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八章
第八章

大浦口依山傍水,江边建有一座凉亭,形制古朴,年代已不可考。

朵妹和狗鱼崽、豹子上了岸,见熊子贵在凉亭中已摆上了一桌酒宴。双方寒暄落座之后,朵妹先发制人,开口说道:“我水客帮和罗子山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熊舵爷劫我木排,伤我帮众,这笔账该怎么算?”

熊子贵一边端起酒坛倒酒,一边笑道:“我跟欧阳广林打了半辈子交道,论辈分是你叔叔。别人都把我熊子贵看成是这山上的土匪,可是朵妹,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叔叔我本来就是一条过江龙,我罗子山上的人跟你们水客帮五百年前就是一家。”

“胡说八道。”见熊子贵上来就攀亲,狗鱼崽忍不住一声怒喝。

不信吗?“柳毅传书”的故事人人皆知,他救了洞庭龙君的女儿,最后娶她为妻,成为洞庭王爷,也就是你们水客帮每次放排都要祭拜的神灵。那柳毅和龙女郎有情妾有意,若没有黑虎神从中作伐如何成为夫妻?而罗子山的人恰恰都是黑虎神的子民。熊子贵说完,看了一眼脸膛黝黑的狗鱼崽,进一步挑拨道:“二位去洞庭王爷的庙里看看就知道了,柳毅本是白面书生,就是因为报答黑虎神的恩德,脸才黑得像锅底,就像二当家一样。”

狗鱼崽果然上当,看了一眼朵妹,言语中带着无尽的失落:“比起我们这些黑脸的,龙女自然是喜欢白面书生。”

熊子贵眼看自己的阴谋得逞,不料却听朵妹说道:“水客帮祖祖辈辈生活在这沅江之上,承蒙洞庭王爷赏口饭吃,放排、拉纤凭的是力气,与商家合作凭的是信誉,独来独往与世无争,不需要任何人的护佑,还请熊舵爷自重。”

见拉拢、挑拨都不成,熊子贵便以杨大江为要挟,威胁道:“好一个与世无争啊,许大人若是知道贵帮私藏逃犯,恐怕你们就放不了排,拉不了纤了吧?”

刚才朵妹的一番话已让狗鱼崽心头杂念顿消,此时脸色一正,痛斥熊子贵道:“千船万排起洪江,你在洪江的名声臭了,就从我们这些苦哈哈的手里抢饭碗,痴心妄想!熊子贵,即便是老子答应,老子手下的兄弟也绝不答应!”

熊子贵的脸色沉了下来:“二位,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就你们那点人手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龙游大江,虎卧高山,如果熊舵爷非要下山挑起龙虎之争,我欧阳朵妹奉陪到底。”朵妹知道久留无益,起身招呼道:“鱼崽哥,我们走。”

“哈哈,想走,没那么容易!”

“熊子贵,难道你要坏了江湖规矩不成?”豹子见熊子贵翻脸,急忙拔枪戒备。

“老子的规矩,就是江湖规矩!”熊子贵说着,“啪”地一下摔了酒碗,喝道:“来人!”

狗鱼崽和豹子急忙把朵妹护在身后,可是左右看看,没动静。

熊子贵也是一愣,怎么回事,手下不是已经埋伏好了吗,单等自己摔杯为号,给水客帮两位当家的来个一勺烩。

“熊子贵,戏法变多了就不灵了。”随着话音,只见杨大江从山坡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在他身后,麻老五等几名水客手持缴获的猎枪,正看押着早先埋伏在山坡后的十几名土匪。

原来杨大江料定,熊子贵之所以要把见面地点选择在大浦口,唯一的解释就是此地乃打埋伏的绝佳地形,于是他带着麻老五等人走山路抄到了熊子贵的背后,及时解了朵妹和狗鱼崽等人的危难。

正可谓书生一支笔,可抵百万兵。杨大江的机智,不仅让朵妹感到惊喜,也震撼了狗鱼崽和豹子……

熊子贵在大浦口吃了亏,便派人把杨大江藏身在水客帮的消息告知了许安邦。

许安邦听了心里这个气啊,怪不得刘云湘和杨同昌都跟没事人一样,原来是把老子给当猴耍了!他急忙去找藤原商量对策,原来说好的“釜底抽薪”之计呢,你们东洋人不能如此言而无信吧?

