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刘云湘站在旅部大堂里四下打量:“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虎节堂啊。”

姚旅长有些尴尬,急忙抱拳施礼:“在下久仰刘东家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幸会幸会。”见天娟向父亲述说委屈,便又讪笑道:“玩笑玩笑,二小姐今天一上台,那可是技惊四座,堪称是梨园一枝花啊。”

刘云湘把目光转向姚旅长:“说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能放人。”

“这个,这个……”

“姚旅长不必为难,我知道有人来得比我早。”

“佩服!”姚旅长冲刘云湘伸出了大拇指,随后道,“不过用你们商人的话说,现在,货可是在我的手里,我要的价钱只怕你这油业行的大龙头也承受不起啊。”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我的女儿更重要了,她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拼了这条老命去给她摘下来。”

天娟眼圈红了:“爸……”

刘云湘拍了拍天娟,对姚旅长干脆道:“价钱你来定,我要先验货!你既然是在跟我做生意,总不能让我隔着布袋买猫吧?”

“验货的事儿好说。”姚旅长手向前示意:“刘东家,请!”

刘云湘跟着姚旅长走进了阴暗肮脏的监牢,见到了满身刑伤的杨大江,不由得吃了一惊,回头怒视姚旅长道:“都说货卖一张皮,你就不怕折了本钱?”

“您买的是一条命,不是一张皮。”

“刘叔叔!”杨大江见了刘云湘,惊喜地喊了一声,随后问道,“您怎么来了?”

刘云湘近前,心疼地抚摸着杨大江开裂的手:“我来救我小女儿……”

杨大江一愣:“娟儿?娟儿怎么了,刘叔……”

刘云湘没言语,看着杨大江,长吐一口气:“像个男子汉了。说说,怎么就落到了这一步?”

杨大江看了看刘云湘,摇头:“不知道……”

刘云湘继续问:“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想说,或者是不能说?”

面对刘云湘的追问,杨大江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不说就不说吧,那你告诉我,你跟娟儿是怎么回事?”

杨大江愕然:“没事啊,娟儿是我妹妹,我跟她能有什么事儿?”

刘云湘想了想,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经商?”

杨大江黯然:“让您老人家笑话了,以前我还觉得自己是门里出身,自会三分,自问这两年在外边闯荡见识也不少,可是没想到啊……”

前有刘家顶洪被人冒名骗货,后有杨同昌主动赔偿损失,现在又听了杨大江在生意上遭遇的失败,刘云湘此时若还猜不出事情的十之八九,那就不是刘云湘了。他问:“恨你的对手吗?”

杨大江摇头苦笑:“不瞒您说,到现在,我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刘云湘把目光转向别处,意味深长道:“一笔糊涂账啊……”

姚旅长开出的价钱的确让人承受不起——清代底油。

但事到如今,对刘云湘来说,刘杨两家吵归吵闹归闹,总不能看着孩子落难,还顾及那些身外之物。所以他很干脆地写了条子,让天娟带着姚旅长的人去高椅村拿底油。

刘云湘的大义,把杨同昌感动得热泪盈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就等底油一到,去姚旅长那里赎人了。可是没想到变生肘腋,天娟竟然空着手跑回来了,说是在辰溪附近,底油被一群当兵的抢去了。

刘云湘闻听不禁大吃一惊:“团防兵?”

天娟摇头急道:“团防兵我还能不认识吗?不知道是哪来的兵,他们穿的衣服跟姚旅长手下的那些人也不一样。爸,你说这可怎么办啊,没了底油,咱们拿什么去救大江哥的命啊?”

