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杨同昌起先听说姚旅长派人到刘家提亲来了,登时万念俱灰,与苗令梅相对唏嘘。哪承想,一会儿工夫刘云湘竟主动上门,要跟他们做亲家。老两口喜不自胜,在满口答应了刘云湘之后,赶紧派家丁把杨大江叫回来,告诉儿子这个喜讯。
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杨大江不同意。
杨同昌压着火气,说道:“今天咱们一家三口不吵不闹,关着门说话。在水客帮你是三当家的,在同义商行你是东家,你走了江湖道,你走了商道,可你骨子里还是个书生啊,你上过洋学堂,应该知书达理啊!”
苗令梅恨得咬牙:“论人品、论才情、论女红,你说那二小姐哪点不好?花容月貌的一个俏佳人,跟你还是青梅竹马,两家又是门当户对,你怎么就是榆木疙瘩不开窍呢?”
“爸,妈,我没说娟儿不好……”杨大江红着眼圈,长出一口气,说道:“爸妈的一片苦心和刘家人的情意,都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儿子也不是那不知好歹薄情寡义之人。可是这些年,儿子在外边干的那些事情,您二老虽然知道的不多,也应该有所耳闻。实话说,儿子跟贺叔叔走的是一条道,将来真要上了战场,生死难料,我要娶了娟儿,那不等于害了人家吗?”
“呸!”杨同昌气得啐了杨大江一口,“你吓唬谁啊?贺大哥起事拉竿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也娶妻生子有家有小吗?这都不是理由……”
“那就没理由。”
苗令梅劝道:“妈知道你旧情难忘,可这人总不能活在过去。天婵和天娟乃一母同胞,你喜欢姐姐,可妹妹也不差啊,甚至比姐姐更招人疼爱,你俩怎么就不能成一家啊?”
杨同昌苦口婆心道:“二小姐要是心里没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干吗要跑到沅陵去抛头露面?如今这樊梨花和薛丁山传得是满城风雨,你当了甩手掌柜,让人家以后怎么做人?古人说得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这家事是要放在国事之前的。古人还说‘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那就是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要北伐,薛丁山要征西,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在历史上,薛丁山固然是一员悍将,武艺高强,可是若没有樊梨花这个贤内助,他纵有三头六臂,又岂能完成征西大业?再者说……”
“哎呀别说了!”杨大江听得脑壳满满,抱着头吼道,“我不是什么薛丁山,娟儿也不是樊梨花,从小到大,我都一直把她当妹妹,当妹妹你们知道吗!”
“啪!”苗令梅上前狠狠给了杨大江一耳光,恨声道:“鬼崽子,我不管是姐姐还是妹妹,刘家这俩女儿,你眼睁睁看着一个跳了火坑,是不是还想看到第二个!今天我就等你一句话,这薛丁山你当还是不当?敢说半个不字,你妈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杨大江不说话了,紧绷着脸,嘴唇颤抖着。
杨大江和刘天娟成亲这天,唢呐齐鸣,鞭炮声声,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塞满了整条街道。杨府大门张灯结彩,一台八抬大轿落地,披红挂彩的杨大江把披着大红盖头的天娟搀扶出来。天娟往前走了一步,又转回身从轿上拿下杨大江的油画像,惹得众人一片哄笑。
城外的山坡上,已换上国民革命军军装的姚旅长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他已经看到了杨府门前的喜庆场景,知道自己终是与刘家二小姐无缘,便黯然喟叹一声,回身招呼几名手下,上马狂飙而去。
洞房花烛夜,红烛摇曳,四周寂静。天娟坐在床沿上,透过盖头,偷眼看看旁边桌上的那一根用来挑盖头的秤杆。
等了半晌,不见杨大江来挑盖头,天娟不耐烦地活动了一下身子,起身过去拿起秤杆,自己给自己挑了盖头,趴在门缝上往外看了看,回身来到妆镜前,打量着自己姣好的面容。坐在暗影中的杨大江看着天娟,心中满是愧疚和犹豫。
天娟从镜子里看见了杨大江,喜道:“大江哥,不是,夫君……”
杨大江近前,捏捏天娟的鼻子:“还是叫大江哥吧。”
天娟羞涩点头。
“娟儿,委屈你了……”
“不委屈,这辈子都不委屈。知道吗,你在长沙上学那会儿,给我姐送来的那些书报刊物,我早就偷偷地看了!”