可没想到藤原兜头便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说中国之所以落后,皆因官商之间的利益和职责划分不清,并警告许安邦不要把手伸得过长,因为现在日本帝国和赵恒惕都不愿看到一个混乱的洪江。至于如何对付刘杨,藤原认为,商道的事情还是要按商道规矩来办。

过后,藤原找到罗积善,言刘杨以清代底油和商业合同来集资,俨然已具现代股份公司的雏形,而其中最大的股东则应拥有经营决策权及掌控那桶清代底油的权利。他拿出之前敲诈来的一百万银票,让罗积善来当这最大的股东。

东洋人出钱,让自己来左右油业行的经营,这事对罗积善来说,可谓喜从天降,他二话不说,抓起银票拉着高署地便奔了恒顺油号。

说来也巧,好不容易从积善商行的仓库里偷出了一包鸦片的罗立,正蹲在后窗外吞云吐雾,不想竟把藤原和罗积善的密谋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罗立心下大喜,这不正是自己讨好天婵大小姐的机会吗?他立马跑到了刘府,把自己听到的事儿跟天婵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并借机向她表白,我抽鸦片害的是我自己,但是只要我活一天,断不容许别人害你刘家。

天婵虽厌恶罗立的纠缠,但这一次却不禁要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一旦罗积善凭借资金优势成了最大股东,父亲和杨同昌必然会被架空,而罗积善背后的藤原则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控整个洪江油业行。事关重大,天婵顾不上女子不能进作坊的祖宗禁忌,拉着罗立到了刘家油坊,把正跟伙计们一起翻炒桐子的刘云湘从蒸腾的烟气中给拽了出来……

恒顺油号,当看到罗积善在自己面前把一百万大洋的银票满满地铺在桌子上的时候,杨同昌登时眉开眼笑。按他的想法,虽然集资已结束,但这做生意的本钱,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而就在杨同昌要收下银票,招呼账房如数登记罗家股份的时候,风风火火跑来的刘云湘一进门便断然拒绝了罗积善的“好意”,给出的理由是,眼下无人出让股权,自然也就没有追加股份一说。

打发走罗积善,刘云湘这才缓了口气,跟杨同昌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杨同昌一听,登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人家是按股份公司的模式来算计咱们的,谢天谢地,好险啊!”

“这次,你应该谢的是我家天婵。”刘云湘说道。

是啊,天婵是把经商的好手,却碍于祖宗规矩不能参与到生意中来,这不仅是刘云湘的无奈,也是杨同昌的遗憾。这些天来,杨同昌忙于安排各家油坊的开工事宜,千根线穿一根针,已是焦头烂额。天婵若是能来打个下手,又何至于让自己忙昏了头,险些着了藤原和罗积善的道儿?可是话又说回来,天婵若真变成了男儿身能够自由进出作坊,那我家大公子的婚事岂不没指望了?

刘云湘最见不得杨同昌打小九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若改不了这爱贪便宜的毛病,早晚会吃大亏。”

“嘿嘿,这不都是为了儿女们吗?”杨同昌抓住机会旧事重提,“你说,这洪江城除了我家大公子,谁还能配得上你家大小姐?”

说起女儿的婚事,刘云湘顿感一个头两个大,罗立是别提了,可杨大江……他忍不住撂了一句:“你家大公子虽好,可他毕竟是个逃犯啊。”

杨同昌闻听此言,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水客帮说白了就是一群在风浪里搏命的糙汉,自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能受得了吗?

自从在大浦口挫败了熊子贵的鸿门宴之后,杨大江在水客帮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至少在背后说闲话的人少了,而且大部分水客兄弟在朵妹的敦促下,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能勉强坐下来跟他这个“教书先生”认几个方块字,听他白话几句大道理。

最近帮里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兴奋,据说木帮在常德的一家老字号有意与水客帮订立放排的长期合同,条件是水客兄弟们须拿出看家本领,保证木排能够顺利闯过“青狼滩”。

“青狼滩”是沅水之上一处最为险要的峡谷地段,原本宽阔的江面到此忽如被收入瓶口一般陡然变得狭窄曲折,无风也起三尺浪的激流中礁岩裸露,犬牙交错。民间谚云:“滚滚青狼滩,水急浪滔天,鱼虾难游过,险胜鬼门关。”此地自古便是水客的坟墓,谈虎变色的所在,但恰恰又是通往常德的必由之路。以往木排顺江到此,都要上岸改走山路,而常德老字号提出的这一特殊要求,无非是想节约一点运输成本罢了。但即便如此,有活干、有钱赚对水客兄弟们来说便是天堂一般的生活,谁还在乎各自的性命?

