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十章
第十章

赵恒惕和谭延闿打起来了,许安邦接到军令,带兵去了长沙。

历史上,赵恒惕和谭延闿之间有着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纠结,例如赵恒惕反袁失败后坐了大牢,幸赖谭延闿多方奔走才免除了死刑;而谭延闿在当了湘军都督后,则又千方百计排挤赵恒惕。两人宛如一对欢喜冤家,时而友爱如手足兄弟,时而视对方如寇仇。说到底,提倡联省自治也好,搞民主议会也罢,无非是要在乱世中保存实力而已。如今两人兵戎相见,也是为了“权力”二字。

许安邦走后,藤原加紧了与罗积善的联络。藤原觉得,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刘天婵出人意料地答应嫁给罗立,使之驱逐刘杨的计划功亏一篑,但罗家能与刘家结亲,则意味着离那桶清代底油更近了一步。

刘府门前没有半分喜庆气氛,原先悬挂在门楣上的大红灯笼也被刘云湘喝令摘下,只有附近的街灯把门前照得清冷一片。

前来送礼道贺的众多商家都被拒之门外——

“刘家何喜之有?若非你们联手挤兑,苦苦相逼,我家大小姐怎会屈就罗家?人在做,天在看,还请各位当家的自重。”

老家丁的几句话令十大会馆当家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月下的芙蓉塘静水流深。

刘云湘独坐在塘边,怔怔地望着那个被长长的吊杆悬在半空的木笼。一切都起自于那个沉塘一炷香不死的神话,而眼下的结局则是刘云湘宁死也不愿看到的……

“送礼的人踩破了门槛,你躲得过今天,明天呢?”干挑爷走过来,担忧地看着刘云湘。

刘云湘幽幽道:“想不通啊,沉塘一炷香,为何不让我去死?”

干挑爷看了一眼芙蓉塘,答道:“洪江需要一个神话,洪商也需要一个领头人。”

“呵呵!”刘云湘苦笑,“你们把我给捧上了天,摔下来的却是我女儿,这算是个什么神话?我不想当什么领头人,我只想让我的女儿高高兴兴地找一位如意郎君,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干挑爷红着眼圈,拍了拍刘云湘:“谁活着,都不是为了自己。天婵这孩子仗义,咱们也不能辜负了她不是?”

“你说说,天下有我这么当父亲的吗,有吗?”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

“扯淡!”刘云湘打断干挑爷,大声吼道,“你个老签子客别给我扯什么仁至义尽!我成什么仁,我取什么义?我就知道我女儿跳了火坑,我纵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她这一辈子;什么清代底油洪江神话,什么洪商的领头人,比不上我女儿的一根脚指头!这洪江难道就是我刘云湘一个人的洪江吗?凭什么要我赔上女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别以为洪商有什么了不起,老天爷瞎了眼,才会让你去行商天下造福苍生,呸!空想一百年,不值一文钱!”

“骂吧,你可以骂天骂地,也可以骂那些不争气的洪商,可是骂足骂够了,你还是推不掉自己肩上的责任。”

“凭什么!”

“凭你是刘云湘!”干挑爷带着满脸的沧桑,一字一句地说道,“凭你是油业行的龙头,凭你爷爷刘庆隆发明了洪油。”

刘云湘听了,沮丧地一屁股坐下,抱头不语。

……

洪江所发生的事情,让身在嵩云山紫竹庵的净月师太坐卧难安。虽说那罗立留学东洋,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可惜久处鲍鱼之肆,沾染上了吸食鸦片的恶习且难以自拔。此事在洪江人人尽知,只瞒着罗积善一人。天婵大小姐一手托两家,不得不出此下策,可谓是明珠投暗,白壁蒙尘,这一辈子算是毁了。

净月想到此,不由得两行清泪落下,手中的念珠噼噼啪啪地散落了一地。但她现在还不敢放纵情怀,因为“那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来“问道”。

果然,待净月收拾心情,走出庵堂的时候,便看见了等候在凉亭中的刘云湘。

“我想死,可我死不了;我活着,又活得憋屈,你这佛门高人可有让我解脱的法子?”刘云湘眼望群山,开口问道。

“没有。”净月觉得,这个时候与其给他宽慰,倒不如激起他的斗志。

刘云湘呵呵冷笑:“那你岂不是也跟我一样在混吃等死,上无以圆成大道以慰列祖列宗,下无以养护子女以享天伦之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生皆苦,源于贪念。”

“什么才叫贪?你该去问问许安邦,问问藤原和罗积善。”