杨大江笑笑:“是吗,没让你爸给发现?”
天娟咯咯笑:“我爸发现了也不怕,反正有我姐替我顶着。”
“小滑头。”
“大江哥,我想活得跟你一样,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娟儿啊。”杨大江犹疑着,“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你讲什么我都爱听!”
这场婚姻对杨大江来说,无非应付个差事,说白了,也就是和他并不讨厌的一个妹子同居一屋而已,同床共寝那是没有的事,每晚上演的都是哥哥讲故事的老戏码——他的心全在天婵身上。
天婵一直要求向组织靠拢,她在筹饷工作中的出色表现,更是彰显了她的个人能力以及在洪江的群众基础,杨大江和肖楚雄一致同意推荐她入党。然而入党申请书交上去以后,却卡在了政审。为此,肖楚雄专门去长沙,向上级领导详细汇报天婵的情况,估计今天就要回来,成与不成,今天都该有结果了。
新婚的喜悦褪去,刘天娟只感觉到无边的空虚袭来,将她淹没,让她窒息。虽说仓促步入婚姻,可嫁的是心爱之人,理应开心才对,然而她却感觉自己距离杨大江更远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情做,思来想去,决定去报馆看看。
天娟梳洗打扮之后,拎起挎包,匆匆向院门外走去。刚好苗令梅从屋里出来,看见天娟就叫了声“大奶奶”。
天娟压根儿就没意识到是叫自己,她还没适应这种身份的变化,直到苗令梅喊了声“娟儿”,天娟才停下脚步,习惯性地叫声梅姨,觉得不对,又改称妈。
苗令梅笑笑:“唉,别拿捏自己,要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那就还叫‘梅姨’,这么多年了,我都听习惯了。”
看着天娟窈窕的背影,苗令梅出了神。
杨同昌从堂屋里出来,笑道:“别人都说,岳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你这是婆婆看媳妇,越看越……”
“老倌!”苗令梅一脸急火,冲杨同昌摆手,待杨同昌近前,低声道,“出事了。”
“啊?”杨同昌闻听一愣,“出什么事了?”
“这都成亲这么些天了,可是两个人还没有‘那个’啊。”
“哪个啊?”
苗令梅拧了杨同昌一把:“你个死老倌,你说哪个,咱家这大奶奶至今还是个黄花闺女!”
杨同昌不屑道:“无事生非,这可能吗?”
“我是干什么的?”苗令梅说,当年风荷院的那些女子都卖艺不卖身,自己作为当家的头牌,难道还看不出差别来吗?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呆坐半晌,一脸惶惶。
随后,杨同昌派人去同义商行把杨大江叫了回来,得知小两口的每晚的生活情形,便点着他鼻尖训斥道:“讲故事,哄睡觉?你一堂堂七尺男儿,说这种话亏心不亏心!当年我为了你妈,连祖宗都不要了,可是你,娶进门的好姑娘都不知道珍惜,你这是叫花子还嫌饭馊啊……”
可无论是杨同昌的训斥,还是苗令梅的哀求,都无法改变杨大江的心意,他始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天娟找到了报馆的邱主编,谋得了一份记者的工作,她认为当记者能及时知道天下大事,长见识。“大江哥是干大事的人,我可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但是杨大江此时却怪罪她跟父母透露了他们之间的“秘密”,以至于耽搁了自己的时间,拖了自己的后腿。两人一言不合,争吵了几句。
当看到杨大江沉着脸从后进院快步走出来,径直出了院子的时候,苗令梅觉得不对劲,急忙奔向后院,嘴里喊着娟儿,推门进了屋:“你俩这是又……”
“妈……”天娟哭着扑进了苗令梅的怀里,“我怎么做他都不高兴……”
“逆子,反了你了!”
杨同昌带着几名伙计和家丁,把杨大江给拽进了刘府,正所谓儿大不由爷啊,鬼崽子,我收拾不了你,有人收拾你!