朵妹要去领排了,临走前来到杨大江所住的竹楼,把给他洗好叠整齐的学生服放在床头,嘱咐道:“锅里有炖好的鸭子,饿了你就自己热着吃。”

正埋头编写教材的杨大江见状,顿感手足无措:“朵妹,我都说了,以后衣服我自己洗,饭也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吃……”

“那怎么能行。”朵妹一边手脚麻利地替他收拾屋子,一边说道,“你可是咱水客帮里唯一的秀才,那些憨货们不理解,我心里有数,你是要把他们的眼睛擦亮,把心气给提起来。”

朵妹说的是心里话,过去的她和帮中兄弟们一样,认为有口饭吃便是洞庭王爷的恩赐,所受的苦难与贫穷都是命中注定。但自从听了杨大江在“识字棚”中所讲的那些道理之后,她突然觉得心里亮堂了,认为只要水客兄弟们抱成团,就不再惧怕军阀、土匪的欺负。

杨大江见朵妹已有了些许觉悟,备感欣慰,便进一步因势利导道:“被人欺负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欺负,不知道受了欺负该如何去反抗、去斗争。”

朵妹笑道:“就喜欢听你说这些新名词,那以后朵妹就跟你斗争了,不行的话咱们就斗争一辈子。”

杨大江哭笑不得:“不是要跟我斗争……”

“别人我还看不上呢。”

朵妹话说出口,脸却突然红了,慌忙跑出了竹楼。

望着朵妹的背影,杨大江心下黯然。每次与朵妹谈话他都心怀戒备,有时甚至是莫名的恐惧,因为对方每一次大胆的暗示,都会勾起他对天婵的无尽思念。朵妹是个心直口快的姑娘,话说出口过段时间也许就忘了,可他却要躲进无人的角落,独自去忍受那种“夜夜思君不见君”的痛苦,直到这锥心的伤痛被时间所淡化。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水客帮现在需要自己,这些苦哈哈们现在越来越喜欢“识字棚”了,他们渴望知识,渴望深入了解这个社会,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这一切,不正是自己来此的意义所在吗?

当杨大江收拾心情,强迫自己走出相思去干“正事”的时候,发现时间已过去了好久,于是急忙拿起教案,匆匆下了竹楼向“识字棚”走去。

所谓的“识字棚”,不过是麻老五等人按朵妹的吩咐,用竹子在一片空地上搭起的一座凉棚,因杨大江在这里教大家读书识字,水客兄弟们便顺嘴称之为“识字棚”。

往常的这个时间,来听课的人都已经坐在了棚内,可今天却大不一样。杨大江老远就发现,好多水客兄弟都顶着日头围在棚外。待他走到近前一看,只见棚内一片狼藉,用来教识字的黑板已被毁坏,狗鱼崽和豹子等几名水客横七竖八地坐在倒塌的桌凳上。

“二当家,你这是……”

“杨兄弟!”狗鱼崽歪着脑袋笑道,“你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公子,我等都是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苦哈哈,咱们是两条江上跑的船,你以为就凭你会写几个字,会说几句新名词,弟兄们就会跟你走?”

豹子起身嚷道:“朵妹是二当家的人,你休想打她的主意!”

“想打她的主意也无妨!都说英雄爱美人,我水客帮兄弟也素来敬仰好汉,怎么样,咱们试巴试巴?”狗鱼崽说着,抖着双膀上大如西瓜的腱子肉拉开架势,围着杨大江转了起来,眼神中满是挑衅。

麻老五见状急忙上前阻拦:“二当家,各位兄弟,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可千万别……”

“他跟谁在一口锅里吃饭?朵妹天天给他炖鸭子你看不见?”狗鱼崽瞪眼喝道。

“二当家误会了。”杨大江叹口气摇头笑道,“我和朵妹从小就相识,一直以来也是以兄妹相称,我对她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再说,这让兄弟们读书识字,也是大当家的一片好意。对水客帮来说,放排既是生计也是生意,若都目不识丁,不明事理,那这生意还……”

“哈哈!”狗鱼崽打断杨大江,对众人说道,“都听见了吧,照他这么说,咱们兄弟全都是目不识丁不明事理之辈!”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废话!”不容杨大江解释,狗鱼崽喊道,“想在我水客帮混,就拿出点真本事来!”

麻老五说,大浦口那件事,还不算是真本事吗?

不算!豹子拍着胸脯争辩道,没有杨大公子,老子跟二当家拼死也能护得大当家的周全!