净月缓声说道:“心不动,则妄念不生,无妄念则无伤。你志在天下,本不该陷于洪江商争,与庸碌之辈去较锱铢、计短长;沉塘一炷香不死,必有缘故,可世人却不愿意去深究,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英雄、一个神话来撑起腐朽不堪的洪江商道。云湘,走到这一步你怨不得别人,是你的急功近利害了天婵。”

刘云湘“呼”地站起身,红着眼圈望着净月。

净月的眼睛也模糊了,硬着心肠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天婵舍的是皮囊,行的是大义,若这样还不能唤醒你,才是辜负了她一辈子。”

刘云湘瞪了净月半晌,摇头道:“你那个佛就是个骗子,它自己坐在那享受着香火,我女儿却下了地狱。”

这次“问道”竟是如此的结果,刘云湘很失望。站在山巅,看流云从脚下飘过,他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名利累身啊,所谓的祖宗基业和行商天下的理想,以及整个油业行的兴衰存亡,都如一根无形的绳索把他紧紧拴在洪江,动弹不得半分。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成了被人津津乐道的神话人物,成了支撑起洪江繁荣的商界英雄,而他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则是断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

杨大江让朵妹带领水客兄弟们跟随肖楚雄和易先生去了衡山,自己则用鱼胶易了容,背着一兜木匠家伙什跟随麻老五到了洪江。

刘云湘站在门廊下,从两人一进门,便看出了那个低头跟在麻老五身后的所谓“麻家三伢子”的异常。他不动声色,令老家丁安排好两人的食宿,搬出库房中存放的一批紫檀、金丝楠等名贵木材。大小姐出嫁,要打的家具可不少,立柜八组,矮柜三双,罗汉床一座,屏风一架,还有西洋的挂镜梳妆台,而且全部都要雕龙凤、嵌珠玉。

刘云湘想,这一套雕花家具打下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人既然来了,就让孩子们去寻条活路吧。随后他把大掌柜找来,商议变卖些家产以备急用。

天娟趴在楼道的栏杆上,看麻老五带着“三伢子”在院子里忙活。打家具的来了,姐姐出门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她回到闺房,对心事重重的天婵说,麻老五带来个徒弟,是个棒小伙。

“那又怎样?”

天婵显得无精打采。当初她一心只想让刘杨两家留在洪江,觉得罗立的话字字珠玑,便当众许下了嫁进罗府的诺言。作为一名未嫁少女,话说出口便覆水难收。罗积善已调集特货行资金替刘杨两家解了围,彻底断了她悔婚的退路。难道自己真要跟那个烟鬼共度一生吗?大江若知道了会作何感想?天婵每每想到自己的未来,不禁柔肠百转,以泪洗面。

天娟道:“你看看咱爸,也都快要憋屈死了。嫁给罗立可是你自己的主意,既然是要救人,那就得高高兴兴的,你高兴了,咱爸才高兴。再说,你也没什么对不起大江哥的,你要不把自己给豁出去,他回来连个完整的家都没有。”

天婵闻听愣了半晌,心道也罢,既然无力回天,何必让大家都陪着自己愁苦?她黠然一笑,对天娟道:“给姐扮上,姐现在就高兴。”

“好嘞!”

很快,姐妹俩描眉画脸,换上了戏装,天婵霎时间变成了雍容华贵的杨贵妃。而扮成高力士的天娟则嘴里打着锣鼓家伙,搀着姐姐出了闺房,于是,楼道便成了二人的戏台。

“摆驾百花亭啊!”

随着天娟的一声喊,就见天婵甩着水袖唱了起来——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清清冷落在广寒宫,

啊,在广寒宫……

姐妹俩这么一闹,刘府的家丁用人们纷纷跑到当院,都仰头往楼上看。正和大掌柜在堂屋议事的刘云湘也闻声出来,向楼上看了一眼,又瞄了瞄埋头在木料堆中装模作样的杨大江,忍不住喉头哽咽了一下,挥手驱散众人,令大掌柜把江边的两幢窨子屋迅速卖掉,不论贵贱,只要现洋。

“娘娘,雁来了!”

“长空啊,雁儿飞……”天婵仰望高天流云,唱腔未落,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此时,她多么渴望自己能生出一对雁儿的翅膀,冲破所有的羁绊,在天地间自由地翱翔……

听着姐妹俩有板有眼的唱腔,麻老五的心里为杨大江深感不平,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计叹道:“这到底是要当贵妃娘娘了,热闹啊!”

杨大江自然不知道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只觉得自己在做着一个不真实的梦,海誓山盟言犹在耳,最心爱的人却将要嫁做他人妇。从噩耗传来的那一刻起他便陷入了无尽的迷茫、失望和痛苦之中。他揣测着各种可能,想象着天婵是迫于她父亲对自己的成见,或是看中了罗家的钱财。时而他也自省,就像朵妹说的那样,自己负案在逃且又选择了叛逆的道路,跟刘家大小姐的确不是一路人。但是,你刘天婵完全可以找个比我杨大江更好的人,为何偏偏要嫁给烟鬼罗立?

