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卧房内,罗立看着婴儿在天婵的怀抱里睡得香甜,不禁心生爱怜,他帮天婵拂起额边一缕乱发,在床边坐下说道:“多可爱啊,今天要给他做九了,府里上上下下忙得跟过年一样,可惜他姥爷不在家,到现在还没见过这小家伙一面呢。”

天婵望望罗立,百感交集:“谢谢,谢谢你对我们娘俩这么宽容……”

“又来了。”罗立伸手拥抱着天婵,说道,“婵儿啊,你心里就是迈不过去这道坎。孩子来到这世上,他就该有个完整的家。我虽是他的便宜爸爸,可我现在鸦片已经戒掉了,身体也强壮了,以后不管风风雨雨我都会陪在你们娘俩的身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天婵叹道:“他生在罗家,应该姓罗,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只是委屈了你。”

罗立红着眼圈感慨道:“若不是你把我从鬼变成了人,我罗立哪会有今天,是我们罗家沾了你的光啊。”

一家三口温馨地依偎在一起,天婵看看罗立,又低头凝望宝贝,轻言道:“你我夫妻,不说这些了。快想想,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罗立呵呵笑道:“还是按老规矩,让长辈来定吧,你没看他爷爷都高兴得快疯了吗?”

此时的罗府大院里里外外都洋溢着喜庆气氛,一个个大红灯笼悬挂在各处长廊、房檐之下,一排立柱上都包裹着大红绸缎,院子当中的庆贺礼品摆放得如同小山一般。

罗积善身穿着大红长衫,拄着手杖乐呵呵地招呼着众伙计和用人:“动作快点,我的老兄弟们啊,今天是咱们罗家大喜的日子,待会儿摆的可是长街流水席,大半个洪江城的人都要来讨杯喜酒吃。别怪我这当东家的没提醒你们,到时候谁要是挤不上桌子,没喝上小少爷的喜酒,没沾上小少爷的喜气,嘿嘿,你就后悔一辈子吧!”随后看见几名丫鬟在嬉闹,脸色一沉:“不去后院伺候少奶奶,在这磨蹭什么?把参汤给少奶奶端过去!”

“东家!”高署地兴冲冲跑进院子,近前道,“大观楼已经被搬空了,所有桌椅全部摆上了街道,流水席每轮一百单八桌,大观楼掌柜的亲自下厨。外边人都说,即便是长沙、上海的富豪人家,给小少爷做九,也摆不出这么大的场面,咱罗家这回可真是威风了!”

罗积善眯着眼往外面望望:“可惜刘云湘去了平津,美中不足啊。”

高署地嘿嘿笑道:“以在下看来,刘云湘此去平津,就是在给东家脸上贴金。”

“哦?你倒说说看。”

“东家您想,能够代表段祺瑞,替政府与八国洋人调解纷争、进行说合,天下瞩目,那得是多大的面子?说起来这可是咱罗家的荣光,尤其是在小少爷做九这大喜日子里,锦上添花啊。”

罗积善闻听,激动地深吸一口气:“对对,他是我亲家嘛!八国洋人,那可是当今世界上最野蛮最强大的所在,除了我亲家,谁还能镇得住他们?我看小少爷的名字就叫‘罗洋’,洋人的洋!”

高署地恭维道:“罗洋,好,东家起的这个名字好,让天下人都知道,小少爷不但有个了不起的爷爷,还有个了不起的姥爷。”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随着一阵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喜宴开始了。

戏班摆开阵势,锣鼓唢呐响彻云霄。罗府大门前长长的街道上摆满了一桌挨一桌的酒宴,一眼望不到边。前来道贺、喝喜酒的人密密麻麻挤满了整条街道,笑语喧哗,孩子们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嬉戏打闹,好不热闹。

这长街流水席摆了整整一天,上了无数道菜,直至夜幕降临,月上中天,人们实在吃不动了,也倦了乏了,才渐渐散去。

杨同昌没去凑罗家的热闹,而是背傍着手,端着东家架子,在元隆油号里指手画脚,把刘家大掌柜和几名伙计指挥得团团转。

大掌柜赔着笑道:“杨东家,您看您这几天一直都在教训,不是,指教!一直都在指教我等如何待人接物,做好生意,在下实在是……”

“怎么,嫌我话多啊?”