“我水客兄弟走南闯北什么风浪没见过?行的船比你走的路都多。真要是跟熊子贵打起来,就你这小身板能行吗?”狗鱼崽说着,上前便使了绊子,把猝不及防的杨大江“扑通”一下撂翻在地,冷笑一声道,“朵妹是江湖女子,岂能看上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诸位,古往今来,你们谁见过凭嘴皮子去放排的?”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狗鱼崽伸出一只脚,把欲爬起来的杨大江再次踩在地上,随后带着豹子等人扬长而去。

杨大江趴在地上,只感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咬牙爬起身,一把推开上前来搀扶的麻老五,带着满脸的羞愤,拔腿冲出了“识字棚”……

第二天,朵妹领着一支串成长龙般的木排回到了驻地,但是在敲锣打鼓欢迎的人群中,她却没看到那个她最想看到的熟悉身影。

在得知狗鱼崽趁她不在,当众羞辱了杨大公子的消息之后,朵妹芳心大乱。过去,她一直把狗鱼崽当作可以依赖的兄长,对帮中兄弟们的善意撮合也一笑了之,因为刀头舔血的江湖生涯让她别无选择。但是这种无奈的宿命感,在杨大江到来之后,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对于杨大江与天婵的恋情,朵妹通过麻老五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她并不想横刀夺爱,但观察杨大江的言谈举止,发现这位满腹学识的翩翩公子或许并不适合去做刘家的乘龙快婿。杨大江在大浦口的初露锋芒,以及之后他在“识字棚”中给水客帮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这一切已使朵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留下他,哪怕是自己以身相许。

放排在即,朵妹无法苛责狗鱼崽,正想以水客帮大当家的身份去找杨大江道个歉,却不料后者竟带着一脸决绝的神情先找上门来。

杨大江毕竟是胸怀大志之人,狗鱼崽的这场羞辱没有使他消沉,反而激发了他迎难而上的勇气。古人讲修齐治平,如今自身不修,即便天降大任也无以承担。他要求正式拜山门加入水客帮,跟兄弟们一起去放排。

朵妹闻听大感意外,开口劝道:“江面上风急浪高,兄弟们每一次放排,都是去闯一趟鬼门关,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世兄啊,进水客帮容易,可放排真的不适合你。”

“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放排,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吃这碗饭?”狗鱼崽道,“既然杨兄弟心意已决,我看这次就不妨跟我们兄弟走一趟。”

“对,真金不怕火炼,好汉不怕水淹啊,哈哈……”豹子等人立马跟着起哄。

“闭嘴!”朵妹喝止众人,气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们这是想要他的命!”

狗鱼崽哈哈大笑:“朵妹,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难道我狗鱼崽在你心里就如此不堪?如果杨兄弟甘心一辈子就凭他这小脸蛋吃女人的软饭,那还不如一头扎进江里淹死了好,省得辱没了祖宗。”

“二当家说得对,兄弟们敢去闯荡,我杨大江也不是孬种。”

朵妹见杨大江心意已决,只得吩咐摆香案开山门。

很快,水客帮驻地便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声,众位兄弟都聚集在了后山的洞庭王爷庙前。

朵妹在给洞庭王爷的神像敬了香之后,回身对站在众人面前的杨大江说道:“入我水客门,命交洞庭君,江湖路途远,生死不由人。世兄,你可别后悔。”

杨大江上前燃了三炷香,说道:“弟子杨大江,今日归入洞庭王爷门下,不计个人福祸,只求与众位兄弟生死同命!”

豹子大喊:“请洞庭王爷分风送船!”

朵妹和狗鱼崽率众人一起大声祷告:“洞庭王爷保佑,顺风顺水,一路平安!”

杨大江正式加入了水客帮,自然不会放过首航“青狼滩”的机会,在祭拜了洞庭神君之后,他不顾朵妹的劝阻,跟着狗鱼崽、豹子、麻老五等人一起上了泊在江边的木排。

“放排喽!”

随着豹子的一声大喊,狗鱼崽落下了手中的鼓槌,霎时间,水客们有节奏地应和着节奏明快的沅江号子,舞动手中的长篙,催动木排驶上了宽阔的江面——

风云起哦,浪打来啊!

嘿嗦,嘿嗦!

长龙排哦,掌稳舵啊!

嘿嗦,嘿嗦!

船怕号子,马怕鞭啊!

嘿嗦,嘿嗦!

乘风破浪,到常德啊!

嘿嗦,嘿嗦!

……

看着木排渐行渐远,朵妹撇下在江岸上送行的帮中男女家眷,独自一人回了洞庭王爷庙,跪在神像前祈求洞庭王爷能够护佑杨大江平安,保佑水客兄弟们能顺利闯过“青狼滩”。

沅水之上,木排顺江而下,快逾奔马,不一日便到了青狼滩口。水客们望着前面被大山遮蔽了天日的幽暗峡谷,听着如山浊浪拍打在黑魆魆的礁岩上所发出的阵阵轰鸣,个个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自打沅水有了航道,便没有一名水客不想闯过青狼滩,但老辈水客们都知道,眼前这狭窄谷口真如青狼血口一般,近百年来不知吞噬了多少条人命,从未有哪一拨水客能够不死不伤地安然闯过。

“啪!”

