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三一八”惨案过后,段祺瑞马上发布了《临时执政令》,称惨案乃徐谦、李大钊等人鼓动所致,并下令通缉徐谦、李大钊、李石曾、易培基、顾孟余五人。此举更令全国舆论沸腾,各地舆论纷纷谴责国府暴行。政府自知理屈,国务总理贾德耀引咎辞职,段祺瑞亦明令抚恤死者,医治伤者。

杨同昌从报纸上看到《临时执政令》,其中“近年以来,徐谦、李大钊等,假借共产学说,啸聚群众,屡肇事端……”字样,心惊肉跳。听说刘云湘回来了,就拿着报纸来到刘府。

见了刘云湘,杨同昌端详道:“瘦了,这一趟平津之行可真是难为你了。”

刘云湘自嘲:“给人去当了一回狗,不瘦才怪。”

“当狗?”杨同昌愣了愣,摆手道,“唉,别这么说。你那一纸声明可是给咱们这些经商的人结结实实出了一口气啊。”

刘云湘不屑地摇摇头,伸手示意杨同昌坐。他早上听大掌柜说起杨同昌送来百万油款的事,实觉不妥,正打算给杨家还回去,这人就来了。

刘云湘正打算说油款的事,杨同昌就把手中报纸铺在桌上,指着上面刊登的《临时执政令》问道:“云湘啊,你才从那边回来,可否知道,这徐谦和李大钊是何许人也?”

刘云湘瞄了一眼报纸,不屑地说:“刚杀了人,两手还沾着那些学生的血,转脸就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别人身上。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杨同昌说:“我记得三年前,在大江的那张通缉令上,也有‘啸聚群众,屡肇事端’这几个字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沾上皮毛四两腥啊,这些人可招惹不得,现在是叫乱党,若是在十几年前,那就是乱臣贼子,诛九族的罪啊。”

“这《临时执政令》我也看了,徐谦和李大钊我是没见过,可是你看看这些天的报纸,全国各地都在哀悼死难同胞,若他们真像这上面说的,聚众扰乱、危害国家,能这么得民心吗?”

“可毕竟死的不是徐谦、李大钊这些人。”

“那我问你,你儿子是乱党吗?你要承认说你家大江是乱党,那这徐谦和李大钊等人也有可能是乱党。”

杨同昌被说中心事,叹口气:“怕就怕大江这孩子跟这些人混在一起,什么事情都敢干,无法无天,这洪江以后恐怕就没有安宁之日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也太悲观了吧,你那位大公子不是……”刘云湘话没说完,忽然想起那无端送来的百万油款,再看看失魂落魄,一直絮絮叨叨的杨同昌,慢慢品出味儿来了。

“……你是不知道啊,你没回来的时候,这洪江商道乱成了一锅粥,不过好在,总算都过去了……”

刘云湘望望杨同昌,意味深长地说:“我明白了,老杨,你送来的那几船油钱,我原本是打算让他们给你退回去的,不过现在,我想我还是收下的好。”

杨同昌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应该的应该的,咱们谁跟谁啊,你不在家,我也不能眼看着……”

刘云湘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驰骋千里到神州,整理文章做状头;沦落英雄奇男子,威风千古尚含羞!”

天娟在闺房里戴着钟馗面具,嘴里铿锵念着《钟馗嫁妹》中的道白,手拿鸡毛掸子,把杨大江画像上的尘土掸得一干二净。刚才,刘云湘和杨同昌聊天,天娟过去奉茶时,听两人那口气,杨大江似乎已经回到了洪江……天娟摘下面具,对着妆镜给脸上扑了点胭脂,打量了一下自己,蹦蹦跳跳跑出门去。

堂屋里,杨同昌已经离去,刘云湘看着桌上的报纸和杨同昌喝剩下的那杯残茶,愣怔了半晌。天娟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大叫一声:“爸!”咯咯笑着扑到了刘云湘的后背上。刘云湘吓了一跳,嗔怪道:“没个正型。”

天娟笑嘻嘻地腻在刘云湘肩膀上撒娇,忽然问道:“爸,大江哥是真的回来了?”

“别大江哥大江哥的,他回来不回来关你什么事儿!”

