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日本是个资源贫乏的岛国,桐油尤为稀缺。早在民国十年,长沙日商便借由放贷机会,要求湖南省商会以桐油来代替大米和矿产偿还贷款。近日,日本内阁终于采纳了藤原的建议,向北洋政府发出了要求开放洪江的外交照会。
消息传来,举世震惊。
湖南商界、学界的爱国人士立即成立了“外交后援会”,呼吁北洋政府拒绝日本的无理要求;省立第一师范、周南女子中学和“大麓”“明德”中学,以及商业、工业等省立专科学校的学生们也闻风而动。一时间,各条街道上都挤满了游行示威队伍,密集的标语、旗帜在风中飘舞,此起彼伏的口号声响彻云霄——
“打倒列强,保卫洪江!”
“还我旅顺、大连!”
在民国十二年的初夏,岳麓山下这座古老的城市,俨然变成了一个被点燃了引信的火药桶。
“同胞们,我们已经受够了屈辱!”率队伍游行的杨大江跑向广场,挥手把一沓传单撒向天空,随后对市民们大声疾呼道,“前有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后有旅顺、大连沦入日人之手,现在他们又把贪婪的黑手伸向了洪江,企图掠夺中国的内陆资源。我三湘儿女岂能坐而视之?大家都挺身站出来,给中国外交以有力的声援,拒绝日本政府的无理要求!”
而就在这时,突然警哨声大作,一群军警手持棍棒冲过来,如虎入羊群一般对现场的学生和市民大打出手。眼看杨大江和几名学生被打翻在地,国文教师肖楚雄见状急忙率大批学生赶来救援,经过一番扭打争斗,堪堪使杨大江等人逃脱了险境……
连日来,省内各大城市反日游行示威活动愈演愈烈,长沙局面失控,日本领事馆已几度遭到愤怒市民的冲击。
嵩云山别墅,藤原站在供着东洋油桶的神龛前,听完中村雅子对局势的汇报,脸上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若洪江一旦开放,刘杨即便集资千万也难成气候。而省内风起云涌的反日运动则也如刘杨集资一般,对日本帝国所谋划的“全局”犹如隔靴搔痒。因而他对雅子说道:“不必担心,文明只有战胜了野蛮,才能在这块土地上扎下根来。等我们的军舰进了长沙,中国人就会明白,秀才遇见了兵,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六月一日,日军“伏见”号军舰游弋在长沙码头的江面上,它庞大的身躯仿佛遮蔽了天日,把抗议的人群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下。
“日本军舰滚出长沙!”
“誓死保卫洪江!”
……
码头上爆发出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随着燃烧日货的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一些学生捡起石块愤怒地向军舰投去。而从“伏见”号上换乘拖船准备登上码头的日军水兵们则持枪站在甲板上,轻蔑地看着这些徒劳无功的中国人。
杨大江见日军水兵嚣张,便从元隆油号的长沙分号推来了一车他鼓捣的所谓“秘密武器”。同学们一看,都是装满了洪油的瓶瓶罐罐,登时兴奋得跳脚大叫:“哇,燃烧瓶啊!”
“人家船坚炮利,咱们光喊口号有什么用,给他们点厉害看看!”杨大江说着,拿起两个燃烧瓶在火堆上点燃了,跑到江边挥臂就向拖船扔去。
同学们纷纷效仿,一时间,数个燃烧瓶乒乒乓乓在拖船甲板上爆裂开来,火花飞溅。
“放肆,太不像话了,不知死活!”日本水兵们咒骂着拉动枪栓,对着岸上人群就是一阵射击。
“开枪了,他们开枪了!”
人群仓皇四散,不少人中枪倒在地上,场面大乱,远处隐约传来了急促的警哨声。
“无知,愚蠢!”肖楚雄一把夺下杨大江手中已点燃了的瓶子,冲周围同学大喊:“都不要命啦?快跑,跑!”