就在杨大江望着谷口愣神的时候,狗鱼崽把一团粗粗的缆绳扔在了他脚下:“把自己给绑上。”

见杨大江不解,狗鱼崽指着其他正在往腰间绑绳子的水客说道:“进了青狼滩,都是急转弯,要想活命就把自己给绑在木排上。我可不想回去让朵妹说,我没照顾好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说完,冲前面的水客喊了一声:“掌控好引水排!”而后快步跑向了后面的尾排。

杨大江一看,不禁笑道:“嗨哟,这什么二当家,还没冲锋呢就先往后跑……”

“你懂什么!”豹子怒喝:“引水排是龙头,比别的排都沉重,最是安稳!”

杨大江这才明白,原来在复杂水道,轻飘飘的尾排才最危险。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把那团缆绳套在肩上,掂起一根竹篙追着狗鱼崽就往后跑。

说话间,木排闯进了青狼滩,众水客们手持长篙手忙脚乱地控制着一节节的木排。

尾排在激浪中如同摇摆的鱼尾,风驰电掣般在礁群中穿行。狗鱼崽站在尾排上正奋力地挥动长篙把控方向,见杨大江跑来,情急大喊:“回去,给老子滚回去!”

话音未落,一股浪头打来,只见尾排打着横重重撞击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巨大的冲撞力把狗鱼崽给高高地抛上了半空。

杨大江眼看尾排要散,急忙冲过去把竹篙狠狠斜插在礁岩缝隙中别住散乱的木材,说时迟那时快,见狗鱼崽就要跌落在支叉起来的木头上,他飞身上前,伸手把凌空的狗鱼崽给推入水中,跟着向对方甩出肩上缆绳,喝道:“接着!”

狗鱼崽从湍急的水流中冒出头来,慌乱中却没抓住杨大江抛来的缆绳,幸好豹子及时向他伸出了竹篙……

木排顺利地闯过了青狼滩,除了尾排险些被撞散之外,既无一人伤亡,也没丢一根木头,这无疑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待水客们停下来修整尾排的时候,狗鱼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询问杨大江,跟谁学的本事?

“什么本事?”杨大江一头雾水。

“别装糊涂,散排这种事,就是老水客遇见了也只有死路一条,你是怎么治住它的?”

杨大江闻听笑了:“你问这个,这不就是我给你们讲过的杠杆原理吗?你们还都说没用。”

“那你救二当家……”豹子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杨大江,似乎今天才头一次认识他。

“自由落体遇到外力就会改变方向,这有什么稀奇?”杨大江轻描淡写地回答。

杠杆原理?自由落体?狗鱼崽宛如听天书一般,他跟豹子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良久,随后对杨大江说道:“我这条命是你救的,以后还给你就是。但是朵妹我是绝对不会拱手相让的。”

杨大江跟着狗鱼崽、豹子、麻老五等人在沅水上闯荡了一月有余,回到水客帮驻地时已是一位脸膛黝黑的精壮汉子,眉宇之间英气荡漾,说话也跟其他水客兄弟们一样粗声大气,哪里还有半点书生模样。

朵妹在“识字棚”摆开了盛大的庆功酒宴。整个驻地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这些江湖汉子们把杨大江、狗鱼崽等闯过青狼滩安然归来的兄弟团团围住,将不善用语言来表达的敬意都倾注在酒水里,一碗连一碗地敬个没完没了。

相对于众人的兴高采烈,狗鱼崽显得有些郁郁寡欢,勉强挤出笑容应付着敬酒的兄弟,眼睛却不停地瞟向坐在杨大江身边的朵妹。

什么意思啊,你大当家的不坐在主位上,却坐在杨兄弟身边,这不是给大哥难堪吗?豹子暗地里替狗鱼崽打抱不平。

狗鱼崽隐忍着,暗自摇头,自己这条命都是人家救的,夫复何言?

这时,就见朵妹端着酒碗起身说道:“各位兄弟,杨大江第一次放排,就带着大家伙儿顺利闯过了青狼滩,给咱水客帮在江湖上扬了名,立了万。这碗酒,我替兄弟们敬杨大江!”说着,把酒碗递到杨大江面前。

“哎呀,这怎么敢当,你知道我……”杨大江起身欲推辞。

朵妹喝了一小口,端着酒碗热切地看着杨大江。

麻老五等人在下边喊道:“杨兄弟,干了!”

“干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杨大江接过酒碗,豪爽地一饮而尽,引来了众兄弟一片叫好之声。

朵妹又倒上一碗,端起来道:“世兄,这回是朵妹敬你。”

“朵妹……”

“世兄能入我水客帮,便是缘分,来……”朵妹把手中酒碗递给杨大江,自己端起杨大江跟前的酒碗,跟他碰了一下,“我陪你干了!”