“不敢不敢。”

杨同昌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们东家带着二小姐去了平津,他忙的是国家大事,那我就得来替他照应着油号。咱们两家过去合伙做生意,分过彼此吗?更别说我跟你们东家以后就是亲家了。”

“亲家?”大掌柜有些发蒙。

杨同昌道:“怎么,你没想到吧?天娟二小姐跟我家二少爷,那可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正说着,就见二掌柜匆匆走进来,递上一张电报。

常德“立成和油行”前段时间从元隆油号买了一批洪油,三天前已经发货,还是二掌柜亲自带人装的船,可是今天对方却又发电报来催货。

莫非是那立成和油行故意使诈,想昧掉那批货不成?

杨同昌却不以为然,常德立成和油行是洪商的老客户,那吴老板为人刚正,与刘家乃为世交,绝对不会为区区几船洪油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大掌柜一时没了主意,把电报呈给杨同昌:“东家不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请您受累,帮我们拿个主意。”

杨同昌看了看电报,思忖了片刻,对二掌柜说道:“把立成和油行最近几次的提货手续都找出来,比较一下提货人的签名。”

大掌柜问道:“您是怀疑,有人假冒立成和油行的人,骗走了这批货?这怎么可能,冒名骗货那是要遭天谴的,抓住了就视同土匪论罪。整个湖湘商道,有谁敢这么胆大妄为?”

“过去是这样,现在就难说了。人心不古啊,你别忘了,在汉口两千担洪油都能被人给盗卖了,冒名骗货还有那么稀奇吗?”

“莫非,这又是东洋人搞的鬼?”

“查查看吧。”

杨同昌这自封的“亲家”,义不容辞地查起了这冒领刘家洪油的案子。他先是跑到刘家油库,拿着放大镜,把所有的提货手续,都仔细对比查看了一遍。然后和刘家大掌柜一起去常德与吴老板见了面,最终确定,刘家发给立成和油行的那批货是被人给冒名骗走了。

回到洪江,杨同昌便命恒顺掌柜留意近来在码头出现的新面孔,他想看看那冒名骗货之人是何方神圣。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天之后,杨家的伙计们还真的盯上了一名陌生男子。

杨同昌和恒顺掌柜便不动声色地跟着那名男子到了江对岸的一处隐秘院落。当杨同昌抬头看见写着“同义商行”四个字的牌匾时,不由得浑身一震。

那男子正是水客帮的豹子,见有客商上门,登时无比热情,指着牌匾向杨同昌夸耀道:“这‘同义商行’四个字乃是我们东家亲笔所书,怎么样,比那些舞文弄墨的酸秀才可强多了吧?我们东家那可是文武全才,你老倌子要见了,准得竖这个!”说着话,他竖起了大拇指。

杨同昌看着牌匾上熟悉的字迹,喃喃道:“嗯,我是要见见你们这位文武全才的大东家。”

商行内,杨大江很满意刚做成的这笔“生意”:“老五叔,你看看,几船洪油一倒手就是近百万大洋啊。要照这样下去,肖老师也不用再东奔西跑地去找黔阳、会同的那些富商们磨嘴皮子了,筹饷的任务不出这个月就能完成……”

麻老五有点犹豫:“怎么,还干?”

杨大江脱口而出:“干,这来钱多快啊,我爸也算是……”

“你怎么不拿把刀,上大街上去抢呢!”

杨大江闻言抬头,只见杨同昌走了进来。

豹子进来大大咧咧说道:“东家,有人谈生意来了,这老倌子……”随后听杨大江喊了一声“爸?”这才自知唐突,缩着脑袋赶紧跑了。

麻老五赶紧躬身打招呼:“杨东家,您,您坐……”也识趣地走了,屋里只剩下杨同昌和杨大江。

杨同昌打量了一下屋里简陋的陈设,回身红着眼圈看着杨大江:“长高了,像条汉子了……”

杨大江含泪上前,“扑通”跪在杨同昌面前,哽咽道:“您和我妈,身体可都还好?二江他,还是那么喜欢练武吗?”