“谁说关我事儿了,我不就是问问嘛。”

“有什么好问的,这洪江是他的家,他回自己的家还用得着跟你打招呼?外边的事别管、别问、别掺和,要是闲着没事儿就多去看看你姐……”

刘云湘的话,让天娟确信杨大江已经回到洪江,她喜出望外,马上说要去姐姐家看望罗洋,出门却直奔杨府。

刘家二小姐坦率洒脱,心里藏不住事,苗令梅一看就知道她是为了大江来的,于是话里话外就把大江的讯息给透漏了。

虽说刘云湘对自己这俩儿子都看不上眼,可是儿大不由娘啊,杨同昌都管不住他儿子,你刘云湘也管不住你女儿!杨同昌最近总担心大儿子是乱党,愁得吃不香睡不着,这下好了,有二小姐拴着他,他还能乱到哪儿去?苗令梅望着天娟的背影,满脸笑意。

虽然天婵在得知父亲回来的消息后就迅速收手,但杨大江在这场商战中已经几近破产。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天娟竟然找到了同义商行,把杨大江的狼狈相看了个真真切切。

“大江哥,你现在是大老板啊,发财了吧?”

眼看天娟哪壶不开提哪壶,麻老五和豹子赶紧把她拉到一旁,告诉她大江最近已经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天娟闻言扑哧一笑,做生意赔钱太正常了,谁有我们刘家赔得多?

望着愁眉苦脸的杨大江,天娟不再嬉戏,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帮助杨大江的办法……

天娟出了同义商行,直奔高椅村。

八水族长正同干挑爷喝茶,一见天娟来了,自然高兴。天娟一口一个伯伯,还唱戏给他俩听,吸引了不少村里的后生跑来围观。干挑爷眼瞅着杨八水那把老骨头都要酥了,天娟才说明了来意:她要拿走清代底油!她的本意是想让杨大江借鉴刘云湘的做法,用底油集资。这下把八水族长吓得脑子清醒过来,这底油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什么也不能让人随便请走!天娟咋咋呼呼半天,最后也只是撇撇嘴,无功而返。

干挑爷冷眼旁观,觉得有些蹊跷,小丫头片子奔着那桶油来,是为了什么?前段时间商道不太平,有人兴风作浪,元隆也被人骗走了几船洪油,干挑爷虽有所怀疑,却始终抓不到半点证据。天娟这么一闹,算是闹出了点眉目。次日,干挑爷来到刘府,将此事告知了刘云湘。

刘云湘一听就急了,女儿的心事,他岂能不知!平时打打闹闹也就罢了,如今为了杨大江,还打上了底油的主意!女儿大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可要是再不管教,谁知道她还能干出什么事来?听说天娟去了码头,刘云湘急忙赶了过去。

大掌柜正在船上忙活着,见刘云湘带着二掌柜和老家丁匆匆走来,急忙下了船,迎上前去。

刘云湘四下看看,问道:“二小姐不在?”

“二小姐她……”大掌柜茫然地看着一直排到江对岸的密集船只,“她来是来了,可是……”

刘云湘问道:“她人呢?”

大掌柜指了指:“对岸,就那么跑着过去了。”

刘云湘回头示意,二掌柜和老家丁立刻上了船,也踩着排列的船只向对岸跑去。

大掌柜忙不迭也跟上:“东家这么急着找二小姐,有事儿啊?”

刘云湘刚要说话,突然发现在相隔不远的货场,几垛堆积的货物中间时而闪现出杨同昌的身影,就冲大掌柜摆了摆手,径直走了过去。

货场僻静处,杨同昌和恒顺掌柜神色诡秘,正带着一群伙计卸新定制的油桶。

恒顺掌柜低声敦促道:“都动作快点,搬个空油桶还这么慢……”

一伙计气不忿地说:“东家,这油桶比平常的分量轻啊,可别是那些做桶的商家偷工减料……”

“嘘!嘘!”恒顺掌柜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制止那伙计。

杨同昌得意地拎起一只油桶拍着:“咱们要的就是让他偷工减料,油桶的木头薄了几分,重量少了一斤,装油的时候就可以多装上一斤,这个便宜,凡是来买油的商家哪个不想沾啊?都说刘家油比我杨家油好,可是在同等价格下,我多给他一斤,如此一来……”

“别人就都来买杨家油,不去买刘家油了。”刘云湘冷冷道。

“哎!就是这个……”杨同昌话没说完,感觉不对,回头一看见刘云湘站在身后,顿时满脸尴尬。

刘云湘不由分说,拉起杨同昌就走。

杨同昌只当是刘云湘为这油桶的事发作,边走边挣扎求饶:“云湘,云湘你听我解释,我这不是……”

躲开众人,刘云湘放了杨同昌,低声怒道:“我问你,你还是个做父亲的吗?”