杨大江和朵妹再次碰杯,两人都把碗中酒给干了,众人又是一片叫好声。

豹子看不下去了,低声对狗鱼崽道:“大哥,这要再喝下去,恐怕就是交杯酒了。”

“哼!”狗鱼崽把酒碗重重蹾在桌上,起身说道,“大当家、各位兄弟,都别高兴得太早,青狼滩就是青狼滩,杨兄弟能侥幸闯过一次,不代表以后次次都能闯过。”

“对!”豹子附和道,“除非杨兄弟能保证让大家伙儿都不伤性命地闯过青狼滩,那才能说明这条水道是咱们的!”

麻老五不以为然:“不伤性命闯过青狼滩,即便是老当家也不敢说此大话。豹子兄弟,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其实不难。”杨大江看着众人说道,“尾排轻飘,顺流而下的时候快捷灵活。但是有一利必有一弊,遇激流险滩,出事的往往是尾排。只要我们在闯滩之前把尾排和梢排绑在一起,加大重量,自然会增加稳定性。”

话音落地,众人一片静默。片刻,不知谁喊了一声:“对啊,一头沉变成了两头沉,这就是一层窗户纸啊!”

“哈哈,这个法子好,天佑我水客帮,干!”众人一片欢腾。

朵妹欣喜地看着杨大江:“都说周郎妙计安天下,世兄大才啊。”

“让你这么一说,我将来岂不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杨大江笑着打趣。

欧阳朵妹眼睛冒火:“以世兄这等人才,还愁以后会没有夫人吗?”随后冲众人问道:“兄弟们,你们说咱水客帮,是不是该有一位三当家啊?”

众水客用酒碗磕着桌子,齐声喊道:“三当家!三当家……”

杨大江急忙起身推辞:“哎哎,这怎么能行,我这初来乍到的,这水客帮上上下下……”

“三当家!”朵妹不由分说,端起酒碗又要敬酒。

麻老五喊道:“刚才已经好事成双了,现在有了三当家,这第三碗酒,大当家的是不是要唱起来啊?”

“唱起来!唱起来!”

“好,那咱们就唱起来!”朵妹压下众人的呼喊,端着酒碗落落大方地唱了起来。霎时间,一曲悠扬清丽的《湘西酒歌》飘出了“识字棚”,回响在青山绿水之间——

这碗酒来清悠悠,

姻缘应是前世修。

你要喝了这碗酒,

夫妻同过百年秋。

……

“咣当!”狗鱼崽气恼地摔了酒碗,带着豹子等人起身扬长而去。

庆功宴不欢而散。

朵妹唱的这首歌虽然火辣直白,但水客帮的兄弟们却并不觉得过分。

杨大江已拜过山门且被推举为“三当家”,而二当家狗鱼崽与朵妹男未婚女未嫁,朵妹自然有权力选择自己看中的夫婿,况且湘西儿女历来有以歌求爱的传统。按麻老五等众兄弟的想法,此时三当家杨大江就该与朵妹唱和几句,成就了这段姻缘,否则枉为男子汉。

杨大江已经坐上了火山口。他深爱着天婵,他在水客帮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坚强地活下去,以便有朝一日能够活着回到爱人的身边。面对朵妹咄咄逼人的爱情攻势,他无法偿还自己惹下的情债,也不愿和狗鱼崽再起纷争,唯一能做的事儿就是以打磨水性为借口,每天带上麻老五早早离开驻地,泛舟江上,用对天婵的无尽思念来排遣寂寞。

但杨大江此时还不知道,洪江城里正在发生的一件事,在不久之后竟搅得整个水客帮动荡不安……

罗积善在拿着一百万银票入股失败后,所说的一句自我解嘲的话,让高署地痛感自己的无能——“署地啊,你说那桶底油要是到了咱们手里,这天下的油商岂不都要看你我的脸色行事?我倒是不图那些虚名,只是你高大掌柜还年轻啊,手里终究也该有自己的一份产业不是?”