杨同昌吐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家里还都好,你弟弟在长沙闯码头,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才回来,也是个没良心的,不知道给家里来封信。我跟你妈最担心的就是你。”

杨大江哽咽道:“我也是才回来,还顾不上,顾不上回家去看望您二老。”

“起来说话吧。”杨同昌坐下道,“我听他们都喊你东家,门口挂着同义商行的牌子。儿啊,你既然走了商道,就该谨守商道规矩,这信义二字重逾千斤,你可不敢把这立身之本给丢到沅江里去啊。”

杨大江给父亲端上茶水,嘿嘿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是自作聪明!”

“是是,知子莫若父嘛,您要是骂我败家……”

“别跟我嬉皮笑脸!”杨同昌怒了,指着杨大江,“拍拍良心,从小到大,刘家可曾亏待与你?你在长沙惹下祸端,是谁冒着杀头的危险救的你,是谁把你送进了水客帮,让你能够有命活到今天?”

杨大江一脸茫然:“我,我没对不起刘家啊,不就是卖了您几船洪油吗,这跟刘家……”

杨同昌怒道:“逆子,你还不承认吗?你骗的是刘家油船,卖的是刘家顶洪!”

“刘家顶洪?”杨大江闻听一下子愣了。

对于筹措军饷事宜,肖楚雄和杨大江商定兵分两路,由杨大江在洪江开办商行,自主赚钱,肖楚雄则去游说附近各地富商资助。肖楚雄走后,杨大江思来想去,赚钱最快的法子,还是偷自家的洪油然后转手卖掉,哪想到竟出了岔子。

在父亲走后,杨大江才得知,原来是急功近利的豹子干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买卖”,登时大怒,两个年轻人打成了一团……

杨同昌回到家,吩咐恒顺掌柜给元隆油号送过去百万油款,然后就气病了,躺在床上直哼哼。

刘家大掌柜拿着杨家送来的银票实在觉得烧手,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到罗府找天婵来讨主意。

天婵坐在花廊下,把怀中的罗洋转给罗立抱着,回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大掌柜,不解道:“既然知道是有人冒名骗货,那就该把那骗货之人查出来绳之以法、追回损失,怎能让杨家出钱赔偿?”

大掌柜摊手道:“要不怎么说是怪事呢!那骗货之人若是没点本事,也不敢冲咱刘家下手。杨东家花了这么长时间,虽说没查出什么眉目,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没人怪他啊!可是,他让恒顺掌柜的跑到元隆油号里来,撂下银票就走了。我去退钱,他又躲着不见。”

罗立插话道:“莫非,杨东家正是因为查不出这行骗之人,怕自己下不了台?”

大掌柜摇摇头:“若是小数则罢了,那可是上百万大洋啊,就只为给自己买个面子?大家都是商人,这让人想不通啊。”

天婵若有所思:“也许,杨叔叔是不忍心看咱们元隆油号这么接二连三地出事,总是有拉不完的亏空。”

大掌柜道:“我也是这么想,虽说邻舍打得好等于捡个宝,可毕竟十家锅灶九不同,这平白无故地收了杨家的钱,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天婵道:“这样吧,我爸和我妹都不在,这事儿您就先放一放。常德立成和的货要尽快给吴叔叔发过去,越是亲近的客户,咱们越是不能失了规矩。”

大掌柜躬身:“是是,谨遵大小姐吩咐,在下这就去办。”

……

再说杨家,苗令梅从老倌嘴里得知大江回来了,当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大公子一跑这么多年不但还活着,眼下又回来入了商道;悲的是他竟骗了刘家的顶洪,犯了商道大忌。

可是仔细想来,她觉得大儿子这一回来,别的事儿不干,专找刘家的麻烦,又赶上天婵生了罗洋,这分明是恨刘云湘当初松了口,让天婵嫁进了罗府,生生拆散了他们这一对小鸳鸯啊。当初天婵嫁给罗立,那也是万不得已,眼下二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大江回来了,若是大江能跟天娟成了一对,那不但刘杨两家亲家照做,儿女之间的怨念也就自然化解掉了,岂不皆大欢喜?

俗话说,话说三遍淡如水。杨同昌自然知道苗令梅说的是条路子,可翻来覆去就是要跟刘家结亲这么点儿事,眼下刘云湘不在,找谁说去?

