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何不威武

武威，一听名字，就让我振奋。

丝绸之路上的每个地名均背负了几千年的旅程，都有着悠久的历史。武威也不例外。

武威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凡东西贸易，难以绕过。乌孙人、月氏人、匈奴人、羌人、汉人曾在这里争战数个世纪。

我很早就知道凉州，是源于古诗词。一是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二是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三是岑参的诗句：“弯弯月出挂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读了书，还知道《西游记》中有个西凉女儿国，《三国演义》中有个西凉马超。但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把它和武威衔接在一起。

唐诗中有这么一个有趣的情节：岑参一次由西到东路过凉州，已经是三月天气了，想是渭北春已老，而凉州城里还没有脱下棉衣。他与一位七十多岁的卖酒老头开玩笑：你一辈子恐怕卖了千壶百瓮酒了，路边的榆钱儿像铜钱一样，摘下来买酒你肯吗？

美国有一位叫谢赫的学者，写了一本书叫《唐代的外来文明》。他如此描述凉州：“凉州是一座地地道道的熔炉，正如夏威夷对于20世纪的美国一样，对于内地的唐人，凉州本身就是外来奇异事物的亲切象征。凉州音乐既融合了胡乐的因素，又保持了中原音乐的本色，但它又不同于其中的任何一种，这样就使它听起来既有浓郁的异国情调，又不乏亲切的中原风格。”

远在原始氏族社会时期，武威就有人类的足迹。而最鲜明的是它多民族混融的强烈色彩，胡汉杂居，民族构成复杂。西羌、西戎是这一带的古老居民，秦汉之际，月支、乌孙、匈奴占据河西之地，羌戎各部分布到了陇东、陇南等地。随着秦汉王朝在这里建政设郡，戍边屯垦，大量内地汉人移居河陇，也在这里安置了众多少数民族居民。西汉中叶，汉武帝通使西域，在武威设郡。当时，这里就已是中外往来和交通要道，成为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魏晋、隋唐时期，佛教盛行一时，亚欧大陆交往越来越频繁，这里便繁荣兴旺起来。

远在匈奴控制着河西走廊时，武威叫姑臧。据史书记载，姑臧的城址不呈方形，有头，有尾，有两翅，共七城。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形状若鸟，因此又称鸟城；形状像龙，所以又称卧龙城。

汉以后，历代朝廷都在武威设置州府，成了长安以西最大的都会。霍去病奉汉武帝之命征伐匈奴，带领大军从祁连山口进入河西走廊，转战五个匈奴属国，几乎抓住单于的儿子，杀死了匈奴的折兰王、卢侯王，俘虏了浑邪王的儿子、相国、都尉和休屠王的祭天金人。匈奴在河西十分之七的军力被一举消灭，河西走廊从此被打通。为了表彰霍去病的显赫武功，汉武帝将此地命名为武威。从此，历史记住了这个地名，也记住了这个年轻的将军。

除了刀光剑影的战争史外，武威还是一个人文底蕴深厚的城市。委婉优美的凉州词就发源于这里，唐朝著名诗人李益的故乡也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古往今来，历代的文人骚客赞美这个地方，留下了大量歌颂它的诗词。“莫道武威是边城，文物前贤起后生。”这是清朝诗人许荪荃咏颂武威的诗句，道出了它人杰地灵的辉煌历史。

我去武威的时候正是冬天。从兰州往西，火车一直行驶在一条窄窄的河谷里，河谷两边是光秃秃的荒山，褐黄色的土地赤裸裸地暴晒在太阳下，没有一点绿色。河谷里绿树成荫，一条水流清亮的小河蜿蜒在一块块麦田之间。村庄相连，阡陌纵横。一时间，我竟以为这里是河西走廊了。

前面有一座难以翻越的天堑——乌鞘岭，当地藏民叫它哈香日，年平均气温在零摄氏度以下，志书记载这里“盛夏飞雪，寒气砭骨”。亚洲最长的铁路隧道修成后，昔日的天堑今天已成坦途。过了乌鞘岭，就到了金关银锁的古浪峡，两边山势高峻巍峨，险要异常，这里是进出河西走廊的要道，自古就以“驿路通三辅，峡门控五凉”的重要位置而闻名遐迩。

过了古浪峡，眼前突然开阔起来，逶迤不绝的高山渐渐往天边越退越远，视野随之开阔，极目所望，不见天际，只有一片苍苍茫茫的大平原。真没想到，河西走廊不是想象中的狭窄，它的土地竟这样广阔无垠。

车子到了武威，古城墙楼上刻着“凉州”两个大字。这就是那个萦绕在梦中千百次的战马嘶鸣、将士纵横，汉武帝派大将霍去病出征河西，西击匈奴，大获全胜的河西走廊东端之咽喉重地：凉州。

正是在这样广阔的土地上，才能出现彪悍威猛的关西大汉，才能出现如狼似虎的西凉大军，才能培育出三国时期马超这样神勇的将军。凉州，一个在史书上频繁出现的地名，就在眼帘之中了。