高署地在感动之余下决心一定要把那桶清代底油搞到手,为自己的东家排忧解难。可是对付刘云湘这等人,花钱不行,人家压根就不差钱;动粗也不行,许安邦有枪有炮都奈何不了他,自己算哪根葱啊?思来想去,便只有“偷”这一条路了。为此,他暗中派人去联系了熊子贵,并很快见到了对方派来的一高一矮两名江洋大盗。

这两名大盗乃为一对亲兄弟,都是生面孔,这是高署地特意要求的。偷嘛,自然是要用外省人,以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是叫“窦三敦”的高个子弟弟似乎脑子不太灵光,凡事都要由明显矮了半截的哥哥“窦二敦”做主。兄弟俩一到洪江,便被高署地安排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随后,窦二敦提议,让高署地出面去“打草惊蛇”。

这可真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啊!高署地觉得自己真是找对了人。所谓“打草惊蛇”,乃是江湖盗门惯用的计谋,不论是大唐的空空儿还是宋朝的鼓上蚤,在行盗之前无不使用此计,且屡试不爽。说白了就是故意告诉主家,有人要来偷东西,而主家闻听则赶紧把宝物移至安全地点,如此便暴露了宝物的行藏所在。

高署地依计行事,以一套衡阳昆腔谭家班黑炭头尉迟敬德的头靠和髯口为诱饵,找到了酷爱唱戏的二小姐天娟,不但把行头给卖了个高价钱,还顺带向她透露了有人要偷底油的口风。

果然,天娟不知是计,回到府邸便把清代底油给挪了地方。高署地和窦氏兄弟由此侦知了底油所在,很快便商定了动手的时间。

天娟得了头靠和髯口之后,立马把自己打扮成《白良关》里的黑炭头尉迟敬德,嘴里打着二黄散板,跑到姐姐跟前拉开架势就唱了起来——

娃娃设下诓军计,

想诓老爷我不能行。

你老爷我日抢三关夺八寨,

夜探过白陂介休城。

……

自杨大江逃出洪江城后,天婵一直心怀忐忑,既担心他腿上的伤势,又怕他飘零在茫茫沅江之上不能顺利地找到水客帮。好在近来有传言证实大江跟朵妹他们在一起,她却又唯恐心上人受不了水上的苦楚,或是对付不了熊子贵的凶蛮。正可谓是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见妹妹煞费苦心地跑来逗她开心,天婵的心中涌起一阵温暖,暂时放下了满腹心事,认真地赞赏妹妹的才艺。这时,她才注意到天娟买来的这套行头,在详细询问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她倒不在乎妹妹所花的三百大洋,而是纳闷高署地为何仅仅因为“有人要来偷底油”这句话如此煞费苦心。眼下生意正忙,父亲一直吃住在作坊,家里除了老家丁和几名用人,其他人也都被派去了各家油坊,这个时候如果底油出了任何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天娟见自己惹了大事,吓得直要去作坊叫回父亲。可天婵认为,此时即便叫回父亲也无济于事,对方可以千日做贼,自家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再说,也不排除高署地是故意危言耸听,想借机制造恐慌,以便达到破坏刘杨两家生意的目的。

经过仔细思量与权衡,天婵在安抚了妹妹后,叫来老家丁和杨二江,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整个刘府没有出现半点异常。

半夜时分,就在姐妹俩被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高一低两道人影躲避着街灯,快速潜行到了刘府院墙之下,随后,高个子双手一托一送,就把矮个子给送上了墙头。

姐妹俩躲在闺房内不敢声张,守在暗处的杨二江和老家丁也没有出手,四人眼睁睁地看着两名盗贼抱着那桶清代底油翻墙跑了出去。

守在外面街口的高署地一见得手了,便招呼一声“快走!”带着两人一路狂奔跑进了罗府。

“东家,东家!”

被高署地的喊叫声惊醒的罗积善不知出了何事,急忙胡乱披了衣衫走出卧室查看,见三个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刚要张口呵斥,却听高署地兴奋地叫道:“东家,请您上眼!”随后伏在地上解开包袱,现出了那桶清代底油。

罗积善惊愕地看看底油,又上下打量窦氏兄弟:“这两位是?”

“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先回去吧。”高署地摆手想打发走两名盗贼。

可是两人却站着不动,非要打开油桶看一眼不可,说这是他们的规矩,以后江湖道上的朋友问起来,也好有个炫耀的本钱。

“看,看!”反正底油已经到手了,高署地巴不得在罗积善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能耐,所以很大方伸手请道,“现在就看!”

窦氏兄弟闻听,立马扑上去伸手就掀开了油桶盖子,可还没等看清里面是否有油,一条茶盏粗的花斑大蛇便“呼”地探出头来,直奔着二人的头脸而去。随后又有几条蛇蹿出来,吓得窦氏兄弟和罗积善、高署地惊叫连连,连滚带爬四处躲闪……

幸好天婵只是想给对方一个小小的教训,特意叮嘱杨二江千万不能抓山上的毒蛇,否则罗、高二人和两名盗贼很有可能就此一命呜呼。

罗积善捂着被蛇咬得青紫肿胀的脸,抡起手杖把自作聪明的高署地打得鬼哭狼嚎,过后想想,又觉得高署地跟他一样的可怜,同为天涯沦落人。眼下刘杨势大,许安邦和藤原都躲在背后,让自己拿着一百万大洋的银票跑前跑后,结果怎样?在刘杨眼中,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高署地?