……
在这一事件中,长沙市民被日舰“伏见”号水兵射杀两人,重伤九人,史称长沙“六一惨案”。
之后,赵恒惕政府以“有无政府党徒煽惑,借端起事,扰乱时局”为名,解散了外交后援会和青年救国会,令长沙各街镇举办团防,派出军警四处捉拿肇事人犯,通缉者众,肖楚雄与杨大江皆列其中。
白色恐怖之下,肖楚雄和一批学生骨干在元隆长沙分号的帮助下顺利逃出了长沙。而不愿连累别人、执意要单独行动的杨大江则遭遇了险情,为了逃避追捕,腿上中了一枪的他不得不奋身跳进了水流湍急的湘江……
刘云湘带着几位掌柜去了黔阳,集资的成功让他和杨同昌有了更多的想法,急需跟马克斯凯和詹姆斯沟通。
洪江夏日的夜晚闷热异常,在巨无霸上纳凉的天婵姐妹,一个心有牵挂黯然神伤,长沙那边闹出了人命,不知自己的心上人是否安康;而另一个则戴着木壳钟馗面具,没心没肺地唱着高腔戏。蓦然,天婵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江边树林里踉跄挣扎……
杨大江在长沙跳江之后,见有货船经过,便不顾一切抓着船舷顺流而下,当时只想着能逃出虎口,捡条性命走哪算哪,却不料阴差阳错,竟被这条货船给带回了洪江。
他腿上的伤口已然恶化,加之在水中浸泡数日,整个人早已虚脱。天婵不敢声张,在天娟和老家丁的帮助下把他悄悄抬进了刘府自己的闺房。随后,机警的老家丁洗刷掉台阶上的血迹,并对一众手下下了封口令。
姐妹俩手忙脚乱地为杨大江处理好伤口,见他沉沉睡去之后,便一时犯了难——这事要是让父亲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早,一匹快马把杨大江的通缉令送进了团防使衙门,许安邦见了,不禁面露喜色。
近段时间以来,藤原忙于关注日本内阁要求开放洪江之事,对刘杨集资之事不管不问;而罗积善则贪图利益,与他离心离德。孤掌难鸣的许安邦只能坐看刘云湘和杨同昌起死回生。现在,有了这张通缉令,他便可以师出有名了。
许安邦带着团防兵包围了杨府,声称要捉拿逃犯,举着通缉令对杨同昌和苗令梅道:“这回你们家的宝贝儿子可是名扬四海喽。高兴吧?连东洋人的军舰都敢烧,比你们可出息多了。”
“别是搞错了吧?我家大江还只是个学生……”杨同昌见了这阵势,不免张皇失措,真是怕鬼来鬼啊。
“谁说学生伢子就不能干大事?民国八年,张敬尧不是就被赶出湖南了吗,秤砣虽小压千斤啊。”
“哎哟许大人!”苗令梅施展身段,上前欲拉许安邦,“您也太高看奴家那不成器的儿子了,东洋人把军舰开到了长沙,他不过就是去跟别人凑个热闹……”
许安邦躲闪着苗令梅:“杨夫人,别来这套,省府的通缉令可不是给谁都能下的。现如今世道变了,人心不古,伢子们都喜欢往洋学堂里跑,他们要学苏俄,要革命,要结党造反。你家大公子这回算是撞到枪口上了,一旦被抓,那就是死罪!”
“许大人莫要再说了,您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孩子是张狂了一些,但断不至于去害人性命。常言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官面上的事情,还请许大人代为通融打点。”杨同昌心里抱着侥幸,认为前次许安邦提到大江,便是要自己跟刘云湘赌油,那么这次也一定是另有所图。
果然,许安邦闻听大笑:“有你这句话,我这一趟就没白来啊。今天就看在你们夫妻舐犊情深的分上,老子一不搜查、二不抄家、三不抓人,给你们一个机会……”说着,把通缉令拍在杨同昌的手上:“万贯家产也抵不上一桶清代底油,底油再大也没你儿子的命大,聪明人要办聪明事。”
许安邦说完,冲手下喝道:“收队!”带人扬长而去。
杨同昌看着手里的通缉令,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两腿一下子就软了。
“老倌!”苗令梅急忙伸手搀住他。
“这个鬼崽子,他最好别回来,一辈子都别回来,死在外边才好……”
刘云湘从黔阳回来,跟几位掌柜交代完生意上的事,便驱车回了府邸,一进门,见院中到处晾晒着床单和褥子。
刚泼掉一盆脏水的天婵见了刘云湘,心一慌,水盆“当啷”一下掉地上了,忙说:“爸,您,您回来啦?”
刘云湘也是一愣,随后看着褥子问道:“怎么,这谁还尿炕了?”
天婵脸唰地红了:“您什么眼神,这不就是,脏了洗洗嘛。”
进了堂屋,老家丁赶紧奉上手巾。刘云湘擦过汗,接过天婵拿来的一件衣衫刚要穿,一看不对:“这哪是在家穿的,换了。”
“哦!”天婵应了一声,急忙跑去里屋翻找。
“家里没事吧?”刘云湘随口问道。
“没事。”正倒茶的老家丁手忍不住抖了抖,茶碗发出叮当声响。
“爸,您看这件行吧?”天婵又拿了一件衣服过来。
刘云湘看了看,感觉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拿件衣服这么费劲,我平常喝茶穿的那件呢?”