话音落地,就听“扑通”一声,杨同昌一头栽倒在地,昏过去了,众人急忙上前救护。

过了片刻,杨同昌渐渐醒转,凄惨笑道:“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就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啊……你说这不是命吗?命数啊!呵呵,死去吧,早死早托生……呜呜……”

底油被劫,姚旅长和藤原也大感意外,难道是刘云湘使诈?看来不是,因为刘家二小姐已从高椅村取出了底油,而且,杨家公子还在牢中,刘云湘急于救人,断不敢节外生枝。

辰溪附近?藤原想了想,似乎明白了一切,这可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此前日本内阁已昭告在华日人不得干涉北伐事务,他虽做梦都想得到那桶底油,但作为商人,趋利避害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对姚旅长哑然一笑,决定此事就此作罢。

姚旅长参不透其中的玄机,见藤原甩手走了,他便抱定了一个宗旨,无论如何,不敲一笔竹杠老子绝不放人。

刘云湘跑到辰溪底油被劫的现场查看了一番,只见江面茫茫,水浪滔滔,偶尔有一两只船驶过;回头四下看,附近一片荒凉,绝少人迹,不由得茫然叹道:“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桶底油,上哪儿去找啊?”

那桶世代传承、早已成为洪商主心骨的底油就这样丢失了吗?

故事还没有结束,当刘云湘带着满脸的疲惫,步履沉重地回到沅陵落脚之地的时候,只见八水族长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还没等开口说话,又见杨同昌噌地从院子里蹿了出来:“云湘!来来来,你快来看看,来,来啊!”不由分说,拉着刘云湘就往院子里跑去。

刘云湘困惑不解地被杨同昌拽进屋子,一眼便看见那桶清代底油赫然摆在八仙桌上。

“底油!”刘云湘扑上前去,仔细查看油桶上的花纹,又敲了敲分辨一下声音,随后还要打开油桶。

“别费事了,如假包换。”

刘云湘看着八水族长,万分感激:“老哥哥,你这,让我说什么好,你救的可不是一条命啊!”

八水族长笑着摆手:“你这把香烧得可是认错了菩萨,我可没这个本事。”

杨同昌一脸神秘地说:“贺大哥来了。”

刘云湘瞪大眼睛:“贺大哥?”

这贺大哥,是刘云湘的老朋友,民国三年拉起的竿子,孙中山发布《讨袁告示》,他加入了湘西护国军。后来,陈渠珍让他当了巡防军第二支队的司令,民国九年湘西大旱,他带头施粥赈灾,救了不少人,还捐了十几万大洋的赈灾款,当时的赈灾指挥部就设在刘府。

“贺大哥被叶开鑫任命为第十路军司令,率领川黔军来辰溪接管防务,没想到正碰上天娟一行人。当时他也不认得天娟,不过这桶油他可认得,知道这宝贝对天下五府十八帮的油业行来说意味着什么。”八水族长指着油桶笑呵呵地对刘云湘说,“贺大哥一看抱着这桶油的是姚旅长的手下,他还管你那个,先截下来再说。去洪江没见着你,就把我给抓来当官差了。喏,完璧归赵!”

底油回来了,众人大松一口气,正要抱着底油去姚旅长处赎人,却不料刚一出门,就见杨大江站在院子里,身后还跟着天婵和罗立。

原来,杨大江这次出事,正是被罗立和高署地所设计构陷。而当罗积善发现仓库特货对不上数目而迁怒于高署地的时候,高署地只好向天婵说出了实情。

天婵闻言大惊,扬言若出了人命,罗家就不会再有什么少奶奶了。罗立见状,也后悔不已,于是两口子便带上巨款赶到了沅陵……

天婵的举动,证实了刘云湘的猜想,解铃系铃,看来罗家的这位大少奶奶是没少忙活。

嵩云山的山道上林木幽深,净月在两名小尼姑的陪伴下,身背竹篓,手持药锄,从山道上款款而来。山风吹动着她们的长长的袍服,宛若翩翩仙子。

这一幕,把站在紫竹庵门前的刘云湘和天婵、天娟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天婵情不自禁感叹:“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位师太好风采啊。”

天娟问道:“哎,这嵩云山上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位世外高人啊?爸,您带我俩来这儿干吗,您认识她啊?”