杨同昌又是一愣,不知刘云湘何出此言。

刘云湘指着杨同昌鼻子数落:“你要还是个当父亲的,就管好你那倒霉儿子,让他离我女儿远点。”

杨同昌这下明白症结所在,马上就放松了,嘴角漾出一丝笑意:“你见着大江啦?”

刘云湘恨恨道:“见了他我就没这么客气了!”

杨同昌放下油桶,叹口气:“云湘啊,我家里这点事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两个儿子,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啊?”

刘云湘手一摆:“这不是理由,是你儿子你就得管。”

杨同昌眨眨眼睛:“儿大不由爷啊,再说,这孩子们的事儿,他一个巴掌也拍不响不是?”

刘云湘气得直瞪眼:“怎么,你还想把责任都推到我女儿身上?”

杨同昌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云湘,是这样,你听我说啊,咱们两家这事儿也就透着邪乎,我家这大少爷确实不成器,可你家二小姐人品又好得没的说。常言说得好啊,好汉无好妻,赖汉他倒能娶个娇滴滴。我就在想,这俩孩子要是在一块儿这么一中和……”

“中和个屁!”刘云湘怒道,“狗咬月亮!信不信我把你那不成器的少爷给绑了!”

杨同昌指着江对岸:“你绑,你去绑,最好能把他绑来给你当儿子,我跟你嫂子上嵩云寺给你烧香,烧高香!”

“我告诉你老杨,你家这位少爷怎么折腾我不管,不能把我女儿给祸害了;你们两口子也别抱什么幻想,咱们两家这辈子都没有做亲家的命。”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是他爸爸,你问我?”

“他是我爸爸,他不再给我惹事我就知足啦。云湘啊,我的好兄弟,你要是能管住他,我宁可管你叫爸爸!”

“你,你杨家人怎么都这样!”刘云湘气得目瞪口呆,抬起一脚,把那只空油桶给踢得滚到了一边,杨同昌急忙猫腰去追。刘云湘愕然看着杨同昌狼狈的样子,欲哭无泪。

听高署地说了天娟上高椅村意图拿底油帮杨大江的事,天婵大惊,急忙找到天娟,劝她离杨大江远一点。

天娟嘟着嘴道:“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儿,大江哥又不是外人,我为什么就不能跟他来往?”

天婵苦口婆心:“你好好想想,他跑了这么长时间,在外边都干了些什么;他现在经商,经营的又是什么,这些你都不了解,其他人也都不知道。我甚至都怀疑,他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杨大江……”

“姐,就算他当初辜负了你,可现在你已经是罗府少奶奶了,而且,跟罗立孩子都有了,你总不能,吃着碗里的还……”

“死丫头,你以为姐是在吃你的醋啊!”天婵气得直瞪眼。

天娟撇撇嘴:“我第一次发现,你的心眼还没个针鼻大。”

“这叫什么话,我怎么就小心眼了?”

天娟从鼻子里哼出一口冷气:“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我是你姐,你是我妹,这就是理由!”

天娟望望天婵,小声道:“从小,我也喜欢大江哥,可是姐喜欢他的时候,我也没跟你争啊。”

天婵看着天娟,眼圈红了,上前抚着天娟的头发:“娟儿啊,好妹妹,你就听姐的,你俩不能在一起,姐不会害你的……”

天娟闪开天婵:“那我要不听呢?”

天婵杏眼圆瞪:“你敢!”

“我就不听。”天娟说着,身形一闪虚晃一枪,笑道,“嘿嘿,抓不着,我就去找他!”

天婵一把抓空,怒道:“天娟,你给我回来!”

天娟跑得远远的,回身大声说道:“大江哥没变,是你变了!你当了少奶奶,就变得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也不看书不看报了,不画画了,教会医院也不去了,整天就帮罗家倒腾特货,我才不想活得像你一样!”

天婵劝阻天娟不成,反被天娟没轻没重奚落一顿,句句戳心,回到家里就开始砸东西。

听着屋里传出“乒乒乓乓”瓷器破碎的声音,罗立把杨大江恨得牙根痒痒,姐姐为你生了孩子,你还不放过妹妹,这天底下有你这么混蛋的人吗?

高署地试探着向屋里走去,一只脚刚迈进门槛,就听里面传出天婵的一声怒斥:“出去,滚!”紧跟着一只花瓶飞出来,在他脚下摔个粉碎。

高署地急忙缩回脚,来到罗立跟前:“少奶奶她这是……”

“杨大江。”罗立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后,把高署地拉到一边,低声道,“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他彻底从少奶奶面前消失!”