天婵哄着父亲:“哎呀,就这件了,这件您穿着合身,显得您多气派啊。”
“是吗?”刘云湘高兴地穿上衣服,美滋滋地走了两步,炫耀地看着老家丁。
老家丁急忙点头恭维:“东家就是衣裳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还是我女儿这眼光好啊。”刘云湘赞叹一句,突然抽了抽鼻子,“什么味这么香?”随后快步向厨房走去。
天婵和老家丁互相看了一眼,急忙跟去。
刘云湘来到厨房一看,登时心下感动,只见炖着鸭子的砂锅冒着蒸腾热气,不会做饭的天娟正猫着腰笨拙地烧火,把自己给弄得乌眉灶眼、满脸烟尘。
“爸……”天娟见了刘云湘,慌忙起身。
刘云湘心疼地捏掉天娟头发上沾的鸭毛,看看锅里的鸭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嗯,香!这是你亲手给爸爸炖的鸭子?”
没想到天娟冲口说道:“才不是呢,连我自己都……”
“不是?”
“啊不,是!是我……”天娟支吾着。
“是我妹身体不舒服,想喝口汤补补身子。”天婵急忙接道。
天娟立马带着哭腔配合:“爸,您不在家,我头疼死了……”说着,就势偎在了刘云湘身上。
刘云湘扶着天娟,摸摸她的额头,转脸对天婵气恼道:“既然身体不舒服,大热天还在这折腾什么,用人呢?”
“这不是,正好能让她发发汗吗,所以就没让用人过来。”
“嗯,我一出汗就好了……”
“胡闹!”见姐妹俩如此敷衍,刘云湘赶紧张罗,“有病就去医院,千万不敢耽搁了。”
“啊,回屋躺会儿可能就好了。”天婵说着,慌忙搀着天娟走出了厨房。
“东家!”
就在刘云湘感觉两个女儿神态反常的时候,大掌柜匆匆走进门来,说了杨大江被通缉之事,担心杨同昌父子连心,恐怕扛不住许安邦的敲诈。
“扛不住也得扛,底油绝不能交出去!”
刘云湘的态度之所以如此决绝,完全是为杨家考虑,只有底油在手,许安邦才投鼠忌器不敢乱来。他丝毫不怀疑杨大江还活着,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不管跑到哪儿,湘省和全国各地几乎都有刘杨两家的店铺和分号,难道还能饿着他不成?
正说着,便见老家丁小心翼翼地端着冒着热气的砂锅从厨房里出来,向楼道上走去。刘云湘不禁心头一震,想到两个女儿行为的异常,他突然猜测到了一种不大可能的可能,不由得心生恼恨,这可真是屋里不烧火,屋外不冒烟啊……
杨同昌和苗令梅此时并不知道刘云湘已经回来了,两人在许安邦走后,围着那桶清代底油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许安邦说的对啊,底油再大也没有儿子的命大。可是,这桶油已经做了集资的抵押,即便是要拿来救人,怎么也得跟刘东家商量一下吧?
两口子正寻思,门外忽传来了藤原的声音:“煌煌五月中,绿树已成荫,青竹伴紫藤,随忘尘俗心。”
藤原在雅子的陪同下,四下打量着古朴的院落,在即兴吟哦了一首诗之后,对闻讯出来的杨同昌说道:“杨先生的居所好雅致啊。”
“藤原先生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对方可算是稀客,杨同昌忐忑地问道。
藤原深鞠一躬,开门见山道:“令公子的事情,鄙人愿助一臂之力。”
“啊!”杨同昌顿感惊喜,“哎呀,多谢多谢,犬子不争气,让藤原先生费心了,快请坐!”并急忙示意老管家端上茶来。
两人在院中石桌前坐下后,藤原说道:“长沙‘六一’事件针对的是我们日本国军舰,被烧伤的也是日本军人,杨先生一定懂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
“那是那是,具体要我怎么配合,还请先生明示。”
藤原站起身,感慨道:“这里的一草一木,总会让我想起石川县的金泽古城,不过,那是日本最古老的港口了,现在已经辉煌不再。杨大江我虽然只是远远地见过一面,但是那小伙子充满活力的背影,令人印象深刻。”
杨同昌见他扯远了,急忙表示:“我不怕花钱,只要能救我儿子,我,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藤原摆摆手,回身说道:“日中亲爱精诚,不能只是一句口号。鄙人可以说服长沙日本领事馆,对杨大江的鲁莽行为既往不咎,进而让赵恒惕撤销通缉令。”
“哎呀,那可太好了!”杨同昌大喜,“藤原先生,您简直就是我杨家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可笑我杨同昌还在为那区区一百万大洋对您耿耿于怀,唉,真是患难才见真情啊!”
“人命关天,鄙人焉能见死不救?现在,你可以把那桶清代底油交给我了。”
“怎么,你,你也要底油?”