武威城内有一座建于明代正统年间的文庙。这里收藏有珍贵的西夏文碑，还有元代的高昌王世勋碑、西宁王碑，是研究西夏和回纥民族历史的第一手资料。城内大云寺里有一口唐代铜钟，高二点四米，直径一点二米，有很高的工艺价值，形质古朴，声音洪亮。

武威最重要的古迹是一马（铜奔马）、一碑（西夏碑）、一寺（白塔寺）、一窟（天梯山石窟）、一塔（罗什寺塔）、一庙（文庙）。

铜奔马：中国旅游标志，被誉为古典艺术品的最高峰。

西夏碑：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是我国研究西夏历史少有的实物资料。

白塔寺：元代阔端太子与西藏佛教领袖萨班举行凉州会盟之地，是西藏正式纳入中国版图的历史见证。

天梯山石窟：被称为中国石窟之祖，是我国早期石窟艺术的杰出代表。

罗什寺塔：三藏法师鸠摩罗什讲经说法之地。

文庙：全国三大孔庙之一，其规模“壮伟宏耀”，为“陇右学宫之冠”。

三套车，一个怪怪的名字，居然是武威的美味小吃。

三套车指茯茶、行面、腊肉三样食品，它们是组合起来捆绑在一起卖的，如三驾马车一样缺一不可，缺了一样便不完美。

先说茯茶。一杯滚烫的茯茶，酸甜开胃，消渴解乏。这茶中有山楂、桂圆、红枣、枸杞、锁阳、葡萄干、核桃仁，经长时间的熬煮，喝前另加冰糖。茯茶的汤汁呈赭色，像红茶，像咖啡，更像葡萄酒，深沉中透出暖意，很诱人，尤其在哈气成霜的寒冬。

二谓行面。将面加水揉匀后，让其“醒”半个小时。待面“醒”后，经搓揉抻拉，便可成型。这面条可圆可扁，圆的筷子般粗细，扁的手指般宽窄。满满的一碗面条，浇上稠卤汁——这卤是勾了芡的，厚实明亮。卤中有胡萝卜丝、芹菜丝、肉丁、肉片等诸多配料，可谓内容丰富。这面滑爽筋道，既耐嚼，又熬饥。

三为腊肉。腊肉是将新鲜猪肉用老汤老卤经文火长时间焖制出来的。这肉色泽金黄，肥而不腻。至于腊肉分量的多少、肉块的大小厚薄，随顾客的心愿。一盘腊肉随意地码放在盘中，撒上青椒丝、大葱丝、香菜丝，算是点缀和调味。这种摆放不像豪华饭店那样过于严谨，讲究章法，它于随意中透出从容闲适的生活态度。这腊肉的口味既不齁人，也不寡淡。你可就着茶吃，也可拌在面里吃，悉听尊便。

武威三套车的店铺集中在北关市场一带，一家挨一家，就连店前的空地也搭起了凉棚。一溜摆放的桌椅，好几十张，很有气势。从早到晚，行人川流不息，吆喝声、锅勺声、赞叹声响成一片。

在这里享用三套车，你可以充分享受上帝的待遇，任意挑选一家茶馆，落座后，任意点哪家的面食和哪家的腊肉。之后的一切，有茶馆的老板跑腿代劳，你只需品茶便可。

武威人厚道，我每次吃了三套车后，总是让店家把我随身带的饮水瓶灌满茯茶，然后回去慢慢享用。

还有一种食品：果木烤鸡。

武威市郊有很多果园，种的是梨树和苹果树。果园里有一种特别好吃的东西：果木烤鸡。一处果园里一户人家，养有狗和鸡，车子刚到门口时，就能听见狗的狂吠，然后是主人迎出来的声音：“吃几只鸡呀？”桌子就放在高大的梨树下，远处是苹果林，宛若陶潜笔下的桃花源。正值秋天，苹果被早霜打得红扑扑的，累累地挂满了枝头。果园的主人摘下一大盘子苹果，洗好后端上来。然后是一人一大杯烧得热滚滚的砖茶，里面放一点盐，喝起来别有一番味道。据介绍，果木烤鸡是事先将各种调料放入生鸡腹中，然后用点燃的果木慢慢烤熟。这种方法做出的烤鸡可散发出天然果木清香，皮酥肉嫩而不腻，不仅色泽诱人，而且味道酥香。我们要吃现烤的鸡，得等一个多小时。在等待的过程里，鸡的香味从泥炉子里飘来，诱惑得肚子咕咕地叫起来……终于，黄澄澄的烤鸡端上来了，还有一碟葱、一碟蒜，味道好极了。

令我无法想象和描述的是，武威的饮食文化可谓兼容并蓄，南北口味融为一体，其风味食品历史悠久，制作精细，品种繁多，远远胜于川陕，而且经济实惠。小吃的品种之多，我无法一一描述，报上几个名字，便可让人垂涎三尺：面皮、油炸糕、米汤油馓、炸油馓子、满族饽饽、燕窝酥、青粉、黄粉、沙米粉等。