此刻,天婵在楼道上的每一句唱、每一个动作,对杨大江来说都是一种侮辱,他埋下头去,把心中的愤懑都发泄在手中的炭笔上,不知不觉之间,把麻老五的一套五福吉祥雕花图案统统都涂抹成了乌龟蛤蟆……

得知刘府那边请了远近闻名的雕花木匠麻老五来打嫁妆,不但种类繁多而且动用了大量珍稀木料和金玉珠宝,罗家父子不敢怠慢,立马派人从南京、上海和重庆等地采购了一批玉器古玩;同时大兴土木,又是建新房又是整治花木景观,按罗立的话说,一切都要与天婵大小姐的尊贵身份相匹配。

可眼瞅着新房上了大梁,工匠们却犯了难,因为大门的尺寸没法定,生怕弄得窄了大小姐的嫁妆进不来。于是,罗家父子只好亲自去刘府查看嫁妆,核实尺寸。

两人一进刘府院门,只觉得一股木材的清香气息扑鼻而来,便顾不上令人通报,循着香气径直奔向麻老五和杨大江干活的竹棚。

竹棚内摆着几件刚成型的家具,还没上大漆,精美的雕花泛着白茬。罗积善俯下身去仔细查看,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赞叹的神情。“老五啊!”他回头问道,“这一套家具打下来,可是要费不少工吧?”

罗立一进竹棚便兴趣盎然地要帮着刨木头,麻老五正手忙脚乱地应付他,听到罗积善发问,便道:“岂止是费工,这套家具打下来,要拿到上海去,光看木料只怕也不下百万大洋。罗会长摊上这么个亲家,有福啊。”

罗积善见角落里一个麻脸小伙正埋头在一块木板上雕刻,近前看了两眼,不禁皱起了眉头:“你这徒弟的手艺可不怎么样,这雕的是……”

“乌龟,癞蛤蟆!”杨大江头也不抬,闷声回了一句。

罗积善闻听,不由得眯着眼打量了杨大江片刻,回头又问:“老五,嫁妆上怎么还要雕这些东西,有什么讲究吗?”

“啊,这个……”麻老五愣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懂就别瞎问。”

随着话音,刘云湘走过来对罗积善说道:“这亲也定了,红绿书纸也立了,回帖你们也收了,不到吉日不能随便走动,这可都是老礼。你们爷俩不晌不夜地跑我这儿来,成何体统?”

“不是,云湘,你看谁家女儿出门打嫁妆,雕花不是雕荷花、莲子、龙凤呈祥什么的,这乌龟和癞蛤蟆做何解啊?”罗积善指着杨大江手里的木板,非要搞个明白不可。

刘云湘心道,这还用问吗,你儿子娶我女儿分明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这话实在没法明说,只能支支吾吾地替杨大江遮掩:“这乌龟,肯定是有讲究的,对吧,它不是水里的东西吗,它爬上来……”

“乌龟是长寿的象征,龟虽寿嘛,就连日本人都喜欢乌龟。”罗立一句话算是给刘云湘解了围。

“哎!”刘云湘松口气道,“你看看,还是姑爷有学问。来来来……”他把罗积善拉到一面写有大大“福”字的墙边。

洪江的“福”字很有讲究,不但写出来有水缸一般大,而且几乎家家户户的墙上写得都有。与北方的“福”字不同,它非篆非楷,而是用笔画描摹出鱼、鹿、龟、鹊、鹤五种动物,民间称之为“五福临门”。

“可是那癞蛤蟆还是让人看着恶心。”罗积善虽听刘云湘用“五福临门”讲清楚了乌龟,心里还是有所顾忌。

癞蛤蟆确实不好解释,刘云湘急忙喊罗立:“姑爷,给你爸爸讲讲癞蛤蟆!”

罗立道:“爸,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回去我慢慢给您讲……”

“别!”罗积善似乎抓住了刘云湘的把柄,不依不饶,“就在这儿讲,搞不清楚这癞蛤蟆,回头咱们再让别人给笑话了。”

“哎呀!”罗立一脸的不耐烦,“那癞蛤蟆就是金蟾,招财进宝之物,你那商行正堂一进门,不是也摆着老大的一个金蟾吗?人家刘叔叔比你懂这个!”