杨同昌蒙了,到底谁能救儿子的命,怎么这接二连三地都奔着底油来了?因许安邦逼迫在先,现在他自然不敢轻易答应藤原。
铩羽而归的藤原心中气恼,一骂许安邦卑鄙无耻;二骂杨同昌何其愚蠢。平心而论,他现在是真心想救杨大江的,只要杨同昌肯交出底油,救人乃是举手之劳。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怎么能跟这锦绣繁华的洪江城相比?至于几个军人和一艘舰船受点损失算什么?他们本来就该为帝国的利益做出牺牲。
“难道在先生的眼里,我们军人的尊严还不如一桶洪油值钱?”开车的雅子心里不服,认为杨大江冒犯了日本军人的天威,就该严惩不贷!
“混账!”藤原瞪眼怒喝,“堂堂帝国军人,开枪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何来的尊严?”他教训雅子说,我们要想在洪江有所作为,就必须要平衡好各方面的关系。清代底油若是落入许安邦之手,他就会为了保住自己在洪江的霸主地位,紧跟赵恒惕投入英美的怀抱;而刘云湘和杨同昌现在做的也都是英美的生意,那么,日本帝国的利益何在?
“先生高见,雅子明白了!”
藤原心有不甘地说道:“你当然能明白,可是杨同昌不明白啊……”
其实,对于藤原的诚意,杨同昌已然动了心。他之所以犹豫,是因为底油就这么一桶,孩子的命也就这么一条,狼多肉少,给了这个岂不是要得罪了那个?可是两口子又寻思,现如今是百姓怕官家,官家怕洋人,如果真能通过长沙日本领事馆撤了通缉令,许安邦就是再有心,恐怕也没胆子敢祸害杨大江。
杨同昌和苗令梅最终决定,还是把这桶底油送给藤原为好,而且必须要瞒着刘云湘,因为大江毕竟不是他儿子。
然而,就在杨同昌抱着底油要去追藤原的时候,却看见一脸怒容的刘云湘就站在杨府的大门口……
天婵闺房的桌上放着砂锅和碟盏碗筷,杨大江穿着刘云湘崭新且凉爽的丝帛衣衫,看着天婵天娟姐妹一个忙着给他盛汤,一个油着两手给他撕鸭肉,不禁心里打鼓——自己在刘家何时享受过这等待遇?老爷子都回来了,这姐妹俩全然不惧,莫非是……他瞄了一眼自己的那张油画像,又看看紧闭的房门,叫了一声“婵儿!”低声问道:“你爸沉塘一炷香没死,是不是把脑子给憋坏了?”
“你爸才把脑子给憋坏了呢!”天婵嗔怪道,“一桶底油差点闹出人命来,都是你干的好事。”
“不是,我是说,莫非他老人家大难不死已经想通了,对咱俩的关系是不是默认了?”
“你想得倒美。”天婵含羞带笑地拿过他手中的空碗,又盛了一碗汤递上。
“姐,别总让大江哥喝汤啊。来,吃肉!”天娟伸手挡开天婵,把撕下的一块鸭肉送到杨大江的嘴边,“我亲手炖的,我爸想吃都没这个福气。怎么样,好吃吧?”
“唔,好吃……”杨大江张嘴叼住鸭肉,连连点头。
“好吃就多吃!”天娟说着又递上一块。
“哎,我,我自己来……”杨大江咽下口中食物,对姐妹俩道,“婵儿,娟儿,哥跟你们商量点儿事……”
“还要去找二江?”天婵放下碗,脸上笑容消失了。
“对,找二江,让他给我带些衣物和盘缠过来……”
“这说来说去,你怎么还是要走啊!”天娟嘟嘴气恼。
“好妹妹,哥不走不行啊!”
天婵起身,走过去“哗啦”一下打开门,赌气道:“走,现在就走,没人拦着你,不就是怕连累我们姐妹吗?”
“婵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杨大江急忙起身,拖着伤腿过去向天婵解释。想想所发生的一切,他也不禁暗自后悔,洪江不是哪个人的洪江,日本军舰闯进长沙,也不是他杨大江一个人的耻辱。但如今他却闯下了滔天大祸,不但连累了肖老师和同学们,也害得自己连亲娘老子都不敢见。堂堂七尺男儿,就这么整天躲在女儿家的闺房里,虽说姐妹俩不在乎,可毕竟刘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天婵不忍地把杨大江扶回座位上:“这不也是你的家吗,我和我妹都不怕,你怕什么?”
“嘿嘿,他当然是怕咱爸……爸?”天娟话说一半,笑容便突然僵在了脸上。
正依偎在一起的天婵和杨大江回头一看,只见刘云湘和抱着底油的杨同昌出现在了门口,两人吓得急忙闪身分开,乒乒乓乓地碰翻了座椅。
刘云湘看看堆在桌上的锅碗鸭骨和傻愣愣的三人,气恼地瞪着杨同昌。
杨同昌冲杨大江怒喝:“跪下!”