刘云湘回过神来,苦笑道:“我何止是认识她啊。”

天婵听了,拉了一把天娟,对刘云湘说:“爸,我妈走的早,这些年来您老人家又要招呼生意,还要拉扯我们姐妹,活得也确实不容易,如果您要看上这位……”

“姐,你说什么呢!”天娟毫不客气地打断天婵,“我才不想要个后妈!”

“天娟!”

“就是不要,咱爸的心里只有咱妈,你别多事!爸!您找个尼姑回家去算怎么回事嘛!”

“尼姑怎么了,尼姑她也……”

就在天婵姐妹争吵的当儿,净月走过来,看见天婵和天娟,登时也愣在了当场。

天婵急忙向净月赔罪:“这位师太,我和我妹见了您这神仙一般的人,一时情难自禁,打扰了佛门清净,还请您莫要怪罪。”说着,悄悄拽了拽天娟,示意她赶紧道歉。

天娟看了一眼净月,敷衍道:“阿弥陀佛!”

净月慈爱地对天婵姐妹笑笑,随后对刘云湘嗔怪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刘云湘道:“快二十年了,你总是不肯还俗,两个女儿自然也就失了教养,唐突你几句,用你这佛门的话说,也算是因果报应吧。”说完回身叫道:“天婵天娟,快去见过你们的母亲,不管她是九天的仙女,还是紫竹庵里的尼姑,你们姐俩可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您说什么,母亲?”

“妈?”

天婵姐妹看着净月,满脸愕然的神情。

天娟道:“我才不信,她要是我妈,那,那怎么跟相片上长的不一样?”

刘云湘笑着摇了摇头:“傻丫头,要是能让别人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妈还能活到现在吗?”

当年,为了那桶清代底油,也为了保住杨同昌,刘云湘和八水族长,还有水客帮朵妹的父亲欧阳广林,跟许安邦和土匪熊子贵大干了一场。这洪江城人人都以为,在那场祸事中,湘夫人死在了熊子贵的枪下。就连杨同昌都说,他杨家丢了刚满月的女儿杨春,刘云湘死了夫人,两家算是扯平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当年许安邦设下了圈套,湘夫人是为了救刘云湘和欧阳广林,只身赴险,落在了熊子贵的手里,受到了凌辱。她自认是个不干净的人,无颜再回洪江,再回刘家,便出家上了嵩云山。

一家四口坐在紫竹庵内,听刘云湘讲完这些往事,娘仨都忍不住泪水长流。

天婵哭着说:“妈,您为什么不回家?您忍辱含垢,吃苦受难,不也是为了洪江,为了刘家吗?”

“唉!”净月叹道,“你在罗家遭了大罪,怎么还是想不明白啊?且不说这天下五府十八帮的油商一直都在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刘家,就说现在,官府和东洋人也还都在算计那桶清代底油。妈若是回去,招惹了闲话,你爸这一双手可就再也撑不起洪江的这片天了。”

刘云湘道:“我当然是想劝你还俗,可是现在,世道又要乱了,战端一开,不知又要打到何年何月,我看你还是在山上躲躲清闲吧。今天带两个女儿来见你,就是想让她们知道,什么才是家,什么才是爱。”

刘云湘长叹一声,又对天婵姐妹说:“你们的母亲不容易啊,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是她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们,不在念着你们。这世上,爱情也好,亲情也罢,风风雨雨在所难免,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心头的一盏灯不灭,在哪里都是修行。有些事,你们姐俩自己掂量,拿得起还要放得下啊。”

天婵抹掉眼泪:“妈,都怪我爸,他要是早点带我来见您,我就不会去跟杨大江争气斗狠了。”

“嘿!”刘云湘佯装不悦,“这怎么还怪上我了?”

净月笑道:“你就知足吧,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一场洪油霸盘,收放自如,这洪江商道,除了咱们的女儿,谁还有这个本事?”