祖屋内,刘云湘燃上三炷香,在祖宗牌位前默默祷告了几句之后,对站在一旁的老家丁道:“请家法。”
老家丁应声从牌位一侧拿出一根三尺多长的油亮竹片来。
刘府几名家丁见刘云湘从祖屋出来了,就把杨大江给按跪在地上。
刘云湘看着一脸不服气的杨大江:“你还真以为你是薛丁山啊?”
杨大江道:“刘叔叔……”
杨同昌怒喝:“混账,你该叫什么?”
杨大江急忙改口:“岳,岳老子……”
“你叫我岳老子,就说明你还承认你娶了我女儿为妻。”刘云湘压住怒火,“我来问你,你和天娟成亲可曾少了三媒六证?”
“刘叔,不,岳老子,我杨大江绝非草木之人,娟儿对我的一片痴情,我岂能不知。只是……”
“只是什么?”
杨大江争辩道:“这夫妻之间总该有个相互了解的过程吧,你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我们给捏合在一起,让我……”
刘云湘怒不可遏:“你和天娟青梅竹马,相互之间不可谓不了解;她为了救你可以不顾生死,你为了救她也愿意娶她为妻,这姻缘也不可谓不美满。如今你已成家,可知这夫妻道义何在?古人云,天地感,万物生,夫妇和,人伦始。你在外边干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这‘人伦’二字。人若是不讲人伦,与禽兽何异?既然你爸爸管不了你,那我这个岳老子就不客气了。”随后对老家丁:“动家法!”
“姑爷,得罪了。”老家丁说着,“啪”地一竹片抽在杨大江的背上。
杨大江咬牙闷哼一声,忽然笑了,对杨同昌和刘云湘说道:“既然打了,还是换个年轻有劲点的吧,也好让你们消消气。”
“鬼崽子!”杨同昌一把从老家丁手里抢过竹片,抡起来就往杨大江身上招呼,“你还嘴硬,我让你嘴硬……”
“住手!”
只见天娟急匆匆跑进院子,上前推开杨同昌,护住杨大江,对刘云湘哭叫道:“爸,你们这是干什么,凭什么打他……”
刘云湘吼道:“打他是要让他记住,既然拜了天地,就不该欺天瞒地。你让开!”
天娟死死地护住杨大江:“是我跟他一起拜的天地,要打您就连我也一起打好了!”
杨同昌说:“傻姑娘,我跟你爸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你说他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他……”
“我愿意!”天娟斩钉截铁,“我既然嫁给了他,我就是他的人。他现在心里装不下我,我可以等,就算是等到地老天荒,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
杨大江一时动容:“娟儿……”
刘云湘从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你等他,你等得起吗!”
天娟说:“您要是能等得起,我就等得起。”
刘云湘一愣:“我,我等什么?”
“等我妈啊。妈妈不下山,您不也是一直在等吗?”
闻听这话,刘云湘一下子愣了。
“大江!哎呀,让我好找啊……”麻老五匆匆跑进来,见了院里众人,“啊,大奶奶,两位东家,都在啊……”
杨大江急忙问:“什么事?”麻老五凑近杨大江,低声在他耳边说肖楚雄来了。
杨大江听了,对刘云湘和杨同昌拜别:“岳老子,爸,我现在是真有急事,等办完了,再回来听二老教诲。”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跟着麻老五匆匆而去,丢下天娟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晚霞映红了半边天际,在霞光的掩映下,辽阔的江面和远处的青山构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山水画面。麻老五和豹子驾着一艘货船游弋在江面上。船舱里面,刚刚举行了天婵的入党仪式,按照上级的指示,以后洪江的工作就由天婵来组织领导。
天婵从船舱里出来,听到麻老五和豹子在说闲话,还提到了她和天娟,不由得停下脚步。不听则已,一听怒起。她转身转过船舱,见杨大江坐在船舷上跟肖楚雄指点着江面正说着什么,便气冲冲走过去,怒喝一声:“杨大江,你个王八蛋,你不是人!”伸手一推,把杨大江“扑通”一声给推进了江里。肖楚雄不明所以,愣了。
杨大江从水里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你干什么!我可是,刚当了你的入党介绍人……”
天婵指着杨大江怒道:“你说我要干什么,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你还贼心不死,辜负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你算什么男子汉!”