“爷老倌……”杨大江应声跪下。
杨同昌腾出一只手,脱下鞋对杨大江照头就打:“鬼崽子,你倒是会找地方,你没有家啊?你妈妈都快急疯了你知道不知道!日本军舰你都敢烧,你有几条命啊,你有几条命……”
“杨叔叔,您别打了,他身上有伤……”天婵急忙上前阻止,同时央求刘云湘:“爸,您快劝劝杨叔叔……”
刘云湘冷哼一声,掉头走了。
杨同昌一看,扔下鞋急忙追上:“哎,云湘,云湘……”
刘云湘气冲冲下了楼,走进堂屋,见杨同昌抱着底油一脚高一脚低地紧追进来,便瞪眼道:“这下,你可相信我说的了吧?”
杨同昌连连点头:“相信相信。”
“我不管他在外边都干了些什么,哪怕他把长沙的天给捅个窟窿,那也只当是大家都凉快。我就想问问你,我女儿怎么办?一个大小伙子,钻进姑娘家的闺房里,成何体统!”
见刘云湘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自知理亏的杨同昌开始和稀泥:“是啊,你说这孩子,他怎么能干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来呢?”
“我问你呢!”
“问我……云湘啊,这俗话说,儿大不由爷。他在外边闯了祸,这,这怎么就跑到你这儿来了,我是一概不知道啊。”杨同昌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脸的无辜。说到底,是儿子干了缺德的事,他这当老子的现在也只能抱定一个宗旨——你急我不急。
“你是不是他爸爸?”刘云湘喝问。
“是。”杨同昌老实回答。
“是,就赶紧把你这倒霉儿子给领回去,然后老老实实给我女儿道歉,我刘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杨同昌为难道:“他现在不是被通缉嘛,见不得人啊。”
“那我女儿还见不见人?”
“对对对,大小姐的名声要紧。我看不如这样,你家大小姐救了我家大公子,那就不如好人做到底……”
“什么意思,你还想顺竿爬?”
“这怎么是顺竿爬呢,你看……”杨同昌把怀里抱着的清代底油放在桌上,嘿嘿笑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就一客不烦二主,底油和儿子我都留在你这儿,随你怎么处置。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快回去,你就别送了……”说着,飞也似的逃走了。
“哎,哎老杨……”
刘云湘没想到杨同昌竟然来了这么一出,一时间愣在了当场,这不是耍赖吗,这不是讹人吗?你老杨怎么能这样,这,这还要脸不要?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刘云湘往外看去,只见杨大江一瘸一拐地从楼梯上跑了下来,而天婵姐妹则紧追在后。
“大江!”
“大江哥!”
杨大江头也不回,咬牙忍着伤痛往大门口跑去。
“怎么,在我这儿吃饱喝足了,临走连个招呼都不打?”刘云湘站在堂屋门口,忍着气问道。
杨大江停下脚步,回身冲刘云湘拱手施礼:“侄儿见过刘叔叔!”随后看看天婵和天娟,又道:“婵儿和娟儿生性良善,即便受伤的不是我是别人,她们也同样会出手相救。所以,还请刘叔叔勿要怪罪。”
“我的女儿,还用得着你说吗?”
“其实,我也很后悔。”杨大江面带愧疚,“不该在外面惹了祸就这么跑回来,徒给别人留下借题发挥、祸乱洪江的借口……”
“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刘云湘赞了一句,面容缓和下来,问道,“这是要准备去哪儿?”
杨大江道:“去哪儿都行,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容身之地。不过,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会堂堂正正地回来,回家!”
“好,有种!”刘云湘暗自点头。
“爸!”天婵面露不舍。
刘云湘说道:“取盘缠,让他走!”
天婵姐妹含泪上前,把装有衣物、钱袋的包袱塞进杨大江的手里。
“刘叔叔保重!”杨大江抱拳冲刘云湘深施一礼,随后深情地看了一眼天婵,转身刚要走,就见刚离开不久的杨同昌慌慌张张闯进来,倚在大门上气喘吁吁地叫道:“云湘!不好了,许,许安邦的人来了……”
当许安邦得知刘云湘拽着杨同昌去了刘府,他立马就推断出两人绝非是为了生意,因为对一位父亲来说,眼下就是有天大的生意也没有他儿子的一条命重要,唯一的可能就是杨大江已经跑回来了,而且就藏在刘府。
于是,他带着人马杀气腾腾地赶到了刘府,果然,一进门便感觉气氛不对,只见刘云湘和杨同昌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正怒目相向。
“有事,一定有事!”许安邦盯着两人,心想毕竟是商人,没人愿意惹祸上身。
“没事啊……”杨同昌底气不足地回了一句。
“别打岔!”许安邦扭头冲刘云湘道,“他家大公子就藏在你刘家,是不是?”