天婵心有所悟:“今天见了妈妈,女儿才明白,天未老,情难绝,真正的爱也许并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是历尽人间悲欢离合的生死相许。”

天娟有些不耐烦:“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妈,我以后一定会像您一样,喜欢一个人就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死!”

从嵩云山回来,天婵恍然开悟,再次与杨大江见面,心中也多了一份坦荡,得知对方要为北伐筹措军饷,便欲出手相助。她本是一把经商的好手,一番谋略讲下来,不但让杨大江打心眼里折服,就连肖楚雄也是连声赞叹。

天婵的主意是先通过罗积善,将油卖给藤原,然后在运输途中,水客帮的兄弟们再从三井洋行手里把油抢回来,这一进一出,筹饷的任务基本就能完成了。

第一步很容易,罗积善找藤原一说,藤原欣然同意,双方很快就签订合同,交接货物。藤原还只当是罗积善帮他开辟一条新财路,打破了刘云湘不与东洋人交易的传说,对罗积善无比感激。

关键是第二步。肖楚雄打算让水客帮的兄弟们假扮黔军,埋伏在辰溪一带,把油再抢回来。然而,这一步需要知晓三井洋行的油船从洪江码头启航的准确时间,这就需要天婵来传递讯息,毕竟肖楚雄和杨大江都不能公开露面。由于藤原十分谨慎,刘天婵无法得到日本油船的准确行程,就只能时不时地去码头上看看。为免旁人看见起疑心,她总是坐在刘家巨无霸油船里面,窥探外面的情形。

近日来,天婵和大江一直在密谋这批油的相关事宜,时常碰面,却忽略了天娟的感受。在天娟看来,姐姐之前不让自己和杨大江见面,可是现在她自己却经常和杨大江在巨无霸里面私会,这两人分明是旧情复燃,这种猜测让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煎熬之中……

夜晚的洪江码头静悄悄的,只有一队装满了洪油的日本油船在岸边整装待发。藤原带着雅子和山木,正跟一名穿西装的日本商人用日语交谈。

天婵站在巨无霸甲板上,看着不远处那长长的日本船队驶离了码头,藤原带着中村雅子也已离开,便返身匆忙要下船,可是刚要下舷梯的时候,就被天娟带着几名家丁挡住了去路。

天婵责备道:“娟儿,这么晚了你跑来干什么?快让开,姐有急事……”

天娟一步步走上舷梯:“有急事也不行,别看见我来了就想走,我有话跟你说。”

天婵急道:“有什么话改天说,我真的有急事,快让我下去!”说着,越过天娟,硬要下船,驱赶家丁:“都靠边!”

“站住!”上了船的天娟回身喝道,“这是我刘家的船,你罗家少奶奶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又冲下边家丁喊:“都愣着干吗?把人给我带上来!”说完,气哼哼地向船舱走去。

看见死死守在舱门口的几名家丁,天婵急得冒火又无可奈何:“娟儿啊,姐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这么胡闹了行不行!”

天娟脱口而出:“自打大江哥回来,你就拦着我不让我见他,可是你呢?这些天却一直跟他混在一起。姐,你这是要犯大错误的你知道不知道?你替洋洋想过吗,你替我姐夫哥想过吗?你替我,不是,你替咱爸想过吗?”

天婵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叫我跟他混在一起,我们是在干正经事……”

“哎哟哟!”天娟冷嘲热讽,“那这么说,除了您这少奶奶之外,别人跟他在一块儿都不是在干正经事?”

“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闲扯,你说,到底让不让我走!”

“天未老,情难绝。这话是你说的吧?你就不想想,你若是现在还没成家,还没有孩子……”

“闭嘴!”天婵道,“我都快说一百遍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姐现在对他根本就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俩偷偷在一起啊。”

“偷偷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俩干的那些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要是知道了呢?”