找天婵!苗令梅认为天婵早晚是刘罗两家的主事人,便借着去探望干女儿,到罗府话里话外地来试探口风。

可天婵是何许人也?几句话便听出了端倪,原来是大江回来了。且不说当年的负心,单从刘家油被骗这件事就表明他已走了邪路。于是,在送走苗令梅之后,一个周密的报复计划迅速在天婵的心里形成,她立即叫来高署地面授机宜……

虽然事出有因,但肖楚雄得知同义商行骗卖了刘家油的消息后,还是对杨大江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杨大江却不以为然,以刘杨两家的关系,这能算大事吗?

肖楚雄语重心长:“或许刘杨两家对此事可以糊涂了之,但是咱们不能糊涂。北伐是需要军饷,可要以败坏商道信义为代价,那么即便是北伐成功了又有何意义?一个胸怀远大的革命者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建设而不是破坏。孟子说过,‘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这其中的利害得失,咱们都应该静下心,好好琢磨琢磨……”

急于想完成筹饷任务的杨大江虽心里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得有道理。在肖楚雄走后,他勒令豹子和麻老五不得乱来,老老实实地进货,踏踏实实地做生意。

然而不久后,有人竟如法炮制,冒名骗走了同义商行的一批货。同时,桐油的市面价格一路飙升,而杨大江手里的钱已所剩无几。

严格来讲,杨大江骨子里就是一个书生,并不是一块做生意的料,不晓得商道凶险,更不知道天婵暗中早已布下洪油霸盘,专等他上钩。若是一般商人,此时收手也就罢了,可是杨大江急于求成,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通过中间人借下了巨额高利贷。

天婵在派高署地雇人暗中骗取了同义商行的货物后,没想到杨大江会如此孤注一掷,眼下她也面临两难的境地——若阻断杨大江的资金来源,则必将引起城内众多钱庄、票号的反弹,毕竟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可是要任由杨大江去借高利贷,那么价格战势必愈演愈烈,自己就需要更多的本钱来维持洪油的霸盘。

正在为难之际,罗立将一枚印鉴和一把钥匙递给了天婵:“这是辰州银行洪江支行保险柜的钥匙,原本早就该交给你的。不用发愁本钱不够,只要你能出了这口气,那就把事情干到底,干个痛快。”

“你,你都知道了?”天婵看着印鉴和钥匙,不免心中忐忑。

罗立笑道:“这天底下,能够让你如此用心来对付的人,除了他杨大江还能有谁?”

“那你,不怪我?”

“要说我还应该感谢他,没有他就没有洋洋,就没有咱们这个家。不管你要怎么对付他,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不过你要小心了,操纵市场价格做霸盘生意,这对洪江商道来说,可是有违祖宗规矩,大逆不道啊。”

罗立的担心不无道理,天婵和杨大江的商业暗战把整个洪江商道闹得人心惶惶,干挑爷和十大会馆当家的聚集在商会,要求罗积善迅速拿出应对之策。

“洪江危矣,不知何人出手如此狠辣,暗中操控洪油价格,予取予夺,乱我民心;更不知何人在这洪江城大借高利贷,勾起了不少人的贪念。此事若不及早应对,必会撼动我洪江百年根基,使商道信义毁于一旦。”干挑爷接着说道,“老朽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大约在一个月前,刘家元隆油号的几船洪油被人冒名给骗走了。”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议论纷纷。

罗积善挥挥手,平息众人:“刘家油被骗,确实无人知晓,就是我这个当亲家的,也是头一次听干挑爷说起。既然刘家没张扬,民不告官不究,此事我等不必再议。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是谁在操控霸盘,摸清对方的来路,咱们也好对症下药,让市场重归于稳定。”

听闻罗积善此言,十大会馆当家的各个都一筹莫展——他们之前也派人查过,却没查出任何结果,想那操纵霸盘之人能够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必是背景深厚的商家,或许是外省军阀势力在作祟也未可知。

此时,刘云湘在北平,就“八国通牒”事件展开了积极的斡旋。在他看来,洋人所谓的《爱的美敦书》本身就是借题发挥,狮子大开口,其内容与《辛丑条约》精神背道而驰。若要天津航道尽快恢复通航,张作霖的奉军就必须放弃攻击天津的计划,这又牵涉到了日本的利益。荷兰公使欧登科这老倌子虽在这件事中被八国推为首席公使,但是他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在洞悉了列强的企图之后,刘云湘向执政府提出了针对性的议案。随后,执政府外交委员会紧急召集各部总长,就议案所列条款进行了仔细论证,最后敲定,以此议案作为执政府给八国通牒的正式复文。

得到消息,张督办一大早便到了刘云湘所下榻的东交民巷荷兰公使馆向刘云湘表示祝贺,可是拜年话还没说几句,就见天娟手里拿着几份报纸,惊叫着跑进来,把手中报纸铺在桌上,指着报纸上的现场照片道:“爸,张叔叔你们快看看,三月十八日,就是昨天,军警在执政府门前杀人啦!”

