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吐鲁番遐思
吐鲁番遐思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童年时代,这句歌词就扎根于脑海,成为一种遥远的记忆。深入进去,徜徉在绿色的海洋里,落座于葡萄架下农家的小院,欣赏着绿色衣裙少女的婀娜舞姿,倾听着一首首花儿的优美旋律,品尝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宛若置身于天外宫阙。

一串串、一颗颗甜蜜的葡萄是如何在吐鲁番成熟的?

是阳光把每一缕光芒都倾注在这片土地上,涂抹在葡萄的枝藤上。在滴翠染绿的土沟,叶片下显影的细密青果,如初生婴儿绒毛样的暖光,腾腾热气中飞舞着太阳的光芒。正是在这样的阳光中,所有的光泽都包裹着与葡萄有关的细节,酿造出醇厚清香的甜蜜,这是独为吐鲁番葡萄的甜蜜,只有生活在吐鲁番的人们才能感受到它沉醉着的甜蜜。

是风把它的散淡撒在葡萄园周围的土坡高地上,土砌或砖垒的镂空如蜂窝状的晾房上。这些有孔花墙组成的房屋临风而垒,在屋中悬于铁钩林立的木椽挂架上,离了枝的葡萄串保持着垂挂的姿势,错落有致地插于木椽柱的红柳或枣枝上,葡萄依附着另一种枝干生长着。在徐徐而入的风中,它们晶莹的水分与风做着抚爱的游戏,细嫩的肌体让风享受。它们等待着,超脱出永远碧绿与甘甜的灵魂。

葡萄是吐鲁番的血脉,有了葡萄,才有了吐鲁番那颗甜蜜的心。

张骞两次出使西域,都曾提到过吐鲁番。作为南北疆的交界要冲,它是丝绸之路北道、中道的必经之路。从吐鲁番往西过达坂城、白水涧道,就到了乌鲁木齐,继续往西到伊犁地区,从霍尔果斯口岸出关。从吐鲁番往南,过干沟,翻天山,到库尔勒,再往西南方向到库车、阿克苏、喀什,从红旗拉普口岸出关。

张骞出使西域不但打通了少数民族及汉族与西域国家的商贸往来,也促进了文化交融。此后,由于张骞出使西域给新疆带来的变化,至今仍然可以从吐鲁番普通的生活中得到体现:西域的核桃、葡萄、石榴大量在中原栽培。

吐鲁番到处都是葡萄的天地。两面山坡上,梯田层层叠叠,葡萄园连成一片,到处郁郁葱葱,犹如绿色的海洋。一进沟口,铺绿叠翠,茂密的葡萄田漫山遍谷。溪流、渠水、泉滴给沟谷增添了无限诗情画意,桑、桃、杏、苹果、石榴、梨、无花果、核桃和各种西瓜、甜瓜及榆、杨、柳、槐等多种树木遍布沟中,使葡萄沟又成了百花园。走在路边,随手就可以摘得一颗葡萄。品味着,便陶醉在甜蜜里。

马路旁的竹床上坐着几位大娘。她们的脸上布满皱褶,让我想到葡萄干。她们是浓缩后的葡萄,骨架是那样瘦,微笑是那样干枯。但我知道,她们的心灵一如葡萄的甜蜜。这是我在瞬间捕捉到的细节。无论多么美好的景色,都离不开人的点缀。

葡萄沟是一方绿洲阴凉的世界。真不知大自然为何如此厚此薄彼,葡萄沟的农家的房前屋后就是一条潺潺不息的天山溪流,水势湍急,水温冰凉可人。我们参观的那家农家大院的后门就是一条这样的小河,一位可爱的维吾尔族女孩带着一条小狗和两只鸭,正在水里嬉闹。这眼前的一幕让人想起了江南水乡的一隅,在强烈阳光的衬托下,浓郁的田园风光中更增添了一种静谧神秘的异域风情。

葡萄沟的免费农家乐游其实是一种高明的营销活动。葡萄架下,男女游客像维吾尔族人那样围着一溜盘膝而坐。男游客戴着维吾尔族人的绿色帽子,以当年巴依老爷的架势正襟危坐。主人呈上新鲜水灵的瓜果——哈密瓜、西瓜、葡萄等,让人们免费品尝(正是在这里,我才真正品尝到了正宗的哈密瓜)。一位维吾尔族女子在关牧村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的优美歌声中为你翩翩起舞,那种情调将旅途的疲劳一扫而空。一曲舞毕,主人便以巧妙的方式把我们引入了对当地葡萄干的兴趣中,之后温情脉脉的表演礼遇就不知不觉演变成一种纯粹的生意交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对这种表演式的礼遇表示赞叹,佩服男女主人公自然巧妙、不露痕迹的表演技能,这种植入式广告实在比赵本山小品中的植入式广告高明得多。