“你傻啊,知道不就露馅了吗?”天婵突然觉得不对,“不是,也不是怕露馅,我俩也没……你就是故意的,非要把你姐给活活气死不可!”

天娟委屈地看着天婵,死活就是不放人。天婵望了一眼滴答作响的座钟,看这时间段,估计日本油船已经跑远了,不由得暗自叹息。

姐妹俩僵持间,杨大江匆匆走上巨无霸。众家丁见了欲阻拦,杨大江出手推开家丁,直奔高大的船舱,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传出了天娟的声音——

“姐,我知道你嫁进罗府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也知道大江哥得不到自己的心上人这辈子有多遗憾;我还知道,杨叔叔和梅姨一直想和咱爸做亲家……姐,你就让我替你嫁给他吧,姐给不了他的,我都能替姐给他,我会替姐好好爱他的……”

杨大江闻听此言,“扑通”一屁股坐在了门口地板上。

天婵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大江?”

天娟一愣,脸唰地红了,哼唧一声跺脚跑进了里屋。

杨大江坐在那里,愣怔了片刻,叹口气,站起身,走进了船舱,看了天婵一眼,又看了看里屋:“怎么,姐俩吵架了?”

天婵没接话,忙问:“行动怎么样,成功了吗?”

杨大江叹了口气:“肖老师没得到你的消息,把船队给放过去了……”

“什么?”天婵吃了一惊,随后冲里间屋:“死丫头,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

天娟在里屋门帘后委屈地嘟着嘴。

杨大江急忙道:“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嘛。我们水客帮是干什么的,还能让它给跑了?”

天婵问:“没人受伤吧?”

“追击的时候,东洋人开了枪,牺牲了两名兄弟。”杨大江看看天婵,又看看里屋,说道,“哥说句不该说的话,从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天起,哥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像这两位兄弟一样,倒在这沅江边上,再也站不起来……快有大风暴了,哥只希望你们姐妹以后都能够平平安安的,把日子过好,别让家里老人担惊受怕……”

杨大江的这番话,让二小姐听了郁闷,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变得沉默寡言,每日从家里到报社,两点一线,整个人仿佛都失了魂魄。

二小姐之前大闹湘军旅部,让双少班声名大振。那杜老板为答谢天娟,特来洪江义演三天,主打剧目便是《寒江关》《马上缘》,演绎大唐女英雄樊梨花和薛丁山的一段姻缘。一时间,满城的人都把天娟和杨大江比作樊梨花与薛丁山。天娟走在街上,还时不时被那些长舌妇打趣,追着喊她樊梨花。

眼见得小女儿为情所苦,还被人奚落,成了笑柄,刘云湘十分恼火。可是人家杜老板在姚旅长面前还帮天娟解围,也算有恩于刘家,更何况此次来洪江义演,人家说起来也是为了答谢天娟,虽有借天娟造势的意思,可说到底也算仁义,刘云湘不好去怪罪,只得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作坊里。

这天,刘云湘吃过饭,就来到作坊整修榨机,抡着木锤,砸得榨机啪啪响。

“那宋玉风流却文弱,潘安多情太媚骚……”杨同昌哼唱着高腔戏,踅摸到刘云湘的身边,“哪如眼前这一位,飒爽英姿将英豪……”

刘云湘没好气:“哪来的苍蝇,外边哼哼去。”

杨同昌一脸笑意:“云湘啊,这双少班一来,整个洪江城可是都在说樊梨花和薛丁山,难道你就没听出来点别的意思?”

刘云湘板着脸,手中敲击个不停:“你还真以为你家大公子是薛丁山啊?”

杨同昌得意道:“嘿嘿,这榨机出不出油是你说了算,谁是薛丁山你可说了不算,那得是樊梨花说了算。”

刘云湘停下手,回头对杨同昌说道:“老杨啊,你说这些年你就仗着你有两个儿子,总是打我俩女儿的主意,这有意思吗?如今天婵连孩子都有了,我身边就剩下天娟这么一个小棉袄了,你不是扯二江就是扯大江,我上辈子又没欠你的,你就不能换个人家吗?”

