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是女儿梦寐以求想去游览的地方。

一进动物园的门，我们就看到有位姑娘坐在桌前的凳子上，身边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正在向游客出售草食动物的食物。食物是剁碎的胡萝卜丝和莲花白片，一小盆一小盆，放在桌上。很多游客领着孩子，买了食物，站在栅栏前，用手捏着，一片一片地喂给那些草食动物吃。他们零距离地与动物亲近，表示友好，享受着和谐相处的乐趣。

动物园不大，里面的动物还真不少。最先看见的是斑马，满身美丽的条纹，肥嘟嘟的，高昂着头颅，喷着响鼻，甩着尾巴，很欢实，很兴奋，在圈里嘚嘚嘚地跑着圈圈。羊驼长得奇形怪状，似绵羊而非绵羊，似骆驼而非骆驼。浑身漆黑的果下马，矮小敦实，也兜着圈子。黄白色的骆驼，体形庞大，性情温和，一头慢慢地向人走过来，另一头歪着头颅，边咀嚼边睡觉。看见孩子们端着食物来了，这些动物就小心翼翼地把嘴伸出了栅栏的空隙，用嘴叼着菜叶吃。

跟着，我们相继看到了丑陋的乌龟、粗笨的扬子鳄、冷森森的王锦蛇，它们都在狭小的方寸之间安眠稳睡，一动不动。那些天鹅、灰鹤、野鸭、雉鸡等鸟类全都傻乎乎地望着外面。在这个群落里，只有蓝孔雀、环颈锦鸡非常漂亮，算得上仙子。不过，有一只大白鹅憨态可掬，领袖似的，一摇一摆，走在前边，它的后面从大到小，跟了一串串，有鸭子、鸳鸯等，它们沿着圆形的小水池，慢条斯理地转着圆圈，真是有趣极了。接着，我们又看到了老虎、狮子、黑豹、金钱豹、黑熊、狼……感觉形象最特别的还是澳洲狒狒，全身长着灰白色的毛。它的眼神、脸形、体态和坐姿，都非常像人。回到家里，说起那些动物，女儿说她特别注意到，那个狒狒还长着一个心形的大红屁股，惹得我和妻子哈哈大笑。

女儿对我说，动物园里最有趣的是那些猴子。她的看法，我完全赞同。因为不但我有同感，而且我也相信，许多人都有同感。猴子，是最有灵性，也最通人性的动物。它们被圈在一个巨大的圆圆的池子里，周围围了一圈人，不断响起孩子们的喝彩声。走近一看，池底是用石头堆叠的参差错落的假山。两座山头之间悬着一根铁链，形同一座天桥。近处，立着两副秋千、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安装着两个圆溜溜的铁笼子，圆得好像地球仪。一只淘气的小猴子抱着秋千的立柱，一会儿哧溜下来，一会儿哧溜上去。听见有人鼓掌，小猴子似乎真来了兴趣，表演了一套拿手绝技。它上肢举在胸前，站在铁笼子上，蹬得铁笼骨碌碌直转。眨眼间，倏地闪身钻进了笼子，又倏地飞出笼子，立在了光滑的石头上。这时，有人扔下了一个橘子，猴子们从假山上连蹦带跳，扑了下去。一只猴子像人一样，捡起来，剥开，一瓣一瓣地喂进嘴里。跟着，又有人扔下一瓶矿泉水，一只猴子跑过去捡起来，用爪子拧了拧，没有拧开，便用牙齿咬住瓶盖，狠劲拧起来。开了，它把水倒在毛茸茸的手心里，吱吱吱地咂着喝。再看远处的假山上，暖洋洋的秋阳下，一只老猴子盘腿坐在石头上，一只小猴子眯着眼睛，舒舒服服俯身长卧，老猴子低着头，仔仔细细地在它的毛里找着什么。找什么呢？大约找虱子吧。它的“舐犊”之情，亲子之爱，多么像人啊！它们不愧是人类远祖的近亲，真是聪明透顶！

也许由于长期关在笼子里的缘故吧，那些我们经常在《动物世界》栏目里看到的，草原上的老虎、狮子、黑豹、金钱豹之类，早已没有了原生态里的雄壮。没有了雄壮，就没有了威武；没有了威武，就没有了气势；没有了气势，就没有了凶猛；没有了凶猛，就没有了野性。瞧！一只消瘦单薄的老虎，毛皮黏糊糊、脏兮兮的，耷拉着脑袋，在笼子里踱着步子，简直温驯绵软得像一只硕大的猫。再瞧！另一只老虎和一只金钱豹，似乎瞌睡极了，疲惫极了，非常慵懒地躺在墙角的石台上。纵然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对大声说笑、呼喊，甚至肆意挑逗，也头不抬一下，眼不睁一下，仍然呼呼大睡。而且，我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动物园的动物怎么都这么嗜睡？连那些墙角的秃鹫、老鹰也眯眼打盹呢，连那乌龟、扬子鳄、锦花巨蟒、王锦蛇，也静静地趴在那里，好长时间一动不动，这有点让人怀疑不是假的就是死的。面对众多动物好像都在统一午休这个现象，我们实在有些纳闷。

这时，我就不由得想起了好久以前关于动物园的记忆。

记得1988年秋季的一天，天空飘着霏霏淫雨，我跟随同事们去西安动物园逛了一回。在我的印象里，西安动物园很大，绿树葱茏。动物都分区饲养，一个区域和另一个区域总是隔着一段距离。东北虎、金钱豹、黑豹等，都是分别关在一间房大小的铁笼里。那老虎庞然大物也，简直像头牛，体格健壮，四肢遒劲，非常有力。它雄赳赳气昂昂，一看就很生猛，有股子野性，有股子雄风。见来人围观，它便躁动不安。时而低吼咆哮，时而跳梁大喊，时而猛冲牢笼，给人一种困兽犹斗的感觉，那样子非常可怕，实在让人恐惧。那只黑豹子更厉害，更狂躁，它简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笼子里闪来晃去，一会儿攀上笼壁，一会儿冲上笼顶，循环往复，一时也不停歇……直看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可是，眼前的许多动物，却极像得了瘟疫，病恹恹的，苶呆呆的，没有一点儿精气神。人们常说“虎虎生气”“生龙活虎”“虎瘦雄心在”，笼子里的老虎，竟然没有一点儿虎气。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想，是环境使然吧。在原生态的自然环境里，它们的生活领域多么宽广，多么舒适，多么滋润。譬如，那些老虎之类凶猛的野兽，或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里出没，或在广阔的大草原上纵横驰骋，喝的是清凌凌的山泉水，吃的是血淋淋的新鲜肉，为了捕食，左冲右突，常常浩浩荡荡地追逐猎物，体质怎能不健壮？且看眼前，它们的生活空间却如此局促，如此狭小。一条扬子鳄，仅仅只有两平方米的空间，一条大蟒蛇、几只乌龟却只有一平方米左右的空间，而且被严严实实地封闭着。

这时，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动物为什么大都蔫头耷脑，精神萎靡不振，缺乏生气，缺乏活力。这也许就是笼养、圈养和野生的根本区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