吐鲁番是东西方文化和宗教错综交织与相互融合的交会地,是我国丝路遗址最为丰富的地区。遗存的古城、石窟寺、烽燧、墓葬、岩画等有二百余处,其中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六处,占新疆近一半,居全国第九位。新疆历史博物馆收藏的西汉到唐,即丝绸之路昌盛的一千多年之间的文物,百分之八十以上出自吐鲁番。吐鲁番遗存下来的文献,就有二十四种文字,是整个丝路沿线发现文字最多的地方。德国学者克林凯特惊叹道:“多种文化、多种宗教、多民族充分交会和融合,在整个丝绸之路上,我们找不到哪一个地方,在文化面貌上像吐鲁番这样丰富多彩。”

作为入疆的要塞,吐鲁番拥有众多的历史古城遗迹:交河古城,高昌古城,高台古城。视野里的高昌古城规模宏大,始建于公元前1世纪,是古代西域留存至今最大的古城遗址,是世界宗教文化荟萃的宝地之一。高昌城在13世纪末的战乱中废弃,大部分建筑物荡然无存,目前保留较好的外城西南和东南角保存着两处寺院遗址。坐在遗址的废墟里,思绪回到了从前。

我在一座岛形台地上徘徊流连。这便是交河古城,距吐鲁番市十三公里,因河水分流绕城下,故称交河,最早是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车师前国的都城。这座城市是一个庞大的古代雕塑,其建筑工之独特,不仅国内仅此一家,国外也罕见其例。在历经数千年的风雨沧桑之后,这座城市建筑布局的主体结构依然奇迹般保存下来。这些都得益于吐鲁番得天独厚的干燥少雨气候。交河古城大体为唐代的建筑,建筑物主要集中在台地东南部约一千米的范围内。古城四角临崖,在东、西、南侧的悬崖峭壁上劈崖而建三座城门。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建筑形式除了没有城墙外,还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即整座城市的大部分建筑物不论大小,基本上是用“减地留墙”的方法,从高耸的台地表面向下挖出来的。寺院、官署、城门、民舍的墙体基本为生土墙,特别是街巷,狭长而幽深,像蜿蜒曲折的战壕。

按理,交河古城之行应是在感受两千余年历史古韵的古城风貌,但在如我一般的游客眼中,那些清一色的黄土残垣兼墙洞的存在,并无多少历史的风流余韵值得品鉴。在这片荒原中,绝无雕梁画栋之美,更乏诗情画意之趣。如果硬要寻找美感,那些东一堆、西一簇的黄土垛充其量也只是一种残败萧索荒凉之“美”,而这种“美”,愿意品尝的人,天下之大,恐怕也找不到几个。如此,游交河古城的唯一“乐趣”,也只剩下炎热的体验了。在火辣辣的正午阳光的暴晒下,茫茫黄土断墙反射出火一般的灼热高温。游客在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热空气里,开始时,大家还充满新鲜好奇地行走观望拍照,但很快就感到单调、乏味,随即就感到酷热难当,辛苦难熬。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多数人这时也只有硬着头皮,随着人流按照旅游路线走到底。结果,一次本该是凭吊历史古城的文化之旅不知不觉就转化成了感受炎热的体能锻炼,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在交河古城的遗址上,我不时弯下腰,捡拾着一块土块、一片瓦块,甚至一根细细的麻绳。我知道,它们都是历史的碎片。抚摸着它们,便拥有了古人的情怀。

“火焰山快到了。”导游站起身来,抹着头上的汗珠。刹那间,我们的内心火烧火燎起来。尽管车里开着空调,依然感受到滚滚的热浪。

儿时的火焰山是孙悟空扛着一把大扇子,降伏妖魔,扑灭山火,保驾唐僧到西天取经。

那时,我知道火焰山只是一个神话。

可是当我真正面对着它时,我只有惊叹。

在吐鲁番火焰山景区入口处,对称排列着佛教艺术壁画,画面极具立体感,人物造型逼真,表情生动,底色和火焰山的自然色相似,让人耳目一新。汉白玉图腾柱呈半圆形排列,展现出吐鲁番先民们在盆地内进行的狩猎活动、演奏乐舞的情形以及对日、月、女娲等未知世界的崇拜。

走进西游文化长廊,看到了长廊两侧二十四幅《西游记》中家喻户晓的经典章回,壁画图文并茂,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西游记》使火焰山名闻天下,成为火焰山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进入地理文化厅,中央空调送出的凉气加上灯光营造出的蓝天白云和博格达山的皑皑白雪,让人顿感凉爽。