杨同昌涎皮赖脸:“这同样也是我说了不算,还得是樊梨花说了算。”

刘云湘起身,用木锤指着杨同昌,恨不得捶他:“老匹夫,你借古说今亏心不亏心!一口一个樊梨花樊梨花,且不说你杨家要效仿薛丁山三休三请那是妄想,就说那樊梨花,她可是杀了她亲爹,你这是在糟践我小女儿!”

“云湘啊……”杨同昌急忙解释,“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人言可畏不是?再说你家那二小姐……”

“东家!”没等杨同昌把话说完,老家丁匆匆跑来说道,“您快回去看看吧,姚旅长要娶咱们二小姐,派人登门提亲来了!”

“啊?”刘云湘大惊,手中的木锤“咚”地就掉在了杨同昌的脚面上……

刘云湘跟着老家丁匆匆走进院门,姚旅长的人已经走了,只见当院地上几只大箱子上摆着用大红绸缎扎着的布匹、古玩字画一类的彩礼。

刘云湘忙不迭地向堂屋走去,进门不禁一愣,只见偌大的堂屋内只有天婵一个人在。

“人呢?”刘云湘问道。

“刚被我给打发走了。”

“我也是刚数落了你杨叔叔一顿,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啊,看来家里这篱笆得扎紧了。”

“据来提亲的那副官讲,姚旅长夫人早逝,一直没再续娶。他是因为在上次给自己做寿请戏班打围堂鼓时候,听我妹唱了一嗓子,心生爱慕之情;又敬仰我妹仗义,为了救人而置生死于度外,发誓一定要娶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为妻。”

刘云湘恨得咬牙:“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荒唐!”

“女儿自然是不信,不过,这桩婚事恐怕您还真的不好推辞。”

“这男婚女嫁总要讲个你情我愿,你爸爸这辈子行得端走得正,怕过谁来?”

“这不是怕不怕的事儿,关键是其中还涉及贺叔叔。”

“贺大哥?”刘云湘闻听一愣,“你妹妹是他从小抱大的,他往里瞎掺和什么!”

天婵侃侃而谈,据她说,贺大哥率川黔军进入辰溪,目的就是要参加北伐。而这姚旅长虽说为人不怎么样,却没有倒向北洋军阀,所以他这叶开鑫手下最精锐的独立第一旅,正是贺大哥要拉拢和争取的对象。此事一旦成功,北伐军便如虎添翼。而这姚旅长自然是想保存实力,不甘心被整编,便耍了一招拖刀计。姚旅长知道刘云湘跟贺大哥的这层关系,所以才出了提亲这么个难题。刘云湘若是答应了,他就以操办婚事为由,拖延北伐。若是不答应,他就会借此来刘家闹事,给贺大哥施加压力。总之,一旦把脸皮撕破,他就达到了目的。

刘云湘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看着天婵问道:“这事,你怎么都门儿清啊?”

天婵一愣,搪塞道:“我,我要是糊涂了,您不就更糊涂了吗?”

刘云湘问:“那依你说,爸爸现在该怎么办?”

“我跟那副官说,姚旅长没这个福分,我妹已经定亲了,而且马上就要成亲了,我……”

“他们相信了?”

“不信啊!”天婵指着院里,“这不彩礼都扔在这儿了吗?说是非要看到我妹出嫁他们才信。”

“这不是胡来吗?我的大姑奶奶,现烧香现拜佛,你让我现在去哪儿给你找个妹夫去!”

“我不是怕坏了贺叔叔的大事嘛,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这慌里慌张的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啊。”

父女俩都不说话了。

刘云湘思忖了半晌,长出一口气,起身向外走去。

天婵问道:“爸,您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你妹妹心里也苦啊,爸爸就豁出这张老脸,去演一出《拉郎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