,美丽、幽雅、宁静。我沿着河岸踱步,用心灵的梳子梳理这只孔雀的羽毛。夜晚的孔雀河比起白天要秀美很多,河水缓缓地流着,流出了韵律,水面被挤出一个个碎面,反映着周围的光亮和颜色,像孔雀展开的五彩的屏。水面有雾气,随着水流的节奏行走着,缥缈变幻。这水的源头是雪山融水,沁凉的寒气就在河上漾开,水汽中竟有一丝甘甜,沁人心脾。正是这水浇出了南疆一次次丰收,浇出了梨城一年年花开。走到一处下坡,河底人为此修了十数级宽阔的台阶,孔雀河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雾气也荡得更高了。哗哗的声音在两岸间折返往来。这时,你便可欣赏到她的活泼贪玩。孔雀河不似小溪的孱弱,不似大江的狂暴,她把一个大漠中的城堡雕磨得精致娴雅,调教得玲珑可人。
孔雀河是注入罗布泊、滋养楼兰的一条重要水系,两千年前被誉为东方庞贝的楼兰古城因孔雀河和塔里木河的滋润而灿烂辉煌。今天,孔雀河在库尔勒市中心蜿蜒穿过,把一个具有现代品味的西部城市装点得颇具江南水乡的神韵。一条绵延三百多公里的孔雀河,滋养和见证了光彩夺目的古楼兰文明,接纳并创造了充满现代气息的西部石油名城,历史的沧桑与现代的文明围绕着一条河流展开了跨越时空的对话。
因为拥有一条河,库尔勒是幸运的。库尔勒是维吾尔语,意为眺望。河流让人有眺望的情结,“黄河远上白云间”,向河流的源头眺望,就能永远怀着希望,从不失却生命的激情。
日本探险家渡边哲信写过一篇《在中亚古道上》的文章,他经过这里的时间是明治三十六年的八月中旬,也就是1902年秋天。他说:
沿天山山脉走了八天,到了一个叫库尔勒的地方。在此之前,山上完全没有树,河里是一些泥水,到了库尔勒,才第一次见到清澈的流水。那条河叫孔雀河。在焉耆那边有一个名叫博斯腾的大湖,这条河大约就是从那里流过来的。但是流入湖里的水量小而混浊,而孔雀河的水量却大,水也清,据说当地人自古以来就对此感到奇怪。这个地方的水质好,土质也好,盛产大米。
也许因为有了这条河流,库尔勒成为新疆第二大城市。库尔勒市坐落在天山南麓的新疆腹心地带——孔雀河三角洲上,位于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东北边缘,是南北疆的交通枢纽,是华夏第一州——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的首府,塔里木石油勘探开发指挥部和兵团农二师师部所在地。这里因盛产香梨,又称为梨城,有着华夏第一州之称。古丝绸之路的中道就贯穿库尔勒境内。
库尔勒是一个让我感觉舒适的城市。在库尔勒的大街上行走,拂过脸上的每一缕风都清新温柔,飘下的每一片雪花都自由快乐,我的心境从未有过的平和,感觉自己似乎生于斯、长于斯,这里的风河草野是如此熟悉。
北国的冬天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许多河流都在冬日的冰层下沉睡,但不惧冬日严寒的孔雀河却焕发着勃勃生机,歌唱着穿城而过。我喜欢静候在结冰的河边,守望河水破冰而出的瞬间,那个瞬间可以让我看到力量。在故乡的时候,我常常站在河流边沉思:我们人类的精神是否可以和这些千百年来一直奔腾不息的河流相比?我们是否有着它们的坚强与执着?在我们人类经历各种困难的时候,是否也可以像那些勇敢的河流一样一直向前?