高署地眼睛一眨巴,做了个下切的手势:“少爷是说……”

罗立勾勾手,跟凑近跟前的高署地耳语了几句。

高署地听了,点头道:“少爷,您就瞧好吧!”转身匆匆离去。

天娟被禁足了,耍性子不吃饭,扬言不自由毋宁死。

刘云湘倒不在乎她去找杨大江,而是责怪她不该去打那桶清代底油的主意。“不吃就算了,我还省了呢!管不住别人,我还管不住你了!”

天娟抱着杨大江的画像,扒在门上央求道:“爸,我不去高椅村了,不去动那桶底油了……”

“知道错了?”

“那您答应我,不再干涉我跟大江哥的来往……”

“不答应。”

“爸!求求您了。您要答应了,我天天给您唱戏……”天娟说着唱了起来,“差人刚走门环响,哥哥忽然转回乡。吓得女儿魂飘荡,又将他藏在这柜箱……”

刘云湘气得哭笑不得:“你还唱起《柜中缘》来了,不害臊!我告诉你,好好在家收收心,那桶清代底油你们想都不用想,这洪江经不起你们折腾!”说完,气哼哼地转身走下楼去。

天娟也恼了,“砰”地一下推开窗户,高举杨大江的画像,冲正下楼的刘云湘故意大声唱起来:“三月里来桃花儿开,杏花儿红,水仙花儿开,但只见芍药牡丹齐开放……”

刘云湘站在院中,瞟了一眼在楼上窗前大声唱戏的天娟,冲跟在身后不知所措的老家丁和女佣说道:“都别理她,我看还是饿得轻。”说完,转身正要往堂屋里走,突然听到大门口一声喊:“东家!”

只见大掌柜领着杨同昌和肖楚雄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杨同昌一见刘云湘,开口便带了哭腔:“云湘啊,出事了,出大事了!”

原来,昨天杨大江带着两船积压的洪油打算去沅陵出售,不想半途遇到了湘军的水上稽查队,诡异的是,稽查队竟然在船上搜出了一只装满了鸦片的油桶,杨大江当时就被扣下了。同行的豹子一看势头不对,冒死跳江逃回驻地向肖楚雄做了汇报……

堂屋内,刘云湘听了事情经过,坐下沉默不语。

垂手站在刘云湘身后的大掌柜说道:“那湘军姚旅长过去因为和许安邦不对付,平常就对洪江的商人百般刁难,如今人赃俱获,即便是我们东家出面,恐怕也无济于事。”

杨同昌瞪着大掌柜:“什么叫人赃俱获?我说了,他是被人陷害!”

刘云湘冷眼看杨同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杨同昌气结:“这叫什么话,难道你也相信……”

刘云湘没好气:“你不相信吗?你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你看看这洪江商道现在还有规矩吗?他是做生意的那块料吗?他回来以后都干了些什么你不知道?亏你还替他遮遮掩掩,小洞不补大洞吃苦。这回,我看你还有多少钱去替他赔,我看你还有多少钱去买他这条命!”

杨同昌被刘云湘训得无地自容,蹲在那捂着脸抽泣。

肖楚雄上前:“刘先生息怒,大江做事确实是心急了一些,坏了商道规矩,也伤害了他和长辈之间的感情,你们要怪,就怪我这个当先生的没教育好他。不过我想说的是,当初他穷得身无分文,还坚决阻止水客兄弟去贩卖鸦片,如今他自己当了东家,就更不可能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

“你听听!”杨同昌又来劲了,起身对刘云湘,“听听,我就说孩子是被冤枉的嘛!”

刘云湘恨恨不已:“那姚旅长是什么人?怎么偏偏就落在了他手里?哼,我看他不吃几年牢饭,就不知道锅是铁打的!”

肖楚雄急忙说:“这都是气话,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无论如何,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杨同昌哀求道:“对对,怎么说他还得管你叫声叔叔不是,他就是再混蛋,你要打要骂,那也得把人给捞出来啊,总不能让他死在姚旅长的手里吧?云湘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刘云湘赌气道:“你不用求我,这沅陵我还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传来老家丁的声音:“东家,二小姐跑了!”

“跑了?”刘云湘一愣,“跑哪儿去了?”

老家丁说:“她说是要学那寿州救驾的刘金定,到沅陵独闯湘军旅部去救杨大公子!”