“哦!”罗积善面露恍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大江一眼,对刘云湘说道,“你看我这孤陋寡闻的,惭愧,惭愧。”

……

天娟站在楼道上,把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底,这天底下还有谁敢把罗家大公子比作乌龟癞蛤蟆?待罗家父子离去,刘云湘也回了堂屋,天娟下了楼,来到工棚里东瞧瞧西看看,随后蹲到杨大江跟前,伸手就要去揪他脸上的鱼胶。

杨大江急忙闪开身:“二小姐,你干什么!”

天娟“扑哧”笑了:“我想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杨大江万万也没想到,被水客帮那帮江湖汉子吹得神乎其神的鱼胶易容术,竟被二小姐轻而易举地识破了。他急忙把天娟拉到僻静处说话,由此得知了整个事件的原委,误会消除之后,心中对天婵的爱更加炽热。

同样,当天婵从妹妹口中得知,那个叫“三伢子”的棒小伙就是杨大江时,登时又惊又喜,锦绣闺房霎时间就变成了牢笼一般;每次透过窗户看那“丑八怪”冲自己咧着一嘴白牙憨笑,心中便如小鹿一般乱撞,恨不得马上冲下楼去扑进心上人的怀里一诉衷肠。可是想起自己已经许嫁罗家,终究是对不起他,不由得又迟疑踌躇起来。

刘府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大小姐的脾气陡然变得暴躁,即便是来到工棚看家具,对杨大江麻老五也视同路人,说话语气冰冷,回房后却又暗自垂泪。正所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天娟见姐姐备受煎熬,便自愿当起了“红娘”,从中穿针引线,一心要上演一出《西厢记》。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天娟陪着用一袭斗篷遮掩了面容的天婵,机警地避过巡视的家丁,从刘府的后门悄悄溜了出去,一起到了江边的小树林。之前,正是在这片树林里,她们姐妹救了身负枪伤逃回洪江的杨大江。

天娟之所以要陪着来,是怕两人见面尴尬或一言不合引起争执,她免不得要相劝几句。可没想到“崔莺莺”和“张生”一见对方,一个喊着“婵儿”,一个叫着“大江”,飞扑着就抱在了一起,羞得她捂着脸转身就跑。

“大江,原谅我……”

“是我的错,婵儿,让你受苦了……”

两人喘息着亲吻,双双倒伏在地上。

柔和的月光映照着相互纠缠在一起的两具年轻的胴体,他们尽情欢爱着,粗重的喘息与细细的呢喃相互交织着随夜风萦绕在林间。这一刻他们冲破了礼教的枷锁,宛如破茧蝴蝶一般从青涩走向了成熟;这一刻流浪的心已停靠在港湾,或许只为明天的远航在孕育着希望;这一刻,江水激荡,惊涛拍岸……

待云收雨散,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天婵伏在杨大江的怀中,羞涩地开口说道:“带我走吧,天涯海角,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是吃糠咽菜我也心甘情愿。”

“我回来,就是要带你走,咱们去衡山……”杨大江拥吻着天婵,无限向往地说,“朵妹和水客帮的兄弟也都在那儿,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是一片新天地……”

“朵妹姐?”天婵翻起身,凝视着杨大江,“哎呀,这都多少年没见了。快说说,咱们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

杨大江知道,不能再拖了。上次罗积善来,仅只是瞄了他几眼,便让他觉得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他担心迟则生变。可是“越快越好”这四个字刚说出口,便听见附近有人突然重重地清了一声嗓子。

“谁?”杨大江和天婵吓得一骨碌坐起身,四下张望。

“嗯,咳咳……”只见杨二江从一棵树后走出来,尴尬地叫道,“哥!”

“啊呀!”天婵羞得惊叫一声,抓起斗篷遮住半裸的身体,慌慌张张地跑出了树林。

“哎,哥,哥,我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杨大江胡乱穿了衣服,一个虎扑把二江扑翻在地:“说,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问你自己,你以为你是唐伯虎?跑到刘家来骗财骗色也不找个好借口。”二江趴在地上嘿嘿笑道。

杨大江手上一紧:“找揍!”

身怀武功的杨二江略一翻身,便轻易地摆脱了杨大江,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就你那两下子,让着你都不知道让着你。”

“你怎么找着我的?”

“你还好意思问?”杨二江带着一脸的不屑,揶揄道,“那麻老五家里只有一个瞎眼老娘,他手艺好,怕人偷学了,连个媳妇都不敢娶,他放屁能崩出来你这三伢子?”