肖楚雄急忙劝道:“哎呀,天婵,有话好说嘛,同志之间……”
“您别管,他算什么同志!”天婵对杨大江怒道,“你连婚约上的誓言都做不到,怎么履行对党的誓言?你对你自己的妻子都三心二意,还口口声声说要为天下劳苦大众谋利益,呸!鬼才会相信你这种虚伪的谎言。狭隘自私,你就不配当一名革命者!”
杨大江被天婵数落得一愣一愣的,羞愧地把脑袋没进了水里……
天婵的这番话对杨大江刺激极大,他再也没有返回船上,而是游着水上了岸,一路直奔家里,见了天娟哽咽地喊了一声:“娟儿!”
“大江哥?”天娟被杨大江湿淋淋的狼狈相吓了一跳,“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哎呀,你鞋呢?”
杨大江上前,伸手一把将天娟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娟儿,哥对不起你,哥自私,让你受委屈了……”
天娟闻言,整个人忽然松弛下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我倒是觉得你跟我姐才是真的委屈。”
“娟儿……”
天娟明显感觉到大江的心回来了,她羞涩问道:“那你,今天晚上真不出去了?”
“说什么都不出去了,成家了嘛,虚凰假凤的成何体统?今天晚上应该算是我这个新郎官和你这个新娘子真正大喜的日子,就是天塌下来,让肖老师他们去顶……”
“大江!哎……”肖楚雄出现在门口,看见二人在拥抱,急忙背过身去。
“肖老师?”两人急忙分开。
肖楚雄顾不上跟天娟打招呼,近前对杨大江急切地说:“快走,吴先生来了……”
“吴先生?”
“是广东军政府的代表吴玉章先生,他带来了上级的指示,你我二人有紧急任务,你快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咱们这就走!”
杨大江闻听,不由得愣怔了,回头抱歉地看着天娟……
民国十五年八月九日清晨,国民革命军第十军军长兼左翼前敌总指挥王天培,在嵩云山下举行北伐誓师授旗大会,会毕,即刻启程,率部东下。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军歌嘹亮,铁流滚滚。大队北伐军将士打着印有“中国国民革命军第十军”字样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浩浩荡荡地走出山谷。
杨大江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回头望去。山坡上,天娟站在观望的人群中含着泪向杨大江挥手。
“壮哉,壮哉!如此威武之师,必能打出一个清平世界。”
“难说啊,那吴大帅和曹锟也并非善与之辈……”
听着众人议论,看着山下的杨大江,天婵安慰天娟道:“他命硬,不会有事的……”
“我才不怕,”天娟含泪看着快马远去的杨大江,“只要我心里想着他,他就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
刘云湘看了天娟一眼,感慨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就看他是条龙还是条虫了。”
看着北伐军离开了洪江,藤原心中有苦难言,这大军的军饷从何而来,不正是自己当了冤大头吗?望着摆在神龛里的那桶东洋油,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虽说时下并非樱花绽放的季节,但藤原还是给十大会馆当家的,以及各大油商都下了请柬,邀请他们来参加所谓“樱花节”的庆典。为此,他让手下在别墅前的几株没有樱花的樱花树上装了不少彩灯,树下桌上摆了很多日本美食美酒,另外还请了风荷院的妓女来演绎日本歌舞。
然而时近中午,除了罗积善和高署地之外,没一个洪商前来。
罗积善对备感失落的藤原说道:“我那位亲家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相比你这没有樱花的樱花树来说,他更喜欢油桐树。”
也罢,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吧。
藤原特意让雅子带上那只东洋油桶随他一起到了江对岸的油桐林,远远就望见刘云湘、杨同昌和干挑爷及十大会馆当家的正坐在林中谈笑风生。藤原来到众人面前,深鞠一躬:“鄙人冒昧,打扰诸位清谈,请原谅!”
刘云湘拱手回礼道:“藤原先生客气。请柬是收到了,只是我等皆非风雅之人,无福消受。”
杨同昌帮腔道:“商人嘛,自然是要务实的,风花雪月实与我等无缘啊。”
“说到务实,鄙人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啊。不知诸位可有兴趣听在下啰唆几句?”藤原说完,不等众人招呼,掸了下和服,从容坐在了刘云湘对面的位置,正色说道,“诸位可曾想过,为什么鄙人能够从日本来到洪江,做贸易、抢市场,而诸位却不能到日本去。即便不是为洪油,也可以为了钢铁、海产品而大赚特赚日本的钱财嘛。你们为什么走不出国门?”