“我的个姑奶奶啊!”刘云湘抬腿就往外跑。

今日乃姚旅长五十大寿,沅陵旅部大院里张灯结彩,临时搭起的戏台上被装点得金光灿灿,硕大的“寿”字格外醒目,高腔戏班的演员们正在后台做着演出前的准备。戏台前,被邀请来的众多男女宾客在各张茶座前相互寒暄说笑。

后进院的旅部内,姚旅长看着手中的戏码单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黄金印》《观花赶关》《二度梅》《大红袍》,都是硬本子戏啊。”说完,把单子递还给垂手站在身边的双少班的杜老板。

杜老板满脸堆笑:“能来给旅长大人祝寿,这是我双少班的福分。除了这单子上的戏码之外,今日我等还要特意奉上一场《八仙贺寿》,恭贺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姚旅长高兴地哈哈大笑:“好好好!那就有劳杜老板了,哈哈哈……”

“旅座!”副官匆匆走进来,在姚旅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冲门口喝道:“带上来!”

“进去!”

两名士兵把混进旅部的天娟推了进来。

姚旅长起初以为手下抓到了一名刺客,但是看站在堂下的不过是个身无寸铁的弱女子,不由得感到好奇。

“既然不是来行刺的,那你这个小女子混进来有何贵干?”

“救人。”

“救谁?”

“被你抓的杨东家。”

“杨东家?”姚旅长明白了,“你说的是私贩鸦片的那小子?”

“你放了他,他是被冤枉的。”

姚旅长起身近前,神色暧昧:“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你管不着。”

姚旅长笑了,对副官和杜老板说:“这辈子,敢这么跟我老姚说话的人,她可是第一个。”随后对天娟笑道:“那我要是不放他呢?”

“你敢!信不信我一把火把你这狗窝给点了!”

“哎哟,好样的,我信。”姚旅长凑近天娟,“那你信不信,我不但不放他,还可以马上把他一枪给送上西天?”说着脸色一沉,喝道:“来人!”

“哎呀!”杜老板惊呼一声打断姚旅长,急走几步来到天娟面前,打量道,“请恕老朽眼拙,您可是刘家的天娟小姐?”

杜老板认识刘云湘,自然也就认识天娟,他知道姚旅长为人暴戾,翻脸比翻书还快,于是便出来打圆场,对姚旅长报出了刘云湘的名号,还夸天娟戏唱得好。

“你还会唱戏?”姚旅长看着天娟,面带喜色,“今日恰逢姚某的寿辰,想不到就闯进来了你这么个俏佳人,这岂非是天意啊?也罢,你不是要救人吗?那就给你个机会,只要戏唱得好,本旅长一高兴,说不定还真的就把你要的那个杨东家给放了。”

天娟喜出望外:“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天娟的扮相确实出众,当堂会开始时,一登台亮相,就赢得满堂喝彩。她唱的是《观花赶关》。

二人未战三五合,宋将个个败马前。

将你们押至银英,父王一见心欢喜,

命得皇门把线牵,才将你我配良缘……

台下正中茶座上,姚旅长听得是如痴如醉,摇晃着脑袋情不自禁地跟着唱道:“命得皇门把线牵,才将你我配良缘……”

副官走过来,在姚旅长耳边低语了几句,姚旅长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往后看了看,起身跟着副官走了出去。

天娟正在台上唱戏,忽见姚旅长和藤原在人群外握手寒暄,随后一起向后进院走去,不禁心里一沉。

如今的藤原,在洪江是寂寞难耐。刘云湘从平津刚回来,名望如日中天;罗积善含饴弄孙全无斗志。正感慨孤掌难鸣之际,听到了杨大江出事的消息,不用问便明白其中的缘由。刘天婵固然恨杨大江,却不至于下如此狠手,只有罗立才最想要杨大江的命,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姚旅长与藤原素有交情,近来长沙局势动荡,唐生智当上了湘军总司令,据说是要率军参加北伐;叶开鑫在吴佩孚的支持下通电反唐,而他作为叶开鑫手下的精锐,将何去何从实在是举棋不定。“藤原先生手眼通天,可否指教一二?”

藤原虽对中国的局势了如指掌,却不敢给姚旅长指点迷津,因为日本政府已明令昭告在华日人,不得干涉北伐事务。况且,这也不是藤原来沅陵的目的。

“虽然我们现在无法干涉贵国的内政事务,但并不妨碍你我继续合作发财。鄙人此来正是有一桩大富贵要送给姚旅长。”

“哦?”姚旅长闻听眼睛登时一亮。

于是,杨大江就成了藤原谋求清代底油和姚旅长填补贪欲沟壑的一个筹码。而当天娟唱完戏、卸了妆,跑来要求姚旅长兑现放人诺言的时候,姚旅长便无耻地拔出了手枪。

幸好就在这时有人来报,洪油商人刘云湘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