杨大江一听,登时愣在了当场。

天婵带着一身狼狈,从后门溜进刘府蹑手蹑脚地回到了闺房,对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天娟谎称自己掉江里去了,待脸上的红潮褪去之后,才跟她说起自己跟杨大江谋划私奔的事儿。

听说姐姐要走,天娟的眼泪扑簌落下,哭道:“姐,我舍不得你走……”

“好妹妹,姐也舍不得离开家……”

但天娟很快便克制住自己,抹掉眼泪忙着帮天婵收拾衣物箱笼,说:“只要姐高兴,我就高兴。姐跟着自己喜欢的人即便是沿街要饭,也比嫁给那个大烟鬼强。对了姐,你得带点儿钱啊,可不能真的去要饭,我找咱爸去……”

话说到这,就听门外传来了刘云湘的一声咳嗽。

“女儿,睡了吗?”

“没有!”天娟过去打开门。

刘云湘走进来,看着屋里乱糟糟的衣柜和箱笼,面色平静地问道:“收拾屋子啊?”

“啊,是……”天婵掩饰地赶紧捡起地上的衣物。

“快出门的人了,得学会自己收拾。”刘云湘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了一沓银票放在桌上。江边的两幢窨子屋卖了十万大洋,大掌柜刚把这笔钱给他送来。

天婵不解其意问:“爸?”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女儿家身子娇贵,只怕是日后有你的苦吃。都说穷家富路,别委屈了自己个儿。”刘云湘拍拍银票,对天婵道,“收着吧,算是爸爸给你私房钱。”

刘云湘说完,宠溺地看了看两个女儿,转身走出了闺房。天婵姐妹看着银票一时愣在了当场,父亲从未断过姐妹俩的零花钱,可一出手便是十万大洋却从来没有过。这时,楼道外又传来了刘云湘的声音:“天晴莫走黑,落雨莫走白,不怕路途远,就怕志气短啊。”

天婵听了,不禁浑身一震,莫非是父亲已经发现了什么?

……

自打“三伢子”随麻老五进了刘府,杨同昌和苗令梅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当初给朵妹捎信,送大江去水客帮的时候,刘云湘找的是麻老五;现在给大小姐打嫁妆,又找来了麻老五,他这是有心还是无意?麻老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进出洪江一向独来独往,之前带走了大江,现在带来个“三伢子”,这事该怎么解释?

夫妻俩越琢磨越觉得“三伢子”应该就是杨大江。但这一结果并没有让两人感到兴奋,而是心里越发的慌张。要出事啊,大小姐已是名花有主,而大江这鬼崽子自以为藏得结实,一头扎进了刘府,打定主意和天婵不离不弃;刘云湘把江边的房产都卖掉了,这是要干什么?

当杨同昌见到了被二江拽回家的大江,亲耳听到了“私奔”二字之后,立马抄起一根棍子,劈头盖脸便打:“翅膀硬了,自己都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想去祸害别人,我打死你个鬼崽子!”随后数落道:“想过你们私奔的后果吗?你把人家姑娘给带走了,人家父亲就要背上言而无信、不仁不义的骂名,以后在这洪江还能抬起头来吗?天婵为什么会答应嫁给罗家,那是为了不让你爸妈和你弟弟在外流浪,为了你回来还能有这个家!人家姑娘深明大义,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怎么好意思去败坏人家的名声!私奔,亏你想得出来,做人不能太自私……”

“我自私?哈哈,笑话!”杨大江脖子一梗,冲父亲瞪眼反驳道,“不是你们见钱眼开,被英美商人牵着鼻子走,哪会有破家之祸?你们不是要集资吗,集啊,现在怎么不集了?你们不是重合同吗,怎么会让洋人的合同给逼到了绝路上去?你们造下的孽,却让一个弱女子去偿还,你们就不自私吗?”

杨大江越说越气,“呼”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声质问父亲:“天婵善良仗义,现在却要去嫁给一个大烟鬼,你们良心何安?”说完,掉头摔门而去。

杨大江离开了杨府,气冲冲地大步在街上走着。

“滴滴——”一辆轿车在他的身后猛按喇叭。

“喂,你聋啊,你属螃蟹……”

见挡在车前的人是杨大江,罗立急忙把车停到路边,下来笑道:“大江兄弟,什么时候跑回来的,你怎么没死在外边?”

“你还没死,我哪敢死啊?”

杨大江心道这下可找到了出气筒,把罗立拽到巷道里就是一顿狠揍。

罗立倒也不是孬种,始终认为自己被打成乌眼青是一种荣耀,男人若不敢为爱情而决斗,那还叫男人吗?