刘云湘一愣:“这,这你也能……”
“说是,还是不是?”许安邦逼视着刘云湘。
“是!”
许安邦松了口气:“你看看,我猜得没错吧!”
杨同昌恼了:“刘云湘,你怎么能这样……”
“哪样啊,我早说过,这种事瞒不住!”刘云湘理直气壮,指着杨同昌埋怨道,“让你把它给带回去,这话我说了可不止一遍吧?磨破了嘴皮子,你听了吗?现在好了,就连许大人都知道了!”
杨同昌脸红脖子粗地与他争辩:“我这不是一直在跟你商量嘛……”
“少废话,他人呢,交出来!”许安邦迫不及待地跳脚大叫。
“哎呀许大人,你就莫要再掺和了,这是我两家的家务事!”杨同昌烦躁地顶了许安邦一句。
“家务事?你说得倒轻巧!”刘云湘白了杨同昌一眼,转向许安邦道,“不是要见人吗,来来,我带你们去!”不由分说,气哼哼地带着许安邦等人出了凉亭,直奔楼上,到了闺房门前,冲屋里喊道:“开门!”
“吱呀!”天婵把房门打开,满面羞红地嘟嘴看着刘云湘。
许安邦等人刚要往里冲,却突然愣在了当场——映入众人眼帘的,赫然是那幅杨大江的油画像。
刘云湘指着画像:“看看,都看看,他杨家大公子就这么整天杵在我女儿的闺房里,有辱门风啊!”
天婵羞恼地跺脚:“爸!”
“爸,我姐好不容易才画的……”天娟也跟着帮腔。
“闭嘴,回头再跟你俩算账!”刘云湘瞪眼吼了一句,回头对许安邦道,“拜托诸位,赶紧把它给我带走,最好一把火给烧了。他杨家人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许安邦有点蒙,看看刘云湘,又看看画像,喊了声:“收队!”便转身下了楼。
“这,这就走了?”副官不甘心,觉得刘云湘和杨同昌明显是在使诈。
许安邦一走出刘府大门,便狡猾地嘿嘿笑起来,两个老滑头,还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在演戏。只是这刘府上上下下既然有了准备,人是断不会让自己给搜出来的,也罢,你们不是要欲盖弥彰吗?那老子就来个欲擒故纵。随后下令,全城戒严,盯死刘杨两家!
许安邦走后,刘云湘命老家丁拿过一幅洪江地图,和杨同昌一起琢磨起来,老哥俩吵归吵闹归闹,孩子的性命却不能不管不顾。刘云湘认为,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是让杨大江离开洪江,到水客帮去——自欧阳广林去世之后,水客帮一直由他的女儿欧阳朵妹掌管,虽然听说他们最近跟熊子贵因为争抢水上生意起了些纷争,但水客兄弟们常年都在由贵州到洞庭长达千里的沅水上拉纤、放排,居无定所。大江若去了水客帮则如龙归大海,许安邦即便是得知了消息也鞭长莫及。
刘云湘手指地图,把出城地点选在了地势偏僻的城北码头。
此码头在发生于民国三年的雄溪水患中受损货船多达百艘,船工溺死者甚众。后有善堪舆者言之,此地乃为龙脊,建船坞商埠则触犯了逆鳞,故而已废弃多年,江岸荒芜,平日里绝少人烟,是出城的唯一生路。
现在的问题是,城中已经戒严,由刘府到城北码头的这段路上需经过几个路口,如何调开把守的团防兵?
思来想去,刘云湘决定借庆贺各家油坊开工的机会,利用清代底油来吸引许安邦的视线,和杨同昌演一出双簧,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于是,第二天一早,商会大院便热闹起来了。刘杨二人不但抱来了那桶清代底油,而且彼此指鼻子瞪眼吵得不亦乐乎;两家掌柜的也各为其主,你一言我一语争得脸红脖子粗。一时间,刘杨两位东家闹掰了的消息不胫而走,赶来劝说的十大会馆当家的和前来看热闹的商人们把整个大院挤得是水泄不通。
罗积善心里纳闷,怎么这平日里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两人突然就翻了脸?细问之下终于得知,原来两人是因为“洪江油业行开工庆典”的举办地点所起的争执——洋人是冲着刘家订的合同,开工庆典理应在元隆油号举办,这是刘家人的想法;而杨同昌则坚持,众人是冲着清代底油集资的,所以杨家恒顺油号更有资格举办庆典。
这叫什么事嘛!罗积善哭笑不得,你们为这区区小事而争吵那是要误工的,那是要耽搁自己和其他股东赚钱的!他摆出商会会长的架子,来了个不偏不倚的裁决:这开工庆典既不在元隆,也不在恒顺,放在“天钧戏院”举办岂不更好?
