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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根
1.4.13 妹子、狼和小羊
妹子、狼和小羊

在我们兄妹三人中,只有我坚持上完了小学、初中、师范,最后完成了学业。哥哥是读完二年级时辍学的,妹妹是读完三年级时辍学的。

其实,妹妹很聪明,读书很用功,从来不用家里人操心,她每年都是班里的三好学生,每年都往家里捧奖状回来。同学们非常羡慕,左邻右舍也啧啧称赞。可是,四年级开学时,家里怎么也搞不到学费。年纪小小的妹妹,看到父母病恹恹的,失去了劳动能力,祖父母灯笼火把,还要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地拉扯一家人的生活,就干脆提出不念书了。就这样,妹妹默默地永远地离开了学堂。

那年,我十七岁,正读初中二年级,妹妹只有十一岁。

穷人家的孩子早担当。妹妹辍学以后,就自觉地帮着家里人干起了家务活。那时,家里养着一头黄牛、两只奶羊。一年四季,牛羊主要靠放养,风雨阴晴,每天两晌,除了冬季大雪封山的时候,天天如此。妹妹年纪很小,但她却默默地承担起了放牧牛羊的任务。每天早上天不亮,她就跟着村里的人们把牛羊赶下了山沟。“放羊摘酸枣”,这是我们农村人常说的一句话。妹妹是深深地懂得其中的含义的。所以,她放羊放牛的时候,有时手里拿着铲铲,拎着草笼或菜篮,有时带着镰刀,有时肩上扛着钁头,有时还带着袋子、绳子之类。放牧归来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空过手。早春二月,青黄不接,有时她会拎回来一篮子黑黢黢的地软,洗净淘干,用玉米面包成红苕大小的“角角”,好吃极了;有时会拎回来一笼绿生生的小蒜,洗净剁碎,撒上盐,浇上醋,蘸馍吃,味道香辣新鲜,实在“香死老汉”呢;有时,她会扛回来瓷瓷实实一袋子树叶,有时背回来一嘟噜青草,有时背回来一捆干柴……倘使秋天,妹妹会不怕刺,一布兜一布兜摘回红艳艳的酸枣来,酸甜酸甜,去皮之后晒干,拿去卖钱。然而,更多的时候,她却是一边放牧牛羊,一边挖蒲公英、白蒿、柴胡、黄芩等,晾晒干了,就卖给收购站,换回我的学费,还有日用零花钱,以贴补家用。

那个时候,我们村子周围常常有饿狼出没,为害乡里,人们担惊受怕,平时都不敢单独出门。到了半夜三更,常常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群狼学娃哭、学牛叫、学狗叫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当时,一位同学的父亲和一个名叫“石猴”的猎人,用铁夹子套住了一只狼,拴在了村子窑垴垴禾场边的杨树上。那狼时而张牙舞爪,时而低吼咆哮,样子非常凶恶,惹来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围观。听母亲说,父亲以前当过炮手,身体好着的时候也曾自己配制炸药炸死了几只狼和几只狐狸。

在这样的情况下,村里养牛养羊的人,大都不约而同、成群结伙,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块儿去放牧,图的是相互之间好有个照应。说起来也怪,我们家运气不好,很倒霉。有一天,妹妹跟着村里的人合伙去放牛放羊。偌大的一群牛和羊,散开在密密的草丛里。不知什么时候,我家的一只奶山羊就被几只饿狼咬死在了沟渠里。等人发现时,只剩下一堆乱七八糟的骨殖了。妹妹曾经为此大哭了一场,还伤心了好一阵子。过了不多久,有一天早晨,还是妹妹与大伙合伙去放羊。到了早饭时候,该收群回家了。羊呢?羊呢?我家的羊又出奇地失踪了。妹妹心急如焚,哭着不回家,一个人坡上坡下地跑,沟里沟外地找。村里人回来一说,祖父一下子面如土色,浑身打着战,暴跳如雷,嘴里喃喃自语:“咋能这样呢?咋能这样呢?她那么小,怎么能撂下她一个人?”于是,赶紧拉上哥哥连颠带跑去找。午饭时,妹妹被邻村一个走亲戚的过路女人领回来了。祖父满脸释然地说:“丢了就丢了!人回来就是了,你咋就那么犟呢?只要你好着,比啥都强啊。”说着,祖父忽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们也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过路的女人说,她走到沟底,眼睁睁看到一只羊被两只狼撕扯着,向远处去了。她当时一个人,不敢喊,也不敢撵。

狼啊狼,你给我们留下了多么可怕的记忆!

祖父四岁时成了孤儿,不久入了“丐帮”,四处讨饭,剜野菜,他亲眼看见一个伙伴被狼叼走。十岁时,他给本地一个富户当童工。夏天的傍晚,乌云如盖,暴雨将来,他正在麦场上低头捆麦子,一只狼忽然咬住了他的脖子,他疼极了,就紧紧抱住狼,被叼了几里地。后来,又给人家放羊,曾被群狼从后面穷追不舍,一直撵到了村里……一次次狼口余生。

狼啊狼,你咋就这么凶恶歹毒?一下子从羊群里残忍地吃掉了我们家的两只羊!事后,祖父曾唉声叹气地说,啥都不怪呢,只怪我们家运气不好。妹妹坚持说,只怪自己顾着挖柴胡,太马虎,太大意,没有看管好。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怎么又是我家的羊被狼吃掉?

是啊,全村的羊都挤在一块儿吃草呢,那狼怎么就找得那么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