而罗积善在得知儿子被杨大江打了之后,登时勃然大怒。早在去刘府看家具的那一天,他就猜到那个雕刻乌龟、癞蛤蟆的“三伢子”就是杨大江,但他没声张。一来是怕搅黄了儿子的喜事,自己落个人财两空;二来便是心里存了个阴暗的念头,若让杨大江亲眼看着天婵嫁进罗府,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是现在,杨大江竟敢出手打人,可见他对天婵大小姐是死不放手啊,那么下一步他会不会杀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罗积善坐不住了,找来高署地要他想办法除掉杨大江。

高署地拍着胸脯道:“放心吧东家,咱们先下手为强,刘云湘不是想钓金龟婿吗?我就让他钓上个死蛤蟆!”

……

次日,杨大江瞅了个机会,和天婵单独见了面,定下了当晚出走的计划。

要走了,天婵突然觉得平日周围不起眼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现在看来都是那么的亲切;看着老家丁和伙计、用人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心中涌起深深的眷恋之情。晌午时,尽管用人们已经做好了饭菜,但她还是来到厨房,要亲手做几道父亲爱吃的菜。

餐厅那边,天娟有意成全姐姐的心愿,不断往父亲的碗里夹菜:“难得我姐亲自下厨,爸,您多吃点。”

“嗯,嗯……”刘云湘埋头大口吃着,“让你姐别忙活了,菜都凉了。”

天娟道:“上回我炖的鸭子,您想吃也没吃着,我姐说……”

“来了!”

没等天娟把话说完,便见天婵端着一个冒热气的砂锅过来:“尝尝我的手艺,青笋老鸭汤!”

刘云湘俯身闻了闻:“嗯,好,这汤我得多喝几口!”

“爸,您先来!”天婵麻利地盛了一碗汤递给父亲。

刘云湘接过来,哈着气喝了一口,像是被烫了一下顿了顿,接着又呼噜呼噜地喝起来。

天娟接过姐姐递过来的一碗汤,刚喝一口便苦着脸皱了眉头。

“好喝,再给爸爸来一碗!”刘云湘喝完了一碗还要喝。

天婵接过父亲伸过来的空碗又盛了汤递过去:“好喝您就多喝!”

刘云湘依旧呼噜呼噜喝起来。

“姐!”天娟小声叫了一句,在桌下踢踢天婵,把自己的汤递过去。天婵喝了一口,立马就现出了苦涩的表情,叫道:“爸,这汤您……”

“嗯嗯,挺好!”刘云湘埋头有滋有味地喝着。

姐妹俩看着他眼圈红了。

天婵起身就去夺刘云湘的碗:“好什么呀,我把盐给放错了放的是碱,又苦又涩这不能喝啊,爸!”

“哗啦!”汤碗掉地上碎了。

“就这放错了作料的汤,以后你想喝,谁给你做啊……”刘云湘起身叹着气,走进了里屋。

杨大江为自己与天婵的私奔计划设想得十分周密,他在晚饭后便早早出了刘府,约定在初更时分与天婵在江边的小树林里碰头,而此时,提前准备好船的麻老五会前来接应。但是千算万算,还是忽视了自身的危险。

高署地带着几名雇佣来的蒙面土匪埋伏在巷子口,用一只麻袋把毫无防备的杨大江给套了个结结实实。

“谁,放开我……”

“砰!”高署地一杠子夯在麻袋上,杨大江登时就没了动静。

一行人抬着麻袋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天婵在妹妹的陪同下,在树林里一直等到三更天也没见到杨大江的身影。姐妹俩心里着急,一个抱怨杨大江言而无信,一个不免暗自神伤。

“唉,这大概就是命吧,我若要真的跟他走了,罗家岂肯善罢甘休,咱爸又如何自处?”天婵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极度愚蠢的事,“或许,杨大江跟朵妹才是一条道上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原以为大女儿一走身边就剩下老丫头的刘云湘上楼一看,见天婵竟如往常一样在给妹妹梳头,心里登时“咯瞪”一声,急忙来到工棚,却发现早已人去屋空,他急令大掌柜派人四处寻找。可是等到晌午也没有杨大江和麻老五的音讯,两人就如同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刘云湘心里打着鼓,来到了杨家作坊,见杨同昌正跟一帮伙计在忙活着清理场地。

“老杨!”刘云湘断定杨同昌一定也察觉到了在刘府干活的“三伢子”就是杨大江,说不定会知道他的下落。

可是杨同昌见了刘云湘,一句话也不说,推起装满桐子的手推车掉头就走。

刘云湘紧跑几步,帮他推车:“老杨,别这样,我没得罪你啊。哎……”

杨同昌把车停在僻静处,转身道:“你是来问我,麻老五家那三伢子怎么不见了,对吧?”

“你看,这本来在家里干得好好的……”

没等刘云湘说完,杨同昌瞪眼大吼:“刘云湘,你就是个混蛋!”