此言一出,众人大声叫好,一则是天钧戏院基本处于两家之间居中位置;二则是戏院场地宽阔,容纳的人更多。刘杨二人也很给罗积善面子,当即答应把清代底油送到天钧戏院去“镇场”。
罗积善见自己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这场纠纷,并且得到了众人的一片赞扬,不免心中得意,索性来了个大包大揽,决定由商会出面请戏班、发请柬、订酒宴,要把油业行的开工庆典办得格外隆重,给各位股东讨个好彩头。
用清代底油来给开工典礼“镇场”,这在洪江油业行尚属首次。许安邦怀疑,刘杨是想借此把场面搞大,让杨大江混入邀请来的戏班或外地商家,在散场时趁乱逃出洪江。他暗笑刘云湘杨同昌机关算尽反弄巧成拙,这岂不是给了自己一个瓮中捉鳖的好机会?所以在庆典开始的时候,许安邦不但早早到场来亲自监视刘杨二人,而且令副官带人包围整个戏院,彻查外来人等。
但许安邦没想到的是,刘云湘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功夫在诗外”。当天钧戏院的舞台上锣鼓点敲响了急急风,当饰演岳云的杨二江手舞双锤与戏班演员们大战在一起,当天娟甩着水袖、千娇百媚地唱起《贵妃醉酒》的时候,那些在当街巡逻的团防兵们早已摘了帽子,混在黑压压的人堆里当起了戏迷。而刘云湘和杨同昌则稳稳地坐在包厢内,如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拴住了许安邦。
街上已是空无一人,杨大江拎着箱笼在天婵的搀扶下,跟着苗令梅悄悄出了刘府大门,一路穿街过院,直奔城北码头。然而,当三人来到最后一个路口的时候,却发现三名团防兵虽都心不在焉地望着戏院方向,却仍在把守着关卡。
“该死!”苗令梅急收脚步退回了巷子。
“哎呀,就差一步!”眼看功亏一篑,天婵跺脚大急。
“婵儿,妈,你们回吧……”杨大江咬牙攥紧了拳头,要冲出拼命。
苗令梅急中生智,回头慈爱地看了看大江和天婵,嘱咐一句:“你俩机灵点,看老娘的。”随后抿抿头发,抻神旗袍,出了巷子口,扭着窈窕身段从团防兵的面前从容走过。
“哎哎!”
三个兵眼睛顿时都直了,吹着口哨,目光一直追着苗令梅那风情万种的背影。而就在这一瞬间,天婵搀着大江快速跑过了关卡。
当两人来到城北码头的时候,一叶扁舟从江岸茂密的灌木丛中驶出来,却发现驾船的人竟是木匠麻老五。麻老五见两人愕然,便笑呵呵解释说,世人只知俺是个雕花木匠,却不知木帮与水客帮原本就是一家人。两人闻听放下心来,在岸边拥抱惜别。
“壮别天涯未许愁,尽将离恨付东流。”杨大江觉得自己实在有愧于天婵,从自己许身革命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种生离死别将会伴随一生,也会给他所爱的人带来痛苦……
天婵的眼泪扑簌落下:“我等你,一辈子不回来,我就等你一辈子!”
“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回到你的身边!”
望着泪眼蒙眬的天婵,杨大江知道现在绝不是自己儿女情长的时候。自打在长沙结识了肖老师等人之后,洪江在他的心里已经太小了,小到仅剩下对这位姑娘的一份牵挂。他不知道此一去前面等着他的将会是什么,但相信自己注定是一个要干大事的人。
杨大江推开天婵,转身上了船,仰天扯开喉咙,用一曲渔歌来驱散心头那挥之不去的离愁——
哟嗬嗬!
天上星多月不明,
塘里鱼多水不清。
世上人多抱成团,
闯山闯水闯天下……
歌声中,一叶孤舟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渐渐远去。
时光荏苒,杨大江在水客帮转眼已一月有余,这期间他虽在欧阳朵妹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养好了腿上的枪伤,却发觉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平淡的生活没有给他任何“干大事”的机会,在那些整日拉纤、放排的苦哈哈们眼中,他也并非是什么“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煞人”的英雄,而只是一个在外面闯了祸无处可去的娇贵公子,或是被貌美如花的欧阳朵妹护在石榴裙后的落魄书生而已。尤其是当周围的人都无视自己存在的时候,孤独便成了忧愁的最好伙伴。当然,欧阳朵妹是很黏他这位“世兄”的,可越是这样,他便越加的孤独。
水客帮中最看不惯杨大江的人是狗鱼崽和豹子,这两人都是老当家欧阳广林当年带出道的。尤其是水性极好的狗鱼崽,不仅是水客帮的二当家,还是老当家去世前托付照顾朵妹的人。虽然狗鱼崽跟朵妹平时都以兄妹相称,但帮中兄弟早把他看作是朵妹未来的夫婿。而杨大江这么一个“小白脸”凭空出现在朵妹的身边,自然被认为是来“挖二当家墙脚的”。
几天前,狗鱼崽带人放排离开了驻地,这让杨大江顿感轻松了许多。可一心想为狗鱼崽大哥出口气的豹子见他坐在场院里看书,便故意把一群鸭子撵得乱飞乱叫,荡得到处尘土飞扬。
刚在江边给杨大江洗完衣服的欧阳朵妹回来见状,忍不住上前呵斥:“杨公子看书的时候需要安静,你捣什么乱!”
