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若禅
丝绸之路西入甘肃,第一个重镇就是天水。
天水,上天之水,它注定与神灵有关。我必须以仰望的姿态,才可以看见它的影子。
八千三百年以前,中华民族的始祖在这里繁衍生息。《史记》《资治通鉴》载,上古时期的伏羲、女娲、轩辕、黄帝都降生在天水。
天水是中国古代文化发祥地之一,是海内外龙的传人寻根祭祖的圣地。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伏羲在这里出生,因此它有了龙城的称谓,成为每一个中国人的故乡。上推八千三百年前,伏羲在此一画开天,肇启了中华文明,赋予了天水博大精深的地域文化。暗合天机的地心卦台山、恢宏森严的明代伏羲庙、古荒悠久的八千年大地湾,是每一位寻根祭祖的华人探寻华夏文明之源的圣地。
从明君圣主到名将贤臣,那一长串的名字都曾闪耀在天水的星河:秦襄公、李世民、苻坚、董卓、李广、赵充国、姜维……二十五位皇帝、二十九位宰相、五十二位名将……六百余个永载青史的名字,彰显出天水的人文脉络。
当然,天水还有很多名人留下了其足迹。
唐贞观元年,秋八月,因遭遇霜害,粮食歉收,长安城里的人们无论道俗都四出觅食去了。玄奘遂借此机会,踏上西去求法之漫长征途。时有秦州僧孝达在京城学习《涅槃经》,功毕还乡,玄奘遂与他同行,一路西去。到了秦州,即现在的天水小憩。
杜甫曾经为了躲避战乱,从关中来天水住了三个月。在这里,他几乎每天写一首诗,他投靠亲友的生活尽管拮据,有时以卖药为生,却也是诗兴大发。天气变冷了,衣食无着的大诗人应同谷县令之邀,去那里维持生活。这位县太爷可能是个附庸风雅之辈,只是请他来玩,经济上并无实际帮助。他哪有心思玩,得操心去拾橡子,去雪地里挖地黄,为一家人充饥。在那里实在活不下去了,一个月后起身奔了成都。
丝绸之路,这个遥远的称谓成为张骞西行时的第一盏明灯。如果说八百里秦川是秦始皇的粮仓的话,那么天水便是咸阳的天然屏障。秦人在此韬光养晦,发轫了最初的先秦文化。丰美的水草养育着膘肥体壮的神驹骏马,训练出所向无敌、席卷天下的军队和铁骑,把最辉煌的历史写在了关中平原。从此,便有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秦王朝。
遥望天水成为我生命的纠结。我一直在想,在它的地域里,一定缠绕着禅的精神。在那个夏秋相连的季节,我终于置身于魂牵梦绕的天水。
天河注水,这个携带着遐想的传说,让天水成为一个有着水样灵魂的女子。川流不息的渭河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腾在这个城市的心脏。伫立在渭河大桥上,倾听河水,我的心被那水的声响牵至禅的境界。
天水宛如身披如水衣裙的江南女子,向我娓娓诉说着内心的情愫。于是,与天有关的缥缈澄澈,与水有关的清静幽远,都相约凝聚在我的内心世界。
有了水的滋润,天水就有了灵气。我在那儿的时候,几乎每天早上五六点钟都会迎着晨曦降下小雨,雾气蒙蒙,细细密密,我惬意地在雨中散步。长满苔藓的石板路和古色古香的建筑,使我恍惚间置身于江南水乡。太阳升出地面不久,雨便戛然而止。不远处,一座座浸染了绿色的小山,散发出意静心清般的禅境。
曲溪以曲而独具一格,水因曲而神秘幽静,山因水而秀丽幽深。这相互映衬的境界,也是禅的解释。一个曲字,浓缩了一座山的禅意。进入十里峡谷,青山、绿水、古树、河石、草坪、山花、沙滩、湖光交相辉映。徜徉于林间溪水,任清风涤荡燥热,任溪水濯洗喧嚣。河中巨石形态各异,生趣无限。放眼望去,湖光山色如一幅幅凝练而厚重的油画。在水边躺下身子打开躯体,让湖光山色抚摸着我的肉体,还有惬意的灵魂,便有一种超然于世的感觉。超然便是禅了。
天水市东南方五十公里的麦积山,是四周荒坡秃岭环绕的一处神奇的名胜,属于西秦岭山脉小陇山中的一座奇峰。它的峰巅状若麦垛,加上苍郁的林子,更有蜂巢般的石窟和巨大雕塑以及造型各异的群像,还有那些壁画,那迂曲险崆的小径,就足以成为天水的一道风景了。石窟建造于后秦时期,初名无忧寺,后称石岩寺,石窟完全是开凿在悬崖峭壁上的,古人称它“其青云之半,峭壁之间,镌石成佛,万龛千室,虽自人力,疑是神功”。其高浮塑、圆塑、模制影塑,还有壁塑,形式多样,堪称珍品。崖体属于一种沉积的碎沙石,可以用手指一粒粒抠下来,它是靠什么黏合物凝集无数沙粒成为这庞大石岩的呢?为使古人的艺术劳作延长寿命,今人在峭壁上施以钢筋水泥材料,箍成一个硬壳,来保护这珍贵的文化遗产。