火焰山绝对是我见过的自然界最壮观的景致了。它自东向西,横亘在吐鲁番盆地中部。亿万年间,地壳横向运动时留下的无数条褶皱带和大自然的风蚀雨剥,形成了起伏的山势和纵横的沟壑。在烈日照耀下,赤褐砂岩闪着的光,炽热的气流滚滚上升,云烟缭绕,犹如烈焰腾腾燃烧。

“飞鸟千里不敢来”,这是古诗句里最为恰当的描述。

为什么火焰山会这么热?原来火焰山四周的高山阻挡了太平洋、印度洋暖湿气流的进入。火焰山就窝在这个四面不通风的锅底中,盆地内的戈壁、沙漠吸收太阳热量快,不能散发出去,因此吐鲁番就成了世界著名的火炉。吐鲁番的夏天十分炎热,中午地表温度可达八十摄氏度以上,有“沙里煮鸡蛋,墙上烙大饼”之说。

火焰山上的道道沟壑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一样沧桑。山上的沟壑是怎么形成的?是风吹沙蚀的。吐鲁番素有风库之称,由于气压差异大,形成强烈的空气对流,四周高山有无数的沟谷隘口,强大的气流就会以风的形式从这些谷口扑向盆地,山体上的道道沟壑就形成了。

火焰山的高温酷热却正是大家期待已久的一次炎热体验。远望,八百里火焰山脉呈现出赤红色,与吐鲁番其他的青灰色山脉不同,确有一种火焰的威势。进入热场,高温果然与众不同,一种处于蒸笼中的烘烤威逼感,火辣辣的,热烘烘的。阳光灼人,高温炙心,茫茫的沙砾灰石在强光热中似乎也要熔化了。强光下的巨型温度计显示为七十五摄氏度。好在高温就近就是地下室的阴凉舒适,于是,火焰山的高温炙烤才可能成为一种名副其实的“享受炎热”,否则就可能是一种典型的古代“请君入瓮”式的酷刑了。

历经炼狱,大汗淋漓,这是我最为贴切的感受。趁着同伴们兴致勃勃留影的当儿,我零距离地走近它。如此感受火焰山的人不会很多。我企图攀爬这座神奇的山。走近它,我才发现,这座山没有一棵小草,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石头,只有条条浅浅的不规则的沟壑,似乎是被红色的颜料泼洒上去。双腿攀缘它很费劲,软绵绵的,好像踩在柔软的绸布上。

爬了不到五六米,我就放弃了。我不具备孙悟空的魔力,只有在神奇的大自然面前投降。

在中国境内,火焰山称得上是热中之王。

导游责备我:“你真胆大。我带过多少游客,从来没有人敢去爬山。那山的温度有七十多摄氏度,要是你出了事,我就没有饭碗了!”

我连忙笑着向她道歉。她白皙的脸上由于惊恐,一片赤红。

丝绸之路有两条路,吐鲁番是其中之一。至于为什么经过吐鲁番,是有一个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所以要绕着经过,自然而然经过吐鲁番,加之由于坎儿井的建造可得到淡水,所以使得这个绿洲变成了贸易的中转站。

汉朝军民在鄯善、车师(吐鲁番)等地屯田,并协助当地居民一同开发使用地下相通的穿井术,习称坎儿井,更使干旱少雨、酷热难耐的吐鲁番地区成了瓜果飘香、甘泉清冽的解暑胜地。1845年,林则徐勘察吐鲁番水利时,曾在日记中惊叹这一奇特工程为“诚不可思议之事”。

是的,不可思议,坎儿井是智慧和勤劳的结晶。

正是它引出了地下丰富的水源,才使沙漠变成绿洲。

沙漠上的一口井、一条渠,宛若人的心肺和血脉,有了它,才延续了人类的生命。

这是人类的杰作。

由于生活,人类离不开水的滋润,于是古人发明了坎儿井。现在,它就成了景观。潺潺的流水不知疲倦地向游人复述着古老的故事。

坎儿井与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齐名,被誉为中国历史上的三大工程。它的主体深藏地下,由集水和输水暗渠、明渠、竖井和涝坝组成。吐鲁番盆地北部的博格达山和西部的克拉乌成山,每当夏季来临,就有大量的融雪和雨水流向盆地,当水流出山口后,很快渗入戈壁地下变为潜流,日久积聚,戈壁下面的含水层加厚,水储量大,为坎儿井提供了丰富的水源。而由于坎儿井是由地下暗渠输水,不受季节、风沙影响,水分蒸发量小,流量稳定,可以常年自流灌溉。

在人类的奇迹面前,语言往往是多余的。我离开导游,在昏暗的隧道里穿梭、倾听。它的呼吸那样肃穆、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