豹子乜斜着杨大江,低声对朵妹说道:“大当家的,咱水客帮可从来都是凭力气吃饭……”
“怎么了?”
“怎么了,你一天给他炖一只鸭子吃,啊,还给他洗衣裳,让其他兄弟看见了心里怎么想?”豹子的言外之意是,你这样做岂不是伤二当家的心吗?
朵妹眼睛瞟着杨大江,说道:“爱怎么想怎么想,我乐意。”
朵妹比杨大江小一岁,因欧阳广林生前与刘云湘、杨同昌乃为生死之交,所以她与大江二江、天婵天娟打小便相识,可谓青梅竹马。只是在父亲去世之后,朵妹接掌水客帮,为了帮中一百多人的生计不得不浪迹江湖。一晃十多年过去,当杨大江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已是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郎了。朵妹在悉心照顾他的同时,儿时的那种两小无猜的亲近感也逐渐成长为青年男女之间的羞涩情怀。只是,相对于大胆泼辣敢爱敢恨的朵妹,心有所属的杨大江却宛如不开窍的木头。
赶走了豹子,朵妹对杨大江说道:“后悔了吧,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哪能比得上长沙的洋学堂啊?”
杨大江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口气倔强:“应该说,这里也是学堂,比长沙的学堂更辽阔。”
“你能这么想就好,大丈夫能屈能伸嘛。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抽空,你就去教弟兄们认认字儿,省得你总是抱怨我把你当少爷供着。”
杨大江带着一脸的苦笑:“是啊,再不干点什么,我就真变成一个废物了。”
让杨大江当教书先生,这消息对水客帮的兄弟们来说就意味着朵妹是想要“小白脸”入帮。
豹子等人自然心里不服,读书识字能当饭吃?这引水排两丈八尺,梢排两丈六,咱一眼就能看出它有几寸几方来,他行吗?但也有人觉得大当家的英明,苦哈哈们若不读书识字明事理,那就一辈子别想翻身。
在帮中兄弟正为此事吵嚷不休的时候,狗鱼崽回来了。这次放排,他们在赤岩湾一带中了熊子贵的埋伏,虽保住了木排,却有不少兄弟都挂了彩。
心里正烦闷的狗鱼崽忽听豹子说“小白脸”要入帮,火噌就上来了,带人气冲冲地来到议事的竹楼,质问朵妹:“大当家可还记得老当家的教诲?”
朵妹闻听不解:“二当家,何出此言?”
狗鱼崽说,弟兄们在江面上讨生活,历来是在官府和土匪的夹缝中生存,所以老当家的当年立下规矩,帮中人等不得依靠任何势力参与造反。
“造反?谁要造反?”
豹子帮腔道:“杨大公子被官府通缉,你还让他给大伙儿当先生,他若是在此蛊惑人心,岂不是要造反吗?”
“怎么,你们是想把他给交出去,领点赏钱?”说着话,朵妹的脸色沉了下来。
狗鱼崽急忙解释道:“大当家的休要误会,我等兄弟哪个不是良善出身,岂能做此下作之事?可是一条烂鱼腥一筐,大当家若是一味纵容,只怕这沅江之上,以后就再无我水客帮的立身之地了。”
“你们怕什么,他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落难来此……”
“大当家的!”
就在朵妹竭力想说服狗鱼崽等人的时候,麻老五匆匆跑进来说道:“熊子贵派人送来请柬,说是要在大浦口跟两位当家的见面。”说着,把手中的请柬递给了朵妹。
先是企图劫持木排,现在又送来了请柬,熊子贵耍的这一硬一软的两手,无非就是眼红水道上的生意,想从水客帮的手中抢夺一块水域,坐享其利。但对于水客们来说,水道不通便等同于断了生计。事关水客帮的生死存亡,朵妹和狗鱼崽明知宴无好宴,还是决定要前去赴约。
杨大江站在山坡上,看着朵妹和狗鱼崽带着豹子等几名水客兄弟上了船,向大浦口方向驶去,心中不禁疑窦丛生——熊子贵所在的罗子山瑶寨与大浦口相距甚远,他为何要约在那里见面?