还有一座伏羲庙,位于西关,传说是最早的皇帝庙宇。代天称王的伏羲是其母华胥踩了巨人的脚印后孕育而生的。他结网制弓,教人渔猎和畜牧业,创造文字和琴瑟,教人知书达礼。他通晓天文地理、阴阳八卦,制定历法,揭开了中华文明的第一页。此庙建于元代,香火旺盛。
清晨,伏羲庙清静若禅。我在阳光与松柏营造的氛围中漫步,感受着时间与空间带来的质朴与平和。眼前的一棵松柏躯干坚挺,分杈出无数的枝条,在风的摇晃中,宛若向我诉说着往昔的岁月。我喜欢那些上了岁数的树木,古旧、沧桑、智慧,禅一样的面目。
伏羲庙院内也有古柏,苍劲挺拔、虬枝盘曲,凝聚了古庙的精气,凝重的绿色,散发出肃穆、森严、神秘的氛围。这里还有安静的院落、古朴的石磨和独放的睡莲。
阳光忽然照进庙宇,殿前的石台上一袭金黄,香客和游人渐至,香烟袅袅升起,我知道该离开了。我钟情的是一份尘封的历史,一份无人打扰的历史。我从不习惯与众人共同欣赏一处景致,喜欢维系内心的一片宁静。洁净自身是禅。一个人只要本心清净,不执着于外物浸染,就不会迷失了自我。
古秦州天水的另一处名胜是玉泉观,离城不过几里。它是一座雕梁画栋的古寺,古木苍苍,香火缭绕,静寂而安宁。玉泉观的独到之处应该是这浅山谷,黄土原怀抱的地势和疏朗的布局。寺院中有烧香卜卦的,有遛鸟的老人,有读书的学子,一切似乎很和谐,弥漫着禅的气象。
早年读《三国演义》,对姜维印象颇深。继承武侯遗志、九伐中原,最终以身殉汉的姜维,凭着手中一杆长枪让战无不胜的赵子龙也连连惊叹。也是在天水城下,因为对母亲的孝顺,姜维双膝跪在了诸葛武侯的四轮车前。此刻,我正站在姜维衣冠冢前,咀嚼着“但有远志,不在当归”的姜维精神,内心溢满崇敬。让我景仰的古人并不多,但姜维是其中一个。我的景仰不在于姜维的武功盖世,而在于他处变不惊的禅意人生。
胸怀朝圣般的渴望,我登上了麦积山,仰望着那如麦垛般堆积却已满是水痕的山顶静静惆怅。麦积山,一座神秘的山。五代人撰写的《玉堂闲话》中说:
麦积山者,北跨清渭,南渐两当,五百里岗峦,麦积处其半,崛起一块石,高百万寻,望之团团,如农家积麦之状,故有此名。
麦积山山奇林郁,溪石联映,有“秦地林泉之冠”之美誉。登上山顶极目远望,四面青山郁葱,重峦叠嶂,青松似海,云雾阵阵,远景近物交织,构成禅境般的“麦积烟雨”之势。
麦积山以精美的泥塑著称于世,被雕塑家刘开渠誉为东方雕塑陈列馆。麦积山石窟是随着丝绸之路的畅通,从十六国后秦时期开始营造的。据史书记载,著名禅僧玄高、昙弘法师在此讲学,“聚集僧人三百”。北魏、西魏、北周三朝,大兴崖阁,造像万千。隋、唐、五代、宋、元、明、清都曾不断开凿或重修。历史上虽多次遭地震、火灾的破坏,仍保存着大量的窟龛、泥塑、石刻、壁画。那座座塑像以及壁画上的人物,神清目朗,静坐凝视。我知道,他们在觉悟着禅的真谛。
天水市区南郊的文山掩埋着一个安静的灵魂:飞将军李广。“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的这首《出塞》给我留下无尽的雄壮与苍凉。李广是一支箭,飞速、锋利地射向匈奴人的心脏。李广有着一颗侠义之心,他屡屡请战,他爱兵如子,他疾恶如仇。我喜欢与李广有关的故事。他出猎时看到草丛中的一块石头,以为是老虎,张弓而射,一箭射去,把整个箭头都射进了石头里。仔细看去,原来是石头,过后再射,却怎么也射不进石头里了。李广一听说哪儿出现老虎,就亲自去射杀。他据守右北平时一次射虎,恶虎扑伤了他,最后他带伤射死了这只虎。
这是发生在天水这块地域上的故事,神奇、侠义,点缀着天水的禅象。
与李广并称的还有屯田将军赵充国。李广是一支箭,赵充国是一片用剑铸成的犁铧,于淡淡的剑气中坚守着和平的期盼。田野里闪烁着刀光剑影,为禅意增添了新的解读方式。可惜的是赵充国的墓地在清水县,我没有时间去拜谒了。
我品尝到了天水的美食:呱呱。这由荞麦制成的呱呱是天水最有特色的小吃了,红油呱呱辣得我龇牙咧嘴。
天水若禅,这属于我的定位。上天之水在天水,它的禅象是上天的恩赐,是这块土地的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