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散记
去过五次新疆。当然,偌大的新疆,去一百次也不能看清它的全貌。只是每一次,我都无比虔诚,像一个佛教徒,将心灵匍匐于这块貌似荒凉的土地。
每次进疆,都少不了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这是怎样一座城市呢?我在那儿的时候,总是被雾围裹,高楼后面的太阳总是被乌云挡住,让我看不清楚,宛若一个谜。
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呢?为什么我每次来到这里,都有那么多的怅惘,那么多的眷恋,那么多的故事?
在乌鲁木齐,常常想到哈密的燥热难耐,戈壁上吹来的干热风。乌市小雨淅沥,它以一场雨迎接我的到来。在黄土高原待惯了,下雨总是很令我欣喜,没有灰尘的地方总是让我向往。
脑海里盘桓着家乡黄土飞扬的影像,一愣神,这就是新疆吗?睁开眼细看,大街上的双语招牌,伊斯兰风格的建筑,迎面而来的维吾尔族面孔,随处可见的维吾尔族文字,公车上的双语报站声,我便确认了:这就是新疆,就是乌鲁木齐。
两千多年前,这里曾是游牧民族繁衍生息之地,这从乌鲁木齐一词的含义中可以看出。乌鲁木齐乃“优美的牧场”之意。汉、隋、唐就在此屯垦,设贸易市场和县,到了明代又修筑城堡。后在1884年,清朝将其定为省会,起名迪化。1954年改回原称至今。
上中学时学过作家碧野写的《天山景物记》,文章里的牧场由此留下抹不去的印象。来新疆,最大的愿望是看牧场,然而看牧场要到南山,乌鲁木齐城区是没有的。
作为一个城市,和西域的其他城镇相比,乌鲁木齐算是年轻的了,却也留下不少名人的足迹。当年在轮台(今乌市)生活过三年的边塞诗人岑参,写过“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的诗句。《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也被流放于乌鲁木齐,并客死异乡。乾隆时的纪晓岚被流放在此。林则徐被发配伊犁,也在乌鲁木齐停留过。林则徐在新疆四年,除兴修水利、致力垦荒外,整理出新疆的资料,并绘制出地图,后来左宗棠抬棺征战西北,带的就是林则徐绘制的地图。一年后,新疆收复,这也是晚清历史上最扬眉吐气的一件大事。
总是不喜欢待在城里,一大早起来,便想去看红山吧,小的时候知道有一个烟的牌子叫红山,新疆产的。还好,红山就在城里,是闹市里的绿洲。我下榻的地方是一个朋友的公司。朋友姓张,我称他老张。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乌鲁木齐都是一座现代化的大城市。大街宽阔平坦,商业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常,目光所及看不到一点黄沙,更很少能看到任何的异域风情。想象着在祖国的西北角穿行,却没有任何异地的感觉,这是城市的力量,而这力量的好坏,远非三言两语所能描绘。城市的繁荣使人们变得更加富足,却可能也失去了很多曾经的特色,当城市的面孔千篇一律时,哪里都像是在复制的地方,好处是没有了陌生感,同时却丢掉了让人可以惊喜的东西。
老张带我来到乌鲁木齐河东岸的红山。雾中看景总是模糊,不过这更增添了它的神秘,增加了另外一种魅力。在我的眼里,它像一条东西横卧的巨龙,山体巍峨,美丽壮观,高昂的龙头伸向河中,悬崖峭壁,气势雄伟。称其红山,是因为它的西端断崖呈现出褐红色。在古人的心目里,它是神山。
上红山是需要坐缆车的,不巧,缆车停开了。山上积满了雪,谁还上山啊?我正扫兴,老张说二道桥的大巴扎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大巴扎,既有浓郁的西域民族特色和地域文化,也是新疆旅游业产品的汇集地和展示中心,去那儿看看吧。
去过不少的内地城市,都是大同小异,可在乌鲁木齐,却有值得惊喜的地方。在前往国际大巴扎的路上,老张和我徒步沿着解放南路而行,不知不觉走进了维吾尔族的世界。 目光所及,突然全部都是深色的装束,妇女戴着面纱,男人戴着小帽,听到的也不再是熟悉的语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像市场上的咏叹调,我不明所以,想去凑热闹。老张说那里是老城区,是维吾尔族人的市场。果然,走了许久,很少见到汉族人。在一个稍微开阔点的地方,一个维吾尔族老人正通过录音机上的麦克风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周围很多人在围着听,或笑或静。“他们在说什么?”我问老张,老张说他也听不懂。越往南行,穆斯林就越来越多了,实际上这里就是乌鲁木齐最出名的维吾尔族聚居区。从街旁商铺的门牌及所卖的货,可以感觉到维吾尔族的气息渐浓。街边卖羊肉串卖石榴的小贩吆喝的声音,伴随着那烤肉发出的孜然膻味,都刺激着你的听觉和嗅觉。