刘云湘被骂得登时一愣,不知道杨同昌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杨同昌喘着粗气,气恼地指着刘云湘一通数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我告诉你,我家大江再怎么胡闹也终归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什么事情能干,什么事情不能干。我就纳闷儿了,天婵那么好个姑娘,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混账老子,你让他们私奔,两个崽子出去怎么活?这街里街坊的,你我这张脸还要不要?”

刘云湘还想争辩:“我不是也当众说过,认你老杨做亲家吗?”

“说过又如何?你说过的话多了!行商天下造福苍生也是你说的,可你实打实地去做了吗?你那宝贝女儿宁愿抛弃自己的爱情和一辈子的幸福,也要成全你这份理想,可你做了些什么?你还嫌她付出的不够吗,你还要忍心把她糟践成不守妇道跟人私奔的浪荡女子吗?刘云湘,老哥哥今天把话给你撂这儿,你这耍小聪明的毛病要是不改,咱们洪商永无出头之日,你也枉为神农宫油业行的龙头;洪油,也早晚会败在无休止的内斗上,你我百年之后,也无颜再去见祖师爷!”

杨同昌说完,推着车走了。

刘云湘满脸羞愧地坐在路边石阶上,汗水从额头上不断滴落……

杨同昌在训斥刘云湘的时候,心中隐然带着一丝自豪,认为自己儿子杨大江毕竟知书达理,尤其是在那晚被他这个当爹的训诫了一番之后,一定会主动放弃私奔这馊主意。人活一张脸,这回你刘云湘可谓是为老不尊,嘿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对我儿子说三道四!但杨同昌却不知道,就在昨晚,被装进麻袋打昏的杨大江已被高署地等人绑上石头,沉进了沅江。

当时,幸亏在江边没接到人的麻老五没有一走了之,而是驾船沿江边寻找,生怕天婵和大江两人走岔了地方,不想正看见高署地等人把一只沉重的麻袋给扔进了江里。

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麻老五单从麻袋落水的沉闷声响中,便判断出里面装的不是寻常物件,而是一个人。他机警地伏身在船上,待高署地等人走后,便跳入水中向麻袋落水处游去……

因麻老五的及时救护,杨大江虽捡回了一条命,但一连数日都处于高烧昏迷状态。“三当家”是负案在身之人,麻老五既不敢把他送往医院,也不敢再去刘府,唯恐天婵大小姐会因此受到牵累,只能把他藏匿在船上,自己每天上山采回草药,凭经验来给他医治伤病。

这一日,头上包裹着血迹斑斑厚麻布的杨大江醒了,疑惑地看着顶棚。

麻老五端着汤药走进船舱,见状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哎哟,总算是醒了,三当家……”

“咱们是在船上?”

“是,是!”

“大小姐呢?”

在杨大江的追问下,麻老五不得不说出了实情。杨大江闻听心头大震,屈指算来,今天正是大小姐出门的日子,他顾不得伤病在身,一骨碌坐起身,冲出舱外,一头便扎进了江里。

“哎,哎,三当家……”麻老五急得一拍大腿,紧跟着跳江去追杨大江……

此时的洪江城,沿街店铺几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成串的鞭炮在噼里啪啦地炸响,秋风把硝烟和纷飞的红纸屑卷上了半空。

伴随着喧嚣的唢呐与锣鼓声,罗家的迎亲队伍塞满了街道;高署地等人在人群中跑前跑后地四处抛撒着喜糖和花瓣;一身洋装、头发油光的罗立开着敞篷汽车,载着身穿洁白婚纱、手捧鲜花的新娘,缓慢地向前移动……

“天婵!”

江岸边,杨大江踉跄着涉水跑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被淹没在风中。

罗府门前,刚下车的天婵似乎心有所感,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向街道上张望。但随后就被众人簇拥着一步三回头地迈进了罗府大门……

“啊!”

杨大江如疯了一般向城里方向狂奔。

“三当家!”紧追过来的麻老五一眼看见了城边巡逻的团防兵,他疾步赶上,一个飞身把杨大江扑倒在地,死死压住。

“放开我!天婵,我的婵儿啊……”杨大江两眼血红,痛苦地用脑袋和拳头不断砸击着地面……

罗积善深知,儿子罗立不是一块经商的料,他也早就耳闻天婵是把经商的好手,家里娶进这个少奶奶之后,便有意放手让她操持生意。而天婵也不负他所望,不出半月便把罗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点得清清爽爽。罗积善老怀大慰,特意下令从今以后积善商行的大小事务均由少奶奶做主。

天婵在罗立的陪同下来到积善商行,她在接手之前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核实账务,这下便触动了高署地的利益。

高署地自然知道,自己经手的那些账务是不能查的,给许安邦的就不说了,关键是自己在外吃喝嫖赌的那些烂账绝对是不能见光的。所以他从积善商行出来便跑到了罗府,跪在罗积善面前哭诉道:“东家,您还是换个大掌柜吧,署地没法干了……我的东家啊,为了少奶奶能够进府,我都干了些什么,别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这万一少奶奶要追究起来,我是跳进沅江也洗不清啊!”