水鸟的鸣叫声把我从遐想中唤回了现实。我迎接了库尔勒的又一个清晨。一些晨练的人们开始从我的身边跑过,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年轻人。我看着他们,面带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城市里,会有这么多发自内心的笑容。
风温柔地吹来,将我几缕头发轻轻吹起。我转过脸去,将手臂撑在孔雀河边精致的栅栏上,悠闲地看那些漂亮的水鸟在宽阔的孔雀河面上优美舞蹈,一些红白相间的楼房和穿上冬装的树木站在河畔对面的雪地上沉默地望着我。一轮新娘般娇羞的太阳也躲在对面高耸楼房的后面偷偷打量着我,最后,它终于在云伴娘的鼓励和怂恿下,朝我露出了红通通的笑脸。孔雀河唤醒沉睡的库尔勒,年复一年,它们这样相守、眺望,流淌,没有尽头,没有厌倦。
这样的忠实守候者不只是孔雀河,还有铁门关。
铁门关位于库尔勒市北郊,扼孔雀河上游陡峭峡谷的出口,曾是南北疆交通的天险要冲,古代丝绸之路中道咽喉。晋代在这里设关,因其险固,称铁门关,是中国古代二十六名关之一。谢彬《新疆游记》中有“两山夹峙,一线中通,路倚奇石,侧临深涧,水流澎湃,日夜有声,弯环曲折,时有大风,行者心戒”的记述。《水经注》中称铁门关所在的峡谷为铁门关,后人叫它遮留谷。西汉张骞衔命出使西域曾路经铁门关,班超也曾饮马于孔雀河,故而人们又称孔雀河为饮马河。史载,前凉杨宣部将张植进屯铁门关,击败焉耆王龙熙于遮留谷。唐代边塞诗人岑参登铁门关曾赋诗一首:“铁关天西涯,极目少行客。关旁一小吏,终日对石壁。桥跨千仞危,路盘两崖窄。试登西楼望,一望头欲白。”这首诗形象地描述了铁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之势。铁门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关旁绝壁上还留有“襟山带河”四个隶书大字。如今关旁山坡上还留有古代屯兵的遗址。
我眼前的铁门关城楼显然是新修的。城墙灰色,门楼彩绘,上面有王震将军所题“铁门关”三个大字。门楼气势雄伟,但崭新的墙砖让铁门关失去了历史的沧桑感,让人无从想象当年金戈铁马、关河锁钥的气象,没法把门楼与战争联系起来。一进铁门关,感觉突然变了。左边是壁立万仞的高山,乱石坍塌一地,右边是一条清幽的小河,河道里长满了茂密的植物。左边立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丝绸古道”,在高一点的坡上摆放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铁门关遗址”。瞬间,我的眼睛一亮,精神亢奋起来。一种不可捉摸、不可言传的感觉引着我穿越时空隧道,与古人交流,看关河山下,天地悠悠。
像新疆的许多城市一样,库尔勒也有清真寺。位于老城的大清真寺是1987年重建的。百年的古榆树后是迎街的高大门楼,星月的标志高悬在二十五米高的门楼上。据说它的门楼比喀什的大清真寺还要高大,七层的门楼与周围是一色的土黄。其整体规模宏伟,宽敞整洁,装饰华丽,建筑风格以拼砖为主,据说砖块就有三十六种拼法,远远多于喀什的二十四种拼法。不管怎样数,我都无法分辨这三十六种拼法。门楼上每层都有若干房间,是供阿訇、大毛拉等人休憩之用的。主殿堂和院内据说可容纳七千人同时做礼拜。我想,像孔雀河、铁门关一样,伊斯兰教也是库尔勒的守护神吧!
尝到了香甜酥脆的库尔勒香梨。库尔勒的香梨在维语中叫奶西姆提,古时曾被印度人称为中国王子,据说《西游记》中的猪八戒偷吃的人参果便是香梨的演绎。这种梨的大小、形状和我家乡的梨无异,但颜色很特别,果皮黄绿中带点红晕,煞是可爱,吃起来,果肉细腻,好像入口就能消融,满嘴都是甜甜的汁液,怪不得在国内果品评比中,库尔勒的香梨曾多次夺魁,被称为果中之王,在全世界一千多种梨子的国际评选中也获得了梨后的称号。拥有着长久的日照和甘甜的河水的库尔勒,如今的香梨园已从孔雀河边一直伸延到了塔里木河最下游的沙漠边缘。库尔勒绿洲已成为百梨争雄的王国。
在我的意识里,孔雀河流淌着生命的气息。我不知道孔雀河的归宿在哪里,也许汇入第一内陆河塔里木河,也许悄然消失于戈壁大漠。可它拥有过流淌的意义,它哺育了一个城市。在新疆,像库尔勒一样拥有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的城市是极为罕见的。
如今,库尔勒已经成为一个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城市,早已不需要铁门关的守护,但坐落在峡谷险隘中的铁门关城楼,仍然静默而又孤寂地行使着自己的职责,守望着从晋代以来就护卫的山河。
孔雀河从铁门关城楼旁奔流而过,它缓缓地说,守护只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