说起武威，还有一件美味：天梯山的人参果。

人参果，很多地方都有，不过我平时吃到的几乎都是南方过来的。武威的人参果，据说是《西游记》里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吃的那一种。《西游记》中生长人参果的万寿山实为武威天梯山，果树因长期生长在海拔两千二百米以上气候温凉，土壤、空气无污染的特殊地理环境中，采用绿色食品标准生产，果肉厚，实汁多，无核，口感爽脆，是一种回归自然的保健水果，有独一无二的药用价值。我在武威的那几天里，不仅天天吃人参果，而且在离开时还不辞千辛万苦，装了两大箱。

武威的马踏飞燕是中国的旅游标志之一，而在我的意念里，它更是丝绸之路的精神标志。

从天祝县出发向西北而去，左边是马牙雪山，右边是祁连山脉，公路就夹在两座大山之间。远远望去，山顶的积雪与蓝天的白云交融，仿佛很远，又似乎很近，让我一时分辨不清哪里是雪山，哪里是云朵。祁连山脉连绵不断地延伸着，把黄土高原硬生生分割成两个世界。

古浪县城紧贴公路一晃而过，一块硕大的石头立在公路旁边，好像是一个县城的标志。车在昔日的丝绸之路上奔驰，我仿佛看到了一行骆驼映在夕阳的余晖中，听到了声声驼铃回荡在苍茫的黄土高原上。看着连绵的山峰和漫长而宽阔的峡谷，我仿佛看到了古代的勇士们在这片土地上策马奔腾，征战疆场。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早饭，我便迫不及待地向雷台赶去，终于见到了马踏飞燕。它被置于几十米高的石碑上，抬头仰望，奔腾的骏马在湛蓝的天穹里昂首嘶鸣，举足腾跃，一只蹄踏在飞翔着的燕子身上，仿佛是腾飞的天马，形体矫健俊美。看着它凌空飞舞的奇特造型，在为古代的能工巧匠的奇妙构思惊叹不已的同时，我的身体也仿佛腾空而起。

沿着青砖和白砖铺就的路往后走，一个土红色的大坑里分列着似乎正在行进中的青铜车马队，向世人展示着武威曾经的辉煌和历史。进了雷台观大门，三棵树立在墙边，仔细一看，原来只有一棵树，其他两棵树是用水泥做的模型，是用来扶助中间那棵大树的，树下面开着五颜六色的花儿。雷台仿佛一段红砖砌成的城墙，从一个写着“一号汉墓”的圆拱形门洞里进去，经过一段通道，通道两边做成窑洞式样的格子里摆着龟跃、独角兽等雷台出土文物的简介，旁边还有一口深井，里面投了不少的钱币。再往前走，眼前呈现出一个用砖砌成的古墓，因为年代久远，为了防止坍塌，里面用铁管支撑得十分坚固。据说这是“守张掖长张君”之墓。从这个墓里出土了大量的文物和古钱币，被称为丰富的地下博物馆，马踏飞燕就出土于这里。墓的上方是台，宽敞的石阶两旁绿树成荫，彩绘的大门上书“步云”两个苍劲的大字，里面建有雄伟的庙宇，还有参天的松柏郁郁葱葱。距离雷台不远处建有雷台汉文化博物馆，里面陈列着许多出土文物。

出了雷台，我们又去了文庙。这是明朝的建筑，为历代文人墨客祭祀孔子之地，被称为陇右学宫之冠，是目前西北地区建筑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孔庙，是全国三大孔庙之一。进入院内，参天古柏古朴静雅，状元桥上缠满了红色的丝带，再向前是翘檐飞角、气势如虹的一座木质牌桥：棂星门。大成殿建在石筑台阶上，明清的建筑风格让它显得庄严而雄伟。而给我留下记忆的是那些悬挂着的牌匾，像书城不夜、聚精扬纪等，书法苍劲有力，富于立体感，从不同的角度看去，一会儿是阳文，一会儿又变成阴文了。孔子行教像巍然屹立在绿树丛中，以圣贤的目光注视着每一个前来瞻仰的人。

在这样的地方，步子不急，心若止水。在院中漫步，端详那文昌宫、桂籍殿等古建筑，思维瞬间穿越到了古老的时光隧道。我恍惚看到那些手捧四书五经、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之乎者也”的古文人。

用过晚餐，于华灯璀璨的街道悠然漫步，忽然想起了唐朝的两位诗人王之涣和王翰所作的《凉州词》，也不知道与如今的武威有没有关系。但无论诗也罢，歌也好，黄河、孤城、羌笛、杨柳、美酒、琵琶、沙场等这一连串的词语与如今的武威似乎都很陌生，只有温柔的杨柳依旧婆娑，红红的葡萄酒依旧甘醇甜美。雪域高原、绿洲风光和大漠戈壁等自然景观与历史文化交相辉映，让武威这座城市具备了品味的价值。

武威还有很多风景名胜：白塔寺、沙漠公园、天梯山石窟……我没有看到，有点遗憾。

武威，我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