“署地啊,我岂不知你是好意?可事情没你这么办的!”罗积善觉得,既然自己被许安邦和藤原推到了前台,那就不能再小打小闹,所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要干,就一劳永逸。索性让熊子贵把恶人做到底。他说:“既然你已经去找了他,那就一客不烦二主,给他送批货,让他带着人带着枪,踏踏实实地来替咱们卖命吧。”

高署地恍然大悟:“借刀杀人?东家这一招妙啊。”

为了独自占有那桶清代底油,罗积善决定绕过许安邦和藤原,通过水客帮的人将几箱鸦片秘密送给熊子贵。

而承接这笔“送货”生意的人正是狗鱼崽。

在目睹了朵妹在庆功宴上对杨大江的公开示爱之后,狗鱼崽非常的消沉沮丧。他感激杨大江的救命之恩,但这份感激如果要以失去所爱为代价,他宁愿命丧青狼滩。他也不想伤害朵妹,如果说以往的风雨同舟和生死相伴都是为了今天能够彼此好好地说声再见,那么他宁可留下祝福,今生再也不见。

但是,就在狗鱼崽萌生去意的时候,一笔奇怪的生意,通过豹子手下一名兄弟的牵线,落在了他的手里。这笔生意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不知道卖家是谁,也不知买家是谁,更不知道提货人长什么模样。前来送货的人说,把货物安全送到预定地点便算完事,并许诺了足足一百大洋的报酬。

狗鱼崽自然知道,有人肯出如此价钱,所谓的货物非“特货”莫属,但一百大洋对水客兄弟们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他决定铤而走险,干!你杨大江闯三次青狼滩也挣不来这么多钱,老子就不信,离了你三当家弟兄们还都不吃饭了!

也是合该出事,驾船带着杨大江在江面上游荡的麻老五,远远看见狗鱼崽和豹子等人抬着几箱货物进了山,随后便认出那几个前来送货的伙计赫然是洪江特货行的人。

杨大江一听洪江来人了,心下顿疑,急忙令麻老五把船靠岸,循着脚印来到一片山洼,只见狗鱼崽和豹子正带着几名水客捆扎一只木排,但那些木头却被挖空了心,里面塞满了一包包的烟土……

朵妹听了麻老五的禀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水客帮帮规,即便饿死也不能贩卖运输鸦片,放排夹带特货是要被清理门户的。她气冲冲地赶到现场,质问那几个绑木排的水客,生意是谁联系的,谁是卖家谁是买家?

狗鱼崽知道,朵妹如此问话是不想将此事与他这个二当家牵连在一起,但他却不愿意让兄弟们来背这个锅。

“是我干的。”他说,“木材是生意,特货一样是生意,说白了,不管谁是卖家谁是买家,我们兄弟都是替人跑腿卖命,挣个辛苦钱而已。既然违背了帮规,大当家不必找其他兄弟的麻烦,我狗鱼崽退出水客帮就是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心头俱是一震。

“你早就想要走了是吧?有三当家的在,让你觉得心里憋屈是吧?”

朵妹没想到狗鱼崽会说出要退出水客帮的话,一时间竟乱了方寸,瞪着眼睛吼了几句后,又缓颜劝道:“鱼崽哥,咱水客帮不能散啊,好多兄弟都拖家带口,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必须抱成团跟土匪军阀斗,跟江上的风浪斗!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明白,你就是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坎儿。说吧,要怎么样你才能留下,难道非要我嫁给你不成?”

“大当家,你都把话挑明了,还让我说什么?我狗鱼崽站在这也是堂堂七尺汉子,不会强人所难。”去意已决的狗鱼崽红着眼圈看了看众人,说道,“这水客帮就是我的家,为这个家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冤屈,就是豁上性命也心甘情愿。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在这个家里没用了……”

杨大江此时也觉得自己行事有些鲁莽,不由得出口挽留道:“既然把这儿当家,你就不该把大家伙儿给扔下。”

狗鱼崽看了看杨大江,语带酸涩:“三当家,朵妹我就拜托给你了。”

朵妹喊道:“你混蛋!”

“我是混蛋,我这个混蛋没有洞庭王爷的本事,配不上你这龙君的女儿。”狗鱼崽转身,冲众人双手抱拳道,“各位兄弟,此一别山高水长,还望各自珍重,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掉头而去。

朵妹双目含泪,跺脚叫道:“狗鱼崽!”

众水客不舍地冲狗鱼崽的背影呼喊:“二当家!”

“大哥!”

豹子回头对朵妹道了声“大当家多保重”,随后带着几个兄弟匆匆追赶狗鱼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