罗积善哈哈大笑,冲高署地勾勾手:“我问你,少奶奶的身后是什么?”

“什么?”高署地一脸懵懂。

罗积善用手指点着桌子道:“是刘家的金字招牌!有了这块金字招牌,咱们除了特货之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涉足洪油贸易,洪江的三大产业我罗家就占有其二。和生意相比,别说是你,就是我这个东家也得让她三分。署地啊,过去的事儿就莫要再提了,少奶奶进了这个家门,那就是你的主人,家和才万事兴啊。”

高署地彻底明白了,现在东家想讨好刘云湘,就只能把少奶奶当成菩萨给供得高高的,自己要跟少奶奶作对,那就是自找苦吃。

其实,对罗积善来说,娶进天婵这个少奶奶也犹如他所有商业投资一样,是想要获得最大回报的,而打点生意挣钱只是其中的一项。罗立是他一脉单传的独生儿子,让天婵能够早日怀上罗家的种,让罗家人丁兴旺,才是罗积善最大的念想。但他所不知道的是,罗立吸毒成瘾,胯间之物已成了摆设,更别提什么延续香火了。

常言道:人生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不由人。天婵虽在嫁进罗府前就有思想准备,但虚凰假凤的夫妻生活毕竟使人厌烦。

晚上,她把枕头抛给罗立,照例让他睡到沙发上去,与其两人躺在一处难受,还不如分床而眠。

罗立接过枕头扔在沙发上,走过来抱起自己的被子,对天婵小声地愧疚道:“婵儿,让你受委屈了……”

“你自作自受。”

罗立急忙伸手给天婵捶肩背,赔着笑说:“您就把我当个用人,这不也同样伺候您吗?怎么样,忙了一天,那些兔崽子们没难为你吧?”

“一摊子烂账……”

天婵自然知道罗立说的是积善商行的账务核查,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是话没说完,就察觉到窗外有动静。夫妻俩急忙起身推门查看,没想到正看见罗积善和高署地滚在一处,各自抱着脑袋呻吟呼痛。原来,前来讨好少爷少奶奶的高署地一不留神,跟舍了老脸躲在窗根下听房的罗积善撞在了一起。

第二天,罗立到了积善商行,见了高署地不由分说上去就是一脚,怒声骂道:“少奶奶在外边忙得脚不沾地,你身为大掌柜不知心存感激,反而跟那老不正经的在背后指指点点,天理何在?”

“少爷,您,您听我解释……这怨不得别人啊,东家是急着想抱孙子,你们晚上不闹出点动静来,他能甘心吗?”

“动静,什么动静?”罗立茫然不解。

高署地哭笑不得:“我的少爷哎,新婚夫妻,那还能是什么动静?”

听高署地这么一点拨,罗立明白了,这事不光关系到自己的声誉,闹不好也会动摇少奶奶在罗家的地位,可自己那话儿软得如刚出锅的米粉一般,如何能闹出父亲所期望听到的“动静”来?他苦苦想了大半天,终于想到了一条“妙计”。

到了晚上,罗立接过天婵扔过来的枕头,看了一眼窗外隐约闪现的人影,恳求道:“婵儿……”

“有话就说。”

罗立拉了一下天婵,指了指窗外,低声道:“咱们新婚燕尔,得闹出点动静来啊。”

天婵看了看窗外,红着脸低声怒道:“这你能怪谁?我看你还不如就娶了鸦片算了。”

罗立“扑通”就跪下了:“我罗家不知哪辈子积了德,能让我娶上你这么好的夫人,只恨我这身子不争气啊,愧煞男儿!不过婵儿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这罗府上下就没人敢招惹你……”

天婵看着跪在眼前的罗立也百感交集:“我嫁的是男人,不是空衣裳架子,你怎么就不说把鸦片给戒了?”

罗立叹气道:“心瘾难戒啊,再说,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婵儿啊,不如这样,我掐你喊,咱们整出点动静来?”

天婵闻听,杏眼圆睁:“你还要掐我?”

“求求你了婵儿,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夫纲不振不能人道,我以后就没脸见人了……”

而后,房中便传出了天婵半嗔半恼的声音:“哎呀,你轻点,哎呀,啊……”

躲在窗外的罗积善倾耳听了片刻,满意地笑着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