靠近二道桥了,路旁的个体服装店也多起来了,维吾尔族人喜欢那些花哨点的服装。二道桥因桥而得名,只是桥与桥下的河滩都不复存在了,而名字还在那儿。大巴扎的意思是市场。二道桥的大巴扎已经非常商业加现代化了,除了货架上的货物,我看不出有民族风情在内。卖的有地毯、干果、硅化木、皮帽、小刀、热瓦甫等,内里还有邮政专寄店,但由于是旅游淡季,冷冷清清的。在一档卖地毯的店铺前,老板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手上不停地打开并展示他的地毯,越打开越多,我们越不好意思,怕不买了老板生气,结果地毯未看清就赶紧离开。事实上与南疆的其他巴扎相比,二道桥的气息差多了。相反,其对面号称世界第一大的国际大巴扎反而旺多了,以卖丝绸、服装产品为主,而我们看中的是那香喷喷的烤全羊,三十元一公斤,极为美味,可以说整个南疆旅程中这是最受我欢迎的食物之一,之二是羊肉抓饭。
大巴扎非常现代化,人气也旺。中心广场有一观光塔,如果视线好,登高可远眺天山。
在二道桥巴扎一带,总有一些新疆人发觉我非本地人,神秘兮兮地走过来,从衣服里翻出一块,或用盒子装着,或用布装包裹得像肥皂大小却又洁白无瑕的玉器展示给我,都被老张拦住了。大巴扎的摊贩和商铺的生意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如果不是老张拦着,我还真想和他们聊聊生意,聊聊生活。
晚上,在大巴扎看了一场大型歌舞表演,一百六十八元的自助餐,边吃边看。位子紧张得很,场子里坐了不知多少人,老张说有五六百人,我看远远不止,起码有上千人。演出开始,场子里就没安歇过,口哨声、呐喊声乱成一团。我是喜欢清静之人,但到了这样的场合,也按捺不住吼了几声。活了多半辈子,我从来也没有如此放纵过自己,觉得很兴奋。这才觉得真是枉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是压抑、安静的生活状态,自以为很有品质,很有德行。在乌鲁木齐的大巴扎,在这样的氛围中,如果你仍一本正经,纹丝不动地坐着,绞尽脑汁思考,那在别人的眼里你一定是个神经病。
维吾尔族的歌舞很不错,然而唯一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高空的走钢丝表演。一百多米高、几十米长的钢丝上,一个人拿着根竹竿从这头走向那头,时而还表演着动作,真是惊险极了。这样危险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那个人会从高空坠落下来。我紧紧抓住老张的手,他笑着说:“别紧张,没事。”我说这怕是要有特异功能了。
老张第二天有事,我就一个人在街上晃荡,想感受这个城市的诸多细节。
在一个维吾尔族人聚集的巷子里,我喝了一碗酸奶。卖酸奶的是一位大妈,酸奶盛在小碗里,像刚做出来的豆腐脑一样,有酸酸的香醇味。酸奶不但稠,还要撒上白糖。喝法不是我原来那样用吸管,而是用大大的勺子一口口剜着吃。这是我迄今为止喝得最过瘾的酸奶,什么伊利、蒙牛、三元、光明都没有这里维吾尔族大妈的酸奶好喝。好几年过去了,那种味道至今还保留在我的味觉深处。
忽然雾散了。其实乌鲁木齐市的天空大多是瓦蓝的,很漂亮,只是我几次去得都不是时候。万里无云,碧空如洗。有时也见白云,对于这里的白云,一位走红网络的先锋诗人曾描写过,都是些反复的句子。其中有这样几句:
天上的/白云/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极其白/贼白/简直白死了/啊——
再朝南行,走进了木卡姆宴会厅。木卡姆是维吾尔族的经典传世音乐,用音乐语言表达整个维吾尔族人民生活的各方面。从外观上看,宴会厅甚具民族风情。
解放南路上的清真寺虽多,但大都深藏于横街窄巷中,或不对非穆斯林开放,故难以一睹庐山真面目。
走进一座清真寺,是青海大寺。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清真寺,故怀着一种半朝圣的心态往楼上走,因为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楼上是穆斯林做礼拜的地方,大厅里很安静,铺着地毯,门口的柱子旁有鞋套。我穿上鞋套,小心翼翼地,尽量不惊动前面虔诚念经的人。真漂亮,这里感觉真的很舒服。我照了几张相之后就离开了。
忽然起雾了,整个城市被笼罩在雾海之中。借用先锋派诗人们的句子:啊,啊啊,啊啊啊,远处的楼,近处的楼,消失了,完全消失了,彻底消失了,永远消失了……
这就是迷雾中的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