刘云湘和张督办闻听,急忙上前去看报纸,只见头版文章赫然写道:“三月十八日上午十时,约五千青年学子与民众聚集在天安门前,召开反对八国通牒国民大会。会议结束后,游行队伍到执政府门前广场请愿,却不料横遭预伏军警枪击……”

“卑鄙,无耻!”刘云湘愤怒地一拳擂在桌上,“一个什么样的政府才会对自己手无寸铁的国民开枪,一个什么样的政府才会把自己百姓的生命视同草芥!”

张督办放下报纸:“注意言辞,别一出事就把屎盆子扣在政府头上。这分明是南北乱党借召开国民大会的名义,煽动民众挑衅政府嘛!”

“乱党的手里可没有枪!”

“云湘啊,你我现在可都是在为政府办事,不可妄议。”

刘云湘闻听愣了愣,悲愤叹道:“天啊,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可笑我大老远从湘西跑来,整天跟那些洋人们伸脖子瞪眼,斗得像呛着毛的公鸡一样,寸土不让,锱铢必较,一点一点地帮你们挣回这点可怜的脸面!可是你们,你们回手就把这点脸面给扔到了铁狮子胡同!四十七条人命啊……”

刘云湘愤懑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对天娟说:“去,召集中外记者,我有话说。”

天娟转身要走,张督办急忙叫住:“二小姐,二小姐留步!”慌乱地恳求刘云湘:“据我所知,段祺瑞昨天并不在执政府,枪杀民众之事必是下面的庸碌官员所为。云湘啊,你要相信段执政,一定会秉公处置,给国人一个交代!”

刘云湘掷地有声:“那是你们政府的事儿,你们说了算。我只知道,刘家遍布全国各地的元隆油号,是我刘云湘说了算!”

……

“鉴于段政府媚外残民,迫害爱国同胞,致使都门之下,死伤山积,刘某特昭告如下,凡我元隆油号北方各省之分号,即日起封存洪油,与段政府断绝一切商务往来……”

看了报纸上的声明,干挑爷、罗积善和十大会馆当家的又都聚在商会礼堂议论纷纷,众人不由得都替刘云湘担心。

刘家在北方各省油号的洪油贸易,支撑了北平国府财政的半壁江山。当此北京血案轰动天下之际,刘云湘此举虽说豪气干云,令人钦佩不已,可对于国府而言,无异于釜底抽薪。他这般直接打上了金銮殿,倘若国府震怒,问起罪来,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只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干挑爷思量半晌,望望议论纷纷的众人,起身朗声道:“以签子客看来,不管刘云湘此举是凶是吉,我等都要借此东风,以霹雳手段来整顿洪江商道,机会难得啊,迟则追悔莫及。”

众人闻言不解,纷纷望着干挑爷。

干挑爷接着说:“我等此前不是怀疑,扰乱洪江商道者乃为外省军阀势力,如今借着刘东家这一纸声明,何不以洪江油业行和十大会馆名义,发动各省油商登报给予响应,暂停与官方一切交易?”

众人恍然大悟,如此一来,那暗中操控霸盘之人便无所遁形!就像东亚电灯公司检查电路一样,电闸一拉,全城黑暗,那偷电之人自然慌乱。虽说暂停交易,各家都会有损失,可是霸盘来势汹汹,若不狠下心来,只怕以后损失会更大。

大家越说越激动,最后决定,不仅仅是油业行要响应刘云湘,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宣布罢市!这电闸要拉,就一拉到底!

干挑爷这一招,表面上看是在整顿洪江商道,实则是在帮助刘云湘。常言道法不责众,如此一来刘云湘这个出头鸟便藏进了茫茫林海,就连罗积善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干挑爷这好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