“你说为什么?”
“目光短浅,墨守成规。你们眼里只盯着祖宗规矩,看不到世界的变化。一桶清代底油竟然能够统治五府十八帮油业行半个多世纪,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
刘云湘冷笑:“若真是如此,嵩云山恐怕也容不下你的樱花树。洪江汇聚了天下五府十八帮,洪油生意做到了世界各国,何谈洪商走不出国门?”
“可是,你们的国家贫困落后,这是事实。”
“国家积弱,也正是我等商人报国之时。”
“刘先生,我知道你们人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强国梦,可既然是梦,那就是虚幻的。清代底油是神话一般的东西,令人可望而不可即。要想民富国强只有跟日本展开全面的合作,这才叫真正的务实。”
“日本在经过明治维新之后,的确是走上了富强之路。但是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你还没搞清楚强盗与强国之间的区别。”刘云湘起身说道,“你来洪江,处心积虑地想占有那桶清代底油,可知道这天下油业行尊崇的不是那桶里的油,而是中国老祖宗传下的制油手艺?就像日本仰慕盛唐,不惜人死船翻也要一趟趟派出遣唐使一样,对中国人的智慧和高超的技艺,你得不到,就只能把它当作神一般来敬仰!”
刘云湘的话引起了在场洪商的共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就算是你有并吞八荒之心,你也不知道怎么做洪油,最终还是要跪在那桶清代底油的脚下。
“诸位也休要小瞧了我日本人。”藤原起身,回头示意雅子把那只东洋油桶放到众人面前,“这是我日本国出产的桐油。既然刘先生和各位都认为自己有祖宗传下的手艺在身,是做油的高手,那么我就限期一个月,若是你们榨不出如此品质的桐油,对不起,你们今后就把这桶日本油当祖宗供着吧。”
藤原说完,带着雅子匆匆离去。
众人呼啦一下子围上了那桶东洋油,武当家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油桶,众人不看则已,一看都笑了,日本人真会故弄玄虚,这不就是一桶生桐油嘛!
干挑爷从后腰抽出长签,下签子挑了挑,也认为是生桐油。
只有杨同昌惴惴不安:“不会吧,藤原是何许人也?此油必有玄机啊。”
刘云湘望着那桶油,若有所思:“虽然能确定是生桐油,也不可掉以轻心。时间宽裕,还是要多琢磨琢磨,原料也要精挑细选。”
虽然大家都认为是司空见惯的生桐油,但杨同昌还是怀了戒心,他找到罗积善说,藤原敢跟刘云湘叫板,那桶东洋油必有玄机,如今你是他亲家,我也是他亲家,是亲三分向啊。
罗积善想想也对,自己要想涉足洪油生意,离了刘家这块金字招牌还真不行。毕竟,赚到手里的钱才是钱。于是,他上了嵩云山,直接问藤原为何要这样做。那四川葛东家不服气,人家手里好歹还有历史悠久的秀油!你那桶油平时也就是放在神龛里当摆设,日本就是有桐油,又岂敢跟洪油叫板?
藤原却不接罗积善的茬,只是埋头捣鼓一台柴油发动机,直到那台发动机发出突突突的一阵声响,冒着黑烟运转起来,这才直起腰,伸手扇着烟气,气定神闲地说:“刘云湘自诩做油高手,那就看看他的真本事吧!”
刘家作坊仅用十天时间就榨出一批优质生桐油,并且沉淀得恰到好处。众商早已等不及了,不由分说抱着油就去找藤原较量。
而罗立无意中听罗积善说起藤原用一桶东洋桐油挑战他岳老子和油业行的事,登时心头一震。急忙驱车找到了正在妇女联合会组织庆贺北伐军胜利的天婵,告诉她,藤原的那桶油是可以当作柴油来使用的,他一定会用柴油发动机来验证,若拿一桶普通生桐油和他斗,那就必败无疑!
天婵闻言大吃一惊,两人上车疾驰而去,终于在嵩